船艙裡有些悶熱,或許這是下雨的預兆。斯科特走到甲板上,仰望長空,看他們即將到達的城市是否即將在遠處閃現。
當兩人下了船,來到了傳說中的水城威尼斯,斯科特再次爲威尼斯讚歎不已。建築羣的結構燦爛奪目,絢麗多彩,這是意大利爲前來觀光的海員們興建的,好叫他們看了五體投地:宮殿和“奈何橋”輕巧華麗;海岸邊矗立着刻有獅子和聖像的柱子,仙人廟的側翼高高聳起,絢麗動人,大門的過道和巨鍾則又是一番壯觀。斯科特不是沒有來過威尼斯,只不過他上次到來是乘坐火車到來的。他環顧四周,感到從陸路搭火車到威尼斯就好比從後門跨人宮殿似的,只有像現在這樣乘輪船穿過大海,才能窺見這個城市難以想象的瑰麗全貌。
第一次坐上威尼斯的平底船,都免不了感到一陣瞬時的戰慄和神秘的激動。這是一種從吟詠民謠的時代起就一直傳下來的稀有交通工具,船身漆成一種特殊的黑色,世界上只有棺木才能同它相比——這就使人聯想起在船槳劃破水面濺濺作聲的深夜裡,有人會俏俏地幹着冒險勾當;它甚至還使人想到死亡,想到靈樞,想到陰慘慘的葬禮和默默無言的最後送別。
不過雖然整個威尼斯和他們所坐的小船都有些慘淡,但仍舊干擾不了斯科特的興致勃勃。他甚至注意到了黑漆漆的座位的柔軟、舒適和奢華。
“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斯科特,這種小船或許也可以作爲偷運封鎖線的船隻來用?”
瞧吧,剛纔還臭着一張臉,這會兒就跟沒事人一樣。這個名叫瑞特·巴特勒的男人,變臉真是比翻書還快呢。斯科特慢悠悠地回答:“如果你給這條船加個舵。”
瑞特放聲大笑,笑聲在運河河面上飄蕩,引起了船老大和來往船隻注意。他像是要把胸腔裡的抑鬱全部釋放和拋到腦後似的,慢慢收了笑聲,低下頭來,認真地看着斯科特。斯科特以爲瑞特又要發表什麼高見,也認真地回看着他。瑞特低低地說說:“你不覺得我們像躺在棺材裡的兩具屍體,被人擺渡過忘川河?”
斯科特一瞬間產生了把船弄翻的衝動,考慮到船老大可能會受驚,他勉強壓下了這口氣,轉向船老大問:“你要多少船錢?”
船老大的眼睛越過他的頭頂瞪着前方,口中無所謂地回答說:“反正您會付的。”那人繼續賣力划船,語氣顯得相當強硬,還有一絲面對孩子的不屑和優越感。瑞特撇了撇嘴,乾巴巴地說:“要是你再對我朋友這樣無禮,我們就不付錢,你一個子兒也別想拿到。”
船老大立刻蔫了。
斯科特竭力忍住不笑。想跟瑞特·有文化有素質的流氓·巴特勒鬥智鬥勇?你還是先劃二十年船再說吧。
到了目的地,他們取道花園的草坪從後面走進寬敞的飯店,經過大廳、前廳一直到辦公室。飯店裡的人已預先知道兩位美國南方的紳士要來,因此熱情接待。經理是一個矮小、和氣而善於獻殷勤的人,滿臉濃密而整齊的鬍鬚穿着一作法國式燕尾服,有着意大利人慣有的熱情。不過斯科特認爲經理的鬍子與瑞特相比實在糟透了。經理把他們領進二樓一個雙人房間。
這是一間舒適、幽雅的臥室,傢俱用櫻桃木製成,一排長窗朝大海那面開着。屋子的面積很大,鋪在地板上的半新的波斯地毯,底色是神秘優雅的暗紅,高高的窗子上的簾子是溫暖柔和的玫瑰色,在灰濛濛的天空下,整個臥室都因此而亮了起來。寬闊的壁爐內,一把旺火僻啪作響;陽光灑進亮晶晶的窗格玻璃,照亮了室內光潔的櫻桃木傢俱,也照亮了寬闊、舒適的長沙發,以及搖椅上那些金色、藍色的絲絨飾品。這個臥室明媚、光亮而溫暖,讓人也跟着不由自主心情愉悅。
用人們來來往往地在他們背後搬運行李、來來往往、忙忙碌碌。斯科特和瑞特悠閒地憑窗眺望午後人影稀少的沙灘和沒有陽光的大海。海水把連綿起伏的波浪一陣陣推向海岸,發出均勻而安閒的聲音,節奏向誰平穩的呼吸和心跳。
兩人換了衣服,一起去面朝大海的露臺上喝茶。斯科特換衣服像軍人一樣迅速麻利,而瑞特的動作相對來說就顯得慢條斯理了。正當斯科特在門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瑞特閃閃發光的身影終於從更衣室裡出現了。他是如此的強壯,身上的衣服是如此整潔精緻,像一隻散發着濃烈雄性荷爾蒙的大型貓科動物。斯科特對衣服的要求和品位也很高,但他頹然承認,自己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方面與瑞特較量。瑞特還是個說故事高手,內容從他自己的生活趣事、冒險經歷到別人家的笑話醜聞,包羅萬象,無所不包。總之,跟瑞特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說話也會感覺很舒適,話匣子一打開,又是一番天地。
