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的手術定在了三日後的上午。
這天上午來醫院的人很多,有云家的人,也有蕭家的人。
這是時隔六年,雲開第一次再見到蕭遠山和蕭悅。
蕭悅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只是卻似乎跟小時候變了許多,見了人不說也不笑,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雲開想起蕭寒當日跟她介紹段日升的時候,說段日升是蕭悅在國外治療的心理醫生,她想這個孩子大概是病還沒有好。
可是,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呢?
當年她離開的時候這孩子還好好的,這六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爲蕭寒和雲開的關係,雲文和蕭遠山這也才見了面。
雖說蕭遠山是跟雲文父親之間的恩怨,可是在年紀上,雲文比蕭遠山還大一些。
所以就是說,現實中的很多事情,簡直比小說還要狗血。
雲開雖說很擔心蕭寒的手術,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這會兒她要擔心的不應該是蕭寒,因爲做手術是醫生的事情,她該擔心的是這面對面,劍拔弩張的兩個人。
雲文和蕭遠山,從一見面就分外的眼紅,果真是仇人。
想想也是,一個搶了自己小媽,給自己的父親戴上綠帽子,讓自己的父親氣得大病了一場的男人,確實應該列爲仇人的行列。
不過今天是蕭寒做手術,她不想讓他們胡來,有什麼事他們可以去外面好好的解決,但是在這裡,不可以!
所以雲開就站在一旁,眼睛不停地在雲文和蕭遠山的臉上掃來掃去的,以便隨機應對。
正在氣氛詭異得不行的時候,走廊裡響起孩子響亮的聲音。
“媽媽!”
“媽媽!”
蕭騰帶着思爾和卓恩帶着從家裡做的早飯過來給雲開,早上一直在忙忙碌碌的,雲開到現在連早飯都沒顧上吃。
聽到走廊裡孩子的聲音,蕭遠山和蕭悅都側臉看過去。
蕭遠山和蕭悅是早上到的寒城,下飛機後就直接乘車來了醫院,這會兒到醫院也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
所以,他們沒有見過思爾和卓恩。
因爲兩個孩子是揹着光線走過來,所以蕭遠山並沒能看清楚兩個孩子的模樣,等走近了,他這纔看清楚,驀地就驚住,怔怔的盯着兩個孩子,半天都發不出聲音。
思爾和卓恩先給雲文和雲武打了招呼,扭頭又好奇地看了看蕭遠山和蕭悅,並沒說什麼,而是走到了雲開的跟前。
“媽媽,爹地做的皮蛋瘦肉粥,超級好吃,你一會兒要把這些都吃光光!”思爾將手裡的保溫飯盒遞給雲開。
卓恩的手裡也提着一個飯盒,“媽媽,這裡面是爸爸做的小籠包,是醬肉餡兒的,我剛剛吃了四個,撐死我了!”
蕭寒做手術的事,雲開昨天晚上很鄭重地給這兩個小傢伙談了談,談完之後告訴他們,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會經歷了,生病是十分正常的,讓他們不要擔心,只是一個不算小但也不算大的手術,爸爸不會沒有,做完手術後爸爸只會更健康。”
也不知道兩個小傢伙有沒有聽懂,但是都很乖巧,沒哭也沒鬧。
這樣的結果,是雲開想要的,本來就心煩不安,假如孩子們再在旁邊哭哭啼啼的,她肯定會瘋掉。
這樣挺好,他們依然無憂無慮,開開心心,這就好。
雲開接過兩個飯盒,提在手裡,“謝謝寶貝們,媽媽一會兒就吃。”
擡頭,雲開一一掃過雲文雲文蕭遠山和蕭悅,笑着問:“爺爺們,悅悅,你們吃過早飯了嗎?沒吃過要不再吃點?”
雲文和雲武均表示吃過,蕭遠山依然還在盯着思爾和卓恩看,他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蕭悅依然面無表情地杵在那兒,若不是眼珠偶爾轉動一下,眼睫毛眨幾下,真的跟個雕塑差不多。
當年蕭遠山對雲開做過的事情她曾一度的恨記於心,只不過時隔六年,早已煙消雲散。
如今蕭遠山還是蕭寒的爺爺,思爾和卓恩又是蕭寒的兒子,所以她作爲一個母親,讓自己的孩子給他們的爸爸的爺爺打聲招呼,也是應當的。
所以雲開就指着蕭遠山和蕭悅說:“思爾,卓恩,這個爺爺是爸爸的爺爺,你們要叫太爺爺,太爺爺旁邊站着的是爸爸的妹妹,你們要叫姑姑。”
思爾和卓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只是“哦”了一聲,然後並沒有去叫人。
雲開皺皺眉,“怎麼了?”
