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保大人也在呀?”鄭定聽說慕容喜也在,小心的朝樓上瞄了幾眼,可是卻不見那個肥嘟嘟的身影。
回完後,慕容幽蘭便朝靜默站在櫃前的錦採燁輕輕福身,“見過錦公子”
惶恐的錦採燁抱拳躬身回禮道:“慕容小姐切勿如此,採燁愧不敢當。”
曾與他有婚約的慕容幽蘭見他依然謙謙有禮,想到他被皇上罷官,悲於大街,一時之間心頭不忍,幽幽說道:“多日未見,錦公子輕減了。”
“多謝慕容小姐掛記,採燁惶恐。”這位有名的仕女,曾經是他的未婚妻,只是桃花依舊,襯葉換新。
正在他們說話當頭,店掌櫃提着包好的燒鴨遞出櫃檯插話道:“錦公子,你要的燒鴨已經好。”
轉身的錦採燁有禮地解下背上的包袱,把那隻包好燒鴨與擱在櫃檯上找回的數十兩銀子放進包袱裡,有禮貌地向掌櫃謝道:“多謝店掌櫃。”
一旁的鄭定見他收進包袱裡的銀子足有九十幾兩,立即呦的一聲,“姓錦的,你是在那個閣裡讓人包了,突然之間這麼有錢了?”這位昔日的驃騎大將軍,全世界都知道他窮的只剩跨下兩個蛋,連要買酒都是死賴。突然之間這麼有錢,值的令人懷疑。
聽到鄭定這番下流的話,一旁的慕容幽蘭深深皺起眉頭。這個不學無術的二世子,別說他提親十次,就算是一百次她也不會答應。
可是他所認識的錦採燁是很節儉的,連吃塊肉都是奢侈品,怎麼會突然這麼有錢呢?
“錦公子是要出遠門嗎?”剛纔沒看見他揹着包袱,直到現在纔看見。
“是呀。”含笑的錦採燁不搭理那個滿嘴污穢的鄭定,有禮的說道:“我想回鄉里去。”她爹是太子太保,不能對她實話實說。
他的話剛落,一旁的譏諷聲立燃起,“怎麼?在皇都混不下去,要回家種田了嗎?”
白眼一翻的慕容幽蘭靜凝着曾與她有婚約的這個男人,溫柔婉約說道:“我與錦公子是同鄉,又相熟。錦公子要回鄉,我理當送送你。”
“不擾慕容小姐,採燁不敢當。”
“錦公子請。”
“唉……”輕聲嘆氣,盛意難推的錦採燁,有禮的還禮。不再說話地牽回馬兒,向城門口繼續走去。
觀望着離去的兩人,鄭定臉色陣青陣白,恨恨地凝着那兩個走進擁擠人羣裡的身影,咬牙切齒地返回自己的座位。錦採燁,縱然你返鄉,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與他並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沉默的慕容幽蘭好一會兒纔開口問道:“錦公子是在燃柳山莊謀事嗎?”身上突然有這麼多的銀子,而且來酒樓之時,她就看見他與楊揚相攜而回。
錦採燁聽到這聲疑問,微愣地看着身邊的人,“慕容小姐何故此問。”
“錦公子勿怪,是幽蘭越違了。”先道歉後,慕容幽蘭才徐徐說道:“據幽蘭所認識的錦公子,身上絕無超過十紋錢,可是突然之間卻有如此衆多銀子,所以幽蘭便大膽的猜測。”以前他做官之時,俸碌都施助於窮苦百姓,身上如何會有錢。
聽聞此話,錦採燁心中澀澀,不願多透露地點頭回道:“是的,我是在燃柳山莊謀生。”
揚起一副我就知道的幽蘭,理所當然說道:“錦公子雖然不再爲官,可是一身武藝也屬高強,護衛之職勝任有餘。”
知道她誤會自已是做護院的錦採燁,淡淡一笑,不願透露太多。
見他只是微笑,不吭聲。慕容幽蘭輕咬着脣瓣,睇視了他一眼,心裡不太舒坦地問道:“剛纔我與爹爹出門時,見到你護送楊揚回府,不知楊揚所去何處?”
“柳小姐在莊裡煩悶,想要出去散散心,我奉命護送她。”這句話回的錦採燁是一頭霧水,婚約是慕容大人先解除的不是嗎?
慕容幽蘭聽聞這話,頓覺的不好意思了,是爹先負他,她有何面目吃味。
一番想後,覺的有愧於他的慕容幽蘭很是愧疚的道歉:“對不起,錦公子。”
聽到道歉,錦採燁惶恐不安,“慕容小姐切勿如此,燁採萬萬擔不起。”
不言不語的兩人外加一匹馬,靜靜向城門口遊走。
遠看城門越來越近了,慕容幽蘭心急不已,輕輕擡起睫眸,“錦公子可還在怪爹爹?”