喝完茶,兩人學着歐洲人的悠閒,在屋外散步了一刻鐘。斯科特的肚子稍微有些餓了,瑞特一面嘲笑他“正在長身體的男孩子永遠也吃不飽”,一面毫不猶豫地加快步伐跟他一起回了休息室,等待飯店開飯。
休息室裡坐了很多人,瑞特很快就與坐在附近的小姐、太太和先生們打成一片,談笑風生。而斯科特對人的戒備心略強,他只是偶爾笑笑,或者回饋一個眼神的示意。談話的間隙瑞特付在斯科特耳邊揶揄着:“你可真是個戒備心極強的小孩子,斯科特。不過爲什麼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並沒有表現出多少戒備和警惕呢?”
“我需要嗎?”斯科特也低聲回答。沒錯,至少在《飄》這本書中,他徹底的讀透了瑞特這個人,斯科特知道,與瑞特相處,完全不需要戒心這種“心”的存在。
這裡令人有一種見識豐富、眼界開闊之感。人們壓低了聲音在交談,嗓音輕柔動聽,斯科特從中辨別出了意大利語、法語、德語、英語和希臘語。時髦的晚禮服,溫文爾雅的風度,落落大方的氣派,讓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斯科特和瑞特坐在一張柳條桌旁,他穿着一件墨綠色外套和墨綠色褲子,一雙碧綠的大眼睛顯得更加濃烈。
生活就像新聞聯播,完全沒有換臺的必要了。看着身邊妙語如珠的瑞特和笑聲不斷的人羣,斯科特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瑞特看到他無卡奈何卻隱忍不發模樣,笑得沒心沒肺。
沒心沒肺也好,總比掏心掏肺、撕心裂肺好得多了。
斯科特和瑞特等待的絲綢和珠寶商人終於來了,那個人一臉花白鬍子和頭髮,眉毛卻是烏黑油亮很不協調,他長着一隻玫瑰紅色的鼻子,顯出與葡萄酒商人滾西密切。絲綢商老頭的加入把大家的話題引向了時裝和巴黎。大家很快七嘴八舌的,紛紛抱怨起巴黎女裁縫的野蠻作風。持相反意見的人則認爲,只有不怕麻煩,才能換得巴黎纔有的高品味。有幾個人例舉出巴黎手套、皮靴、紙扇、香水等高級品,不勝感慨。
這些本來是斯科特的本職工作,不過他今天忽然沒了聊的興致。據說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身爲男人的自己今天怎麼也精神不振了?斯科特面帶笑容地看七嘴八舌的人羣,聽到笑聲,就跟着笑;看到有人投來友好或好奇的眼神,就回給那人一個微笑。但是此時此刻,斯科特腦子想的卻都是別的事。
男性是思維動物,靠理智生活,通常是有步驟,有計劃,有目的的行事。不過斯科特忽然覺得今天已經失去了步驟,沒有了計劃,甚至連目的也消失不見,在人羣蜜蜂般的嗡嗡低語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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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累到什麼程度,疲憊到什麼地步才能讓斯科特毫無顧忌地睡着?瑞特抱歉地衝大家笑笑,像抱娃娃那樣抱起斯科特,低聲道歉說:“很抱歉,女士們先生們,我的朋友一路上有些勞累,我想我需要帶他回臥室好好睡一覺,非常抱歉。”即使懷裡抱着一個人,瑞特的姿態仍舊那麼優雅和風度翩翩。一個女孩好奇地問:“他是你弟弟嗎?你對他可真好,巴特勒先生。”
瑞特搖搖頭說:“是比弟弟更親密的存在,布萊克小姐。”
他的聲音還留在大家的鼓膜上,身影也還暫留在大家的視網膜上,可人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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