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落時,夕陽西下,天際的一方被落日染成了火紅色,金陵城的街道上,一輛掛着聶府府牌的馬車正在向着聶府的方向行駛着,馬車之內,沈碧寒與聶滄洛相形而坐,他們兩人之中,聶滄洛冷眼凝視着沈碧寒,沈碧寒卻是低頭不語,馬車一路疾行,他們夫婦二人也一直保持着靜默狀態。
自香寶齋他們相遇之後,聶滄杭便帶着望春先回了聶府,而沈碧寒則是跟着聶滄洛又在香寶齋待了一會兒,不過他們在香寶齋的時候,也像現在一樣,就是乾坐着,什麼話也沒說。
他們兩人,聶滄洛在爲沈碧寒私自出府而氣悶,而沈碧寒則因不斷的壓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而不說話,只有不說話,她纔可以勉強控制自己不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火!
“大少爺!大少奶奶!府邸到了!”時候不長,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車伕從外面打開車門。
下馬車的時候,沈碧寒直接無視聶滄洛伸手要攙扶自己的動作,無聲無息的下了馬車,進入府門之時,見一邊的家丁看着自己發呆,沈碧寒毫不爲意的跟着聶滄洛一前一後的進了府邸,然後在前院裡轉了個彎,向着錦翰院的方向行去。
過了大約兩刻之後,兩人便.順着長廊到了錦翰院中。
“奴婢見過大少爺!見過大少奶奶!”.沈碧寒和聶滄洛剛剛進入錦翰院的前院,一直等候在院中的望月便迎了上去。
“……”
沒有人應聲,聶滄洛和沈碧寒.依然一前一後向着寢室方向走去。
“奴婢見過大少爺,見過少奶奶!”兩人進入寢室之後,.早些回來已然換上女裝的望春連忙對着他們兩人行禮!
走到一邊的屏風前,聶滄洛兀自動手,將身上的外.衫脫掉,見望春過來伺候,他低眉斂目的冷道:“來伺候我做什麼?先去伺候大少奶奶將衣裳換了!”
“呃……是!”怯懦的點點頭,望春走回到沈碧寒身邊,伸.手想要幫着沈碧寒將她身上的男裝脫下。
側頭睨了眼一.臉冰冷的聶滄洛,沈碧寒心中暗道:她還沒氣了,這傢伙倒是一臉欠他五百萬的樣子!輕哼一聲,她對一邊的望春道:“你先去外面打盆水來,我要淨臉!”
“是!”低頭應了聲,望春道:“奴婢這就去!”
看着望春離了寢室,沈碧寒走到一邊的屏風前,仰頭望向寫着一臉你欠我錢的聶滄洛:“夫君今兒心裡可是很不痛快?”
沈碧寒知道這話問了也等於白問,因爲人家的臉上本來就寫着——我很不痛快!
“不痛快?”將手中的外衫搭在屏風上,聶滄洛看着沈碧寒:“夫人覺得你裝扮成如此模樣很符合規矩,沒什麼不妥是麼?”
淡淡然一笑,沈碧寒雙眼眯起:“我覺得一切尚可!”
聶滄洛搖搖頭:“以我對夫人過往三年的瞭解,夫人該是知大體之人,何來的身爲人婦卻又如此裝扮,出去拋頭露面之理?夫人可知何爲女誡?何爲婦德?何爲夫者爲天?”
聶滄洛的話越是說到最後,語氣越是平淡,幾乎讓人聽不出一絲情緒。
淡淡然的盯着聶滄洛的雙眸,沈碧寒淺笑着問道:“呵……夫君既然如此問了,我倒是要問問夫君你了,過去三年夫君見過我幾次?何來的瞭解?何爲女誡?何爲婦德?何爲夫者爲天?你我之間從一開始便是有了協定,眼前這夫妻只不過是做給府里人們看的!”
薄脣緊緊抿起,聶滄洛一臉溫潤的道:“夫人說的不假,你我的確是有協定在前!”
裝吧!我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對聶滄洛嫣然一笑,沈碧寒淡淡的道:“既然是協定,那麼我自然不是夫君的妻子,所以……這何爲女誡,何爲婦德,何爲夫者爲天,夫君大可去問問別人,不必來問我!”