“慕容小姐何出此言,採燁萬萬不敢如此做想。”
“這……”這個男人依然如以前一樣風度翩翩,謙卑有禮,是她見過最好的夫婿人選,可……
曾與他有一段婚約的兩人,曾也相處過一大段時間。回想往昔相互提詩,遊連於花叢糊畔的情景,慕容幽蘭傷感輕吟着他曾爲她寫下的詩句。
“夢中游,淚難收。雨咽風悲慘淡秋,何時淚已流?怕登樓,幾多愁?煙漲前溪舴艋舟,唯憶可掛休!”
聽聞此詩,錦採燁的心一緊。回想起他要遠離皇都任河督的前夜,與她在亭閣上相互提詩,相掛情意,一時之間不由感嘆。
“醉軟煙花四月瘦,驚颭芙蓉夢。塵煙綺年事,菱鏡不消磨。風雨黃昏驟雲霞,何不忘切流年事。”吟完後揚起一陣苦澀的微笑,“慕容小姐來日便可尋得位中意的如意郎君,不必對往事耿懷在心。”
慕容幽蘭一顆心抽疼,擡起期望的白臉急問:“錦公子,如果爹爹……”
話未完,錦採燁搖頭勸道:“慕容小姐是天上雲霞,而我是地上泥濘。請不要再重提此事。”人與人之間是有身份的,他曾經認爲沒有什麼事可以克服,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能讓他不願去相信。
慕容幽蘭聽他這決然的話,心急喚道:“採燁,你爲何如此傷我的心。”
聽她再喚他的名字,錦採燁緊急剎步,抱拳深躬,惶恐不安回道:“慕容小姐請回吧。”
眼看着城門就在眼前,慕容幽蘭鼻頭髮酸,哽咽地詢問:“不知錦公子,歸其何日?”
“此次返鄉,短暫之日不再回來。”五年後縱然他返回,那也將是物事人非,何故要誤人前程。
聽他說不再返回了,慕容幽蘭雙手輕掩着小嘴,眼裡聚霧,無法語言地凝看着眼前這位曾經的未婚夫婿。曾經他們花前月下,曾經他們滄海桑田,曾經他們逐溪踏水,曾經……一幕幕從腦袋裡掠過,只是那份熟悉感已變陌生。
“錦公子,一路走好。”爹爹深怕牽連,爲人子女縱然如何喜歡,又能何爲。
看着眼前的曾經未婚妻子眼聚迷霧,錦採燁心裡也是亦樣的難受,再向他深躬了個九十度的鞠,不再言語牽着馬兒,向層層盤查的城門步了出去。
心若一動,淚已千行。
遠觀着那道消瘦的身影,慕容幽蘭淚河氾濫,捂着自己的脣瓣,痛心疾首地站在熙攘繁鬧的街道上,涌淚默默的目送越走越遠的曾經夫婿。
中秋將至,自出金陵後,錦採燁爲了給已逝的父母上柱清香。五個饅頭,一隻烤鴨吃了五天,沒日沒夜的趕路,累了便倒在叢林裡睡,渴了便飲江河之水。
直到五日後的清晨,終於來到了自的故鄉。
杭州,杭樹縣,樹央村。
這是個不大的村莊,四周景至美倫美煥,山繞着山,水連着水,四處青青,四處綠綠。
只是原本和謁的村民,看着那牽馬徒步進村的男人,眼露兇惡,彷彿眼前這個男人與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壞人……”
在錦採燁剛踏進村裡時,身上立即遭受到小石塊攻擊。哀默的他,蒼涼的轉過身子,看着不遠處那些光着屁股,向他扔石子的村裡的孩童,心裡涌出一陣悲悽。果然讓少爺說中了,村裡的人皆仇恨於他,而他卻無法爲自己辯白隻字片語,只能默默受着。
不躲閃的他,任追在他身後扔石頭的孩童,把石子扔在自己身上,身上的疼痛,比不上一顆緊緊抽疼的心臟。
步劃蒼桑地向自己破敗的家走去,忍受着一路過來,那些仇視目光。
默然的他很快便走到村後的自已的家。
只是原本敗破,斑駁的屋子,已不見蹤景,剩下的唯有焦黑的大堆瓦礫,和被燒焦的塵土。
見到自己曾經與父母歡樂的家被焚燒盡殘,斑駁的牆身更是散落了一地。
“父親,母親,兒回來了……”曾經的回憶被賤踏,悲悽的錦採燁再也忍不住狂涌而出的眼淚,跑到燒焦的瓦礫堆中,重跪磕頭哭喊:“父親,母親,兒回來了……”
