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川蜀地區下起了雪。
這在往年並不尋常。
川蜀地區降雪,常在一個月後,降雪的地方,也大多集中在高山地區。
內江區域相對溫暖,冬季也很少下雪。
而如今,卻紛紛灑灑如鹽粒落下。
內江城也不小,身處沱江下游中段,位居重慶、成都中心,素有“川南咽喉”、“巴蜀要塞”之稱。
沱江在這裡形成了巨大的彎道。
不僅滋養兩岸土地,還是重要碼頭。
雖比不上重慶府、成都府這些大碼頭,但規模也還算不錯,小城內商貿發達,碼頭上船隻往來頻繁。
川蜀之地建築,以黑白灰三色爲主。
雪花在天地間紛紛灑灑,遠遠望去,整個小城好似一幅山水國畫,炊煙裊裊,江水滔滔,頗有股韻味。
遠處山坡上,李衍擡頭望着小城,眼中閃過一絲冰冷,隨後斗篷一裹,風雪中向着深山而去。
昨夜,有人操控兵馬追殺他。
李衍這才知道,那些律宗的和尚也是上了當,自以爲是來劫殺,卻不知蜀王府只把他們當做誘餌。
目的,就是將他拖在原地。
有國祭神器遮掩氣息,兵馬也無法鎖定,只能用這種招數,纔有機會抓到他。
而昨晚他也反過來追蹤,找到這些兵馬所在,原本要動手殺人,解除後患,但現在看來還是就此作罷。
追殺他的,是內江城隍廟社令兵馬。
這裡並非青城管轄,而是從峨眉山上來的廟祝。
看此情形,也和蜀王府有關係。
玄門的宗旨,自然是不摻和蜀王府和朝廷之間的事,以免招惹禍端,但架不住有人受不了引誘。
蜀王府這一招也算狠。
搗毀城隍廟,受到波及的百姓不少,而且也會和玄門正教徹底決裂,對他來說得不償失。
但蜀王府也算錯了兩件事。
一是他的能力,即便沒有罡令,即便儲存的天雷全部用完,也不是那些和尚能輕易對付。
二便是神器。
他身上的並非“如意寶珠”,而是“龍蛇牌”。
真正的“如意寶珠”,早已被王道玄帶走,藏在南充城外一個隱秘之地,即是分散注意力,也是王道玄他們的後路。
一旦遇到危險,就能逃出城外,借“如意寶珠”藏形斂氣,躲過災劫。
王道玄那邊李衍倒是不擔心。
武巴的表現,讓他有些驚喜,即便是化勁高手,想近身傷害王道玄,也沒那麼容易。
雙方配合,足以應付很多情況。
讓他心中不安的,是那個黃金面具。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二郎真君和江神大君,都以輪迴轉世,或許轉世後,沒有神話傳說中那麼厲害,但絕對不凡,且都在暗中佈置。
江神大君是二郎真君的劫難。
一個是水禍源頭,一個是鎮壓水患,且都來源古老,簡直是天生的死對頭。
江神大君派人尋找鬼羌寶物。
找到的是古蜀人遺藏。
二郎信仰比想象中更爲古老,與古蜀有關…
那面具,絕對是此事的關鍵!
可惜,面具已被拜龍教的妖人奪走。
要想從這件事上,給他和兄弟們謀利,恐怕還需要更多的情報…
李衍心中思緒萬千,動作卻不慢。
他用了甲馬趕路,風雪相伴,以至於遠遠望去,只能看到雪霧翻涌,夾雜着模模糊糊的人影。
穿山越嶺,踏雪無痕。
山嶺之間,模模糊糊中,隱約能看到一條山道,因爲常年不走行人,周圍已長滿荒草。
這裡,正是通往那個斷頭村的路。
呼~
風雪呼嘯,李衍停了下來。
卻是這山道之上,突然出現一道車轍,旁邊還有凌亂腳印,從淺到深,通往山中深處。
李衍一看,就猜出怎麼回事。
有一隊人馬,至少從昨天晚上進山,半夜遇到下雪,所以腳印半道出現,由淺至深。
從車轍痕跡看