看着沈碧寒的樣子,聶滄洛淺笑着:“夫人……”
“不敢!”擡手打斷聶滄洛的喚聲,沈碧寒一臉無所謂的道:“平日裡在別人面前大少爺喚我夫人就好,眼下四下無人,你大可直呼我的名字!”
這個腹黑的男人,這個時候居然還在笑,老虎不發威,他還真的以爲她是病貓啊!
聽了沈碧寒的這番話,聶滄洛哼笑一聲:“若是爲夫我說夫人手上的那張和離有詐,你是否當仔細想想,何爲女誡?何爲婦德?何爲夫者爲天?!”
等的就是這句話!
彷彿聽的到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待聶滄洛說完夫者爲天四個字之後,沈碧寒卯足了全身的力氣,狠狠的將右手甩向聶滄洛的俊臉!
“啪!”
又是一個響亮而又令她手感生疼的巴掌!
想起白天打那書局管事的時候,沈碧寒不禁在心中暗嘲:原來這打人也是會上癮的!
“啊——”
隨着一聲驚呼之後,剛剛端着熱茶進入寢室的望月,看到沈碧寒伸手打了聶滄洛,不禁嚇得將手中的托盤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出去!”轉身怒瞪着身後的望月,沈碧寒喝道。
“是!”顫巍巍的應了聲,沒敢收拾摔落在地上的茶杯,望月急急的便退了出去。
“你……你居然敢打我?!”待望月出了寢室之後,聶滄洛皺眉凝視着沈碧寒。
其實剛纔沈碧寒伸手的時候,他完全可以躲開,但是想到在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敢真的出手打自己夫君的,他便沒有躲,只是他沒想到,一向總是對着他淡淡一笑的沈碧寒,居然真的動手打了他,而且用力還不小!
沈碧寒盯着聶滄洛:“我已然打了不是麼?”
面色已然陰鬱到了極致,聶滄洛對她道:“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微微一笑,沈碧寒挑眉道:“合着你以爲我該是什麼樣子的?三年內在軒園對一切事物不爭不搶,隨便一個丫頭就可以騎到我的頭頂上耀武揚威?受了氣便忍着?在府裡明明是同等的身份卻要低人一等的過活?”
“你對我有怨?”從沈碧寒此刻的話裡,聶滄洛聽的出濃濃的怨懟!
沈碧寒又是一笑:“我說過我無怨,前事盡去,在你回府的那一日我們便將以前的事情完全扯平了,我不看以前,但看以後,若是你那張和離是真也就罷了,但若是真如你所說有假,那麼不好意思了夫君,在這聶府之中爲妻日後只會欺人,不再被人欺!”
在這一刻,沈碧寒自稱爲妻,而她對聶滄洛的稱呼也變成了夫君二字!
聽沈碧寒一席話,聶滄洛的雙眼亮了幾分:“夫人恢復記憶了?”
想想自她轉醒之後,一切都還算正常,但今兒個她居然膽大的換了男裝私自出府,這樣的的事情,絕對不是以前那個住在軒園的沈碧寒會去做的!
“沒有!”笑着搖了搖頭,沈碧寒緩緩道:“夫君以爲一個如同白紙一樣的女子,在嫁入一個陌生的夫家之後,先被冷落三年不說,連她的丫頭都會被人任意欺侮,這個女子會如何?”
嘴角彎了彎,聶滄洛道:“會反擊!會變強!”
賓果!
嘴角也跟着彎了彎,沈碧寒冷道:“在我被弟妹害的沉湖之後,這幾日裡想了很多,本來我想着按照與夫君你的協定,好好的幫着老太太管理聶家大院,不過一切事與願違,今兒個我在沈家書局的時候,才曉得原來還有拓印棉紙這種宣紙!夫君既然如此待我,而我x後既然離不了聶家,那我就要確保我身邊之人,還有我自己的安危!”
說話的同時,沈碧寒對聶滄洛淡淡的笑了笑!
沒有了那份和離,便說明她和他之間所存系的依然是夫妻關係,這點沈碧寒十分清楚,不過她一定不會坐以待斃!