思爾看了看她,小嘴抿了一下,低下頭小聲說道:“不喜歡這個太爺爺!”
周圍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雲開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眼蕭遠山。
六年不見,蕭遠山比六年前蒼老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頭髮都白完了,身體也沒那麼挺拔了,站立的時候需要扶着柺杖。
歲月果真是最殘忍的東西,催人一點點老去。
雖然說童言無忌,可雲開這個做媽媽的依然還是擔心孩子無心的一句話會對一個老人產生傷害,且不說這個人曾經多麼的可惡,可他終究是蕭寒的爺爺,那是無論如何都割不斷的血緣關係。
然後雲開又低下頭看着思爾,“怎麼了?”
思爾說:“要不是他,媽媽跟爸爸也不會分開,要不是他。媽媽就不會一個人這麼辛苦地把我和卓恩養大。”
這話說完之後,許久都沒有人再出聲,走廊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夠聽到。
雲開緩緩擡起頭看着卓恩,只見卓恩扁着小嘴,還沒等她說話,卓恩便說:“媽媽,我跟思爾的想法是一樣的。”
“不是,兒子們,你們聽媽媽說——”
雲開試圖解釋一下,雖說當年她跟蕭寒分開跟蕭遠山也有着一定的關係,但蕭遠山絕對不是至關重要的原因,他還沒那麼重要。
只是,她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思爾給打斷了聲音。
“媽媽,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跟卓恩什麼都知道,反正我跟卓恩就是不喜歡他!”
雲開尷尬得不行,看向蕭遠山。
蕭遠山卻沒有她想象中的生氣或者動怒,只見他緩緩的轉過身,在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從上衣的口袋裡摸了好大一會兒才摸出來一個黑色的眼鏡盒,顫抖着手將眼鏡盒打開,取出老花鏡戴上。
蕭遠山戴上眼鏡後就盯着思爾和卓恩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沒錯,的確跟蕭寒小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是雙胞胎!
他一直都以爲蕭家就這樣完了,蕭悅是個女兒就不說了,蕭寒和蕭騰這六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他雖然沒有在他們身邊一直看着,但也知道個七七八八。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一個雲家的女兒到底有什麼魅力居然能夠讓他們兄弟二人都給迷得神魂顛倒。
可是,隨着一天天過去,一年年過去,他即便是再不甘心,也能怎樣?除了失望和絕望又能怎樣?
一轉眼六年就過去了,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悅悅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蕭寒和蕭騰卻又一天比一天*,他想死了算了,卻又怕自己死後無臉去見列祖列宗,所以不敢死。
甚至,這段時間他就在想,雲開還是趕緊回來吧,別的什麼都不說了,如果他跟蕭寒能夠好好過日子,有個一男半女的,他也死能瞑目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不是雲開回來的好消息,而是蕭寒需要切除肺葉的壞消息!
他昨天晚上接到電話後,就一直心情很糟糕。
當時的機票沒有了,所以就定了凌晨的機票,從雲城趕過來。
來了沒想到居然見到了雲開,見到雲開已經是給他極大的驚喜了,甚至這種驚喜都蓋過了蕭寒做手術的擔心和難過。
而萬萬沒有讓他想到的是,後面居然還有驚喜!天大的驚喜!
原來,雲開當年離開時是懷着身孕的。
這倆孩子看起來起碼也有五歲了吧,細細算起來,也就五歲的樣子。
蕭家終於有後了,他死了也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蕭遠山突然就笑了起來,可卻笑出了眼淚。
他扭過頭拉住身邊跟木頭人似的站着的蕭悅,激動地說:“悅悅,這是你哥哥的兩個雙胞胎兒子,你看看,是不是長的跟你哥哥很像?”
蕭悅看着蕭遠山將話說完,然後這才擡頭去看思爾和卓恩。
思爾和卓恩雖然不喜歡蕭遠山,但是對這個長得這麼漂亮的阿姨倒是很喜歡。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思爾和卓恩先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就同時朝蕭悅走過去,一人拉了蕭悅的一隻手,仰着臉,笑看着她齊齊地叫了聲:“漂亮姑姑,你好!”