噠噠噠……
就在他仰天悲哭,跪地重磕之際。大量的腳步聲驀然響起。
一句大罵隨着腳步聲的停止,喝叱而起:“姓錦的,這裡不歡迎你,馬上給我們滾出去。”
淚雨滂沱的錦採燁,轉過泥血盡沾的頭顱,悲悽看着眼前這羣提着鋤頭扁擔,氣勢洶洶的鄉親父老,抹了抹眼淚輕聲喚道:“樹大叔……”
領前的樹大叔臉上猙獰,冷着臉朝前大喝:“住口,滾出我們樹央村。
“樹……”
跪地的錦採燁還未爲自已辯解一言片語,大量的村民便高舉着手中的鋤頭扁擔齊聲大吼:“滾出去,滾出我們樹央村。”
見到鄉親父老如此暴躁,心頭悲悽的錦採燁朝一干人磕頭求道:“父老鄉親,請讓我在礫瓦里找尋父親、母親的神位,求求你們了。”
暴躁的村民見他如此哀求,立即停止了喧譁。
“不用找了。”人羣裡走出一名高大的壯漢,手提着兩塊木牌,朝前大喝:“你父母在這裡。”
見到他手中的神位,錦採燁喜極落淚,連連道謝:“謝謝煤大叔,謝謝煤大叔。”
“哼。”姓煤的大漢,看也不看他一眼,把手中的兩塊木牌扔在地上,隨後便用那雙穿着草鞋的大腳猛力跺踩。
“不要……”見到煤大叔竟然賤踩父母,錦採燁飛奔上前,把地上的兩塊神位緊抱在懷中。
怒踩神位的煤大叔見他欺身摟抱神牌,怒上心頭,提起穿着草鞋的大腳,往地上的人猛踩猛踹,嘴裡唸唸有詞:“我踩死你這個畜牲,踩死你,踩死你……”
“阿煤算了。”樹大叔拉住猛踹錦採燁的煤大叔,氣呼呼朝地上的錦採燁破口大罵,“錦家出了你這畜牲真是丟盡了祖宗的臉,你馬上給我滾,我們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樹大叔……”心痛大悲的錦採燁,心中無法言語的痛,可憐兮兮的趴在他面前,號陶痛泣。所有人都看錯他了,他滿身都是報國熱血,一腔忠肝。想的唸的全都是爲國家,爲百姓。可誰能替他翻冤?又有誰可以明白他的忠肝義膽。
顫巍巍從地上趴起,無法爲自己辯解一句的他,牽過旁邊冷眼觀着這一幕的馬兒,疲憊不堪地朝遠處山上邁步而去,痛心疾首裡聽着背後聲聲的詛咒與痛罵。
拖着自己疲憊不堪的身軀,蒼白無力的錦採燁向葬着父母的小土丘邁進。
“不……”劃過天際,痛的恨不得就此死去的悲哀聲驀然大起,把四周的青樹震的枝葉陣陣刷顫。
蒼白的臉上,剛停的淚大量的狂涌,淚雨滂沱地觀着原有兩座小土丘的地方,小土丘已不見了,狼籍翻亂的泥土灑落了一地。
“父親,母親……”高聲哭喊,錦採燁乍失焦距,跌倒爬,爬起跌,地向遠處那被翻平的兩座小土丘顫抖的撲去。
“是兒不孝,是兒不孝……”滿臉鼻涕,號啕痛哭,滿墳穴裡尋找那些被挖出,雨淋暴曬的父母骸骨,顫抖的雙臂,撿起一根,另一根無法自主地從發抖的手臂上滑落。
“砰……”
把自己的腦袋重砸在土丘泥地,錦採燁仰天悲吼,“爲何要如此對待父親、母親……”
沒有人能回答他,唯有風沙沙吹過樹梢的聲響。
“縱然我再如何的錯,父親、母親亦無過錯,嗚……”哭嚷過後,大地又是一陣顫抖,重磕的腦袋已然頭破血流,可是悲哀的男人卻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陰涼的樹林下,悲愴號啕亦樣的蒼涼。抖着自己的雙手,脫下外裳。把一根一根暴曬多日的骸拾撿進外裳。蒼白無血的俊臉狼籍混雜着血泥。
“父親、母親,請隨兒到遠處,兒不孝。”
斑斑駁駁地綠葉被風劃落,灑落在跪地的男人身上,清冽的風穿梭在枝蚜間,撩起陣陣沙然聲響,迴盪在這座愴涕的寂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