聽到拓印棉紙四個字,聶滄洛知道眼前的女子爲何要打自己一巴掌了,揉了揉微腫的臉頰,他對沈碧寒點點頭道:“夫人若是一張白紙,那府裡的人該是在紙上描紅之人,眼下夫人爲了保護自己而僞裝自己,也算在情理之中,不過夫人你真的不夠聰明!”
“哦?”挑眉看着聶滄洛,沈碧寒道:“夫君此話怎講?”
“我在和離之事上虧待了夫人,所以這一巴掌該打,我也該受,不過夫人打我之時,合着該看看周圍有無其他人,眼下望月見了夫人打我,這事兒很快便會傳到奶奶那裡,夫人以爲奶奶和其他幾房的長輩們,會做何感想?”
沈碧寒狐疑的看着聶滄洛,然後又對他笑了笑,最後居然又擡手向着他的臉上打去!
“啪!”
又是實實在在的一巴掌落在了聶滄洛的臉上!
“你……”
揚手將手臂高高擡起,聶滄洛死死的盯着沈碧寒,但是手臂卻遲遲未曾落下!
“適才那一巴掌是我打給望月看的,這一巴掌我是要讓整個聶府看的,都說夫者爲天,我今兒就捅破這天來試試,看看頭頂上的天會不會塌下來!”
說完話之後,沈碧寒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到一邊的衣櫃前,胡亂的拿起一裙一褂,然後推開房門,便出了寢室。
“少奶奶……”
在寢室門外,望春雙手輕顫的端着臉盆,一時不知所措!
“愣着做什麼?大少爺這會兒子正等着要用冷水淨臉了!”說完話,沈碧寒拿着裙褂向凝霜所住的廂房走去。
行走在院子裡的走廊上,沈碧寒伸手看着適才有些生疼的手掌,然後嘴角不禁彎了彎!
算計她是麼?誰怕誰啊!也不知最後是誰算計了誰!
第一回合!完勝!
進了寢室,見聶滄洛頹然的站在屏風前,望春將臉盆放下,然後走到他的身前福身便是一禮:“少奶奶說讓奴婢伺候大少爺淨臉!”
低眸睨瞭望春一眼,聶滄洛輕撫着自己的臉頰,然後皺了皺眉頭:“去將院子裡最好的茶水沏上!”
“可是大少爺,眼下該是晚膳時候了!”望春擡頭看了聶滄洛一眼,然後低頭回道。
這酉時都過了,大少爺不用晚膳,卻讓沏茶,望春真是有些糊塗了!
“在外面你可看到望月了?”將袍帶鬆了鬆,聶滄洛有些疲憊的坐到牀榻之上。
搖了搖頭,望春道:“沒!奴婢剛看到望月姐姐去後院兒了呢!”
去後院了?怕是去了延攬院了纔是!
擡頭看了望春一眼,聶滄洛吩咐道:“莫要愣着了,且去速速沏了熱茶,過會兒子奶奶該過來了!”
“老太太?”驚訝的看了聶滄洛一眼,望春一臉不解的退下去沏茶了。
“她說她要捅破天來看看!”重複着沈碧寒適才說的那句話,聶滄洛淡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無力的躺倒在牀榻之上。
不知她可曾想過捅破天之後的後果!
在廂房內換好衣裳之後,沈碧寒又與凝霜寒暄了幾句,見夏英給凝霜送去了晚膳,她方纔想起酉時過了快要三刻了,算算時間覺得老太太這會兒子該是到了錦翰院的,沈碧寒才起身離了廂房,直直的向着錦翰院的前廳方向行去。
“身爲女子,怎可與夫君動手?這樣的媳婦怎能見容於我們聶家?”沈碧寒剛剛行至前廳門前,便聽聞大太太高人一調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對身邊掀簾的丫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沈碧寒嘴角彎了彎,心想這望月還腿腳還真是不錯,回想到三太太前幾日讓聶惜霜帶與自己的話,她暗暗思附:看來這大太太真的是與蕙歌不對牌,否則的話,這會兒她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大伯母這話說的,這媳婦是哥哥的,捱打的也是哥哥,哥哥都還未曾說什麼,怎的到了您那兒便成了不能見容於我們聶家了!”在大太太那話剛剛說出沒多久,聶惜璇也開口了。
“璇姑娘此言差矣!”一道沈碧寒不太熟悉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今兒捱打的是大少爺不假,雖然大少爺眼下什麼話都沒說,不過在當今世上,夫者便是天,哪有女子敢打自己夫君的?在我們聶家,這比之七出還要過甚!”