蕭悅先是身體一顫,隨即居然咧開嘴呵呵地笑了起來。
蕭遠山和蕭騰均是面色一驚,要知道,悅悅已經有至少一年半都沒有再發出過任何聲音了。
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抑或是疼痛,她都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一樣,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如同面癱一樣,嗓子裡發不出任何聲音,如同啞巴了。
世界各地的醫院都去過,可是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論是她的智力還是神經抑或是聲帶均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換句話說,除了心理疾病外,她的身體很健康。
可是她卻就是這樣像個木頭人,無論誰跟她說話,她都只是默然地看着你,有時候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心理醫生看過了一個又一個,可一直都不見起色。
他們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聽到這個女孩發出甜美的聲音了。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她居然笑了!
“媽媽說你是姑姑,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思爾,蕭思爾。”思爾笑着自我介紹。
卓恩也跟着說:“我叫卓恩,現在我叫雲卓恩,不過很快我就叫蕭卓恩了。”
蕭遠山和蕭騰均是緊張不已地看着蕭悅,甚至連呼吸都給屏住了。
他們期待着蕭悅能夠開口說話,可是卻又害怕失望。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時間滴滴答答地過去。
足足五分鐘,周圍的人誰都沒有打破這安靜。
然後就看到蕭悅的嘴脣使勁地蠕動起來,張開合上,再張開,再合上,反反覆覆了很多遍,最後張開。
“……蕭。”她發出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可週圍太靜太靜了,她這個聲音周圍所有的人都聽到了。
蕭遠山和蕭騰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均都以爲自己這是聽錯了,出現了幻覺。
已經一年多都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蕭悅居然說話了!
可是蕭悅卻在發出這個聲音說出這個字之後,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向下說,可是嘴脣卻還是在動着。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發聲。
又過了差不多兩分鐘,她這才又艱難地發出第二個聲音,說出了第二個字,“……悅。”
她的聲音很輕,很顫抖,音也不是特別的準,但是卻真真實實地發出了聲音。
思爾扭頭看向雲開,雲開衝他笑着點了點頭,似鼓勵。
然後,就看到思爾重新看向蕭悅,下巴擡着,眨着眼睛看着蕭悅,“你叫蕭什麼?你再說一遍,我跟卓恩都沒有聽太清楚。”
蕭悅同樣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卓恩,嘴脣試着動了動,再度開口,這一次,她明顯比剛纔適應了該如何發出聲音。
只是大約五秒鐘的樣子,她就說出了第三個和第四個字,這一次兩個字之間雖然依舊是有停頓和間隔,但是聲音卻已經準確了很多。
“蕭……悅……”
“蕭悅?”思爾笑着重複了一遍,“是這樣的嗎?”
蕭悅笑着點頭。
思爾點頭,很認真地誇道:“真好聽的名字!”轉而又說,“悅悅姑姑,我們去玩吧,爹地的車裡有槍,我們去樓下的草坪上玩槍吧!”
蕭悅的眼睛眨了幾下,擡起頭,放佛這纔看到雲開,認出她。
“嫂……嫂……”
一聲“嫂嫂”惹得雲開差點眼淚就出來,抿着嘴使勁地點了下頭,雲開將手裡的飯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走過去,輕輕抱住這個跟她身高几乎都差不多的女孩。
“悅悅,是嫂嫂。”
蕭悅再度笑了起來,然後緩緩擡起手,試探着,最後輕輕地抱住雲開。
“嫂……嫂……”
蕭悅又叫了一聲,這一次又有了進步。
雲開點頭,迴應她。
“想……嫂……嫂……”
“嫂嫂也想悅悅。”雲開說完這話明顯感覺懷裡的女孩將她又抱緊了幾分,側臉貼着她的側臉,輕輕地蹭着。
雲開開心地笑了,同樣,她懷裡的蕭悅也笑了,咧開嘴,露出整齊而又潔白的牙齒,笑得無邪而又天真。
兩人抱了一會兒後,雲開將蕭悅扶起來,問她,“悅悅餓不餓?要不要跟嫂嫂一起吃飯?皮蛋瘦肉粥和包子哦,要不要吃?”
蕭悅想了一下,最後使勁地點了點頭,“要!”
這個字女孩說得很堅定,很清晰。
在場的蕭家的幾個知*都笑了,雲開也笑了,擡起手捏了捏蕭悅的臉,“好,我們一起吃飯。”
保鏢已經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張摺疊桌,就這麼大咧咧地放在了走廊裡,雲開和蕭悅面對面坐着,用一把勺子,一人一替一口地喝着碗裡的粥。
“粥好不好吃?”雲開笑着問。
蕭悅點點頭,然後指了指蕭騰,“大……哥……”
雲開側臉看向蕭騰,“她知道是你做的粥。”
蕭騰笑了,蕭悅也跟着笑,用筷子夾了一個包子送到雲開的嘴邊,雲開咬了一口,剩下的她就塞進了自己嘴裡,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