這個聲音過後,廳內一片靜默,一時間沒有人繼續說話!
聽到這裡的沈碧寒不禁忍俊不禁了!
她這個若是比七出還要過甚!那就讓大少爺休了她不是更好?反正她現在記憶恢復了,靠着自己的本事,怎麼也可過活!
“孫姨娘,你的意思是哥哥合着該休了嫂嫂纔是?”聶惜璇此話一出,廳外的沈碧寒才曉得適才出聲說話的是四房的孫姨娘!
在大戶沈家裡,姨娘就算是有所出,也充其量只能算是半個主子纔是,她的身份較之一般的下人要高,不過比之府裡真正的家主,卻有着很大的差距,雖然他是四少爺的生母,但是四少要和聶惜雪一樣,稱呼她爲姨娘,而被他稱呼爲母親的,則是四太太!
平日的時候,聶惜璇對大房和四房的正妻說話的時候,都是連說帶笑的,今兒個對着孫姨娘,她更是大可高聲斥責!
微微一笑,孫姨娘見聶惜璇面色微慍,不禁輕聲道:“我也只是說些自兒個的意見而已,並沒有璇姑娘所說的意思!”
孫姨娘的話音剛落,大太太便又道:“依着母親的意思,豪兒媳婦嫁過來兩年未出算是七出無子,這大少奶奶嫁入聶家三年有餘了,豈不也是無出?”
大太太的話說到這裡便斷了,沒有繼續說下去,當然前廳內的人們也都聽的懂她的意思!
“哼!”不以爲然的嗤笑一聲,聶惜璇看了眼大太太,然後對孫姨娘冷道:“大哥是我二房的嫡長子,更是府裡的大少爺,大嫂是大哥明媒正娶的,何來的你一個姨娘在這裡表明自兒個意見?”
嘴角不甘的蠕動了兩下,孫姨娘臉色變了變,然後自覺禁言,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今兒個大嫂這是怎的了?”看了看聶惜璇的臉色,又睨了眼大房的神情,清脆的一笑,一邊的四太太終於開了口:“平日裡大嫂你每每提起我房裡的這個小的,總是連罵帶啐的,今兒怎的轉性幫她說話了?”
四太太與孫姨娘共侍一夫,她們之間的關係自然是不睦的!眼下聶惜璇既然開了口,她也不防再來個落井下石!
“好了!好了!”用力的用手中的柺杖戳着地板,一直沉默不語的老太太怒道:“眼下洛兒還未到,碧寒也還沒到,事情到底爲何還弄不清楚,你們在這裡爭得是什麼?着的又是哪門子急?”
老太太的話說到最後,可能是因爲太用力的緣故,重重的咳了兩聲!
“……”
老太太一發話,整個前廳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沒人再敢出聲。
面色深沉的看着廳裡的每一個人,老太太的視線最後落到了廳邊的望月身上:“你說你親眼看到大少奶奶對大少爺摑掌?”
面對老太太的詢問,望月稍微有些侷促的道:“回老太太話兒,是奴婢親眼看到的!”
“母親,您倒是聽聽,這婦道人家居然敢動手打夫君,不是要捅破天了麼?”大太太在一邊高聲道。
皺了皺眉,老太太對望月又問道:“你可知爲何?”
“奴婢不知!”望月搖頭道。
“你且退下吧!”對望月道了退下,老太太對身邊的老嬤嬤道:“我在這裡已然等了這會兒功夫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何在?怎的這麼久都沒過來?”
對着老太太福身一禮,老嬤嬤道:“奴婢這就去看看!”
知道自己在外面已然聽的差不多了,沈碧寒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後嘴角微彎着便掀簾進了前廳:“老嬤嬤且省些力氣吧,我這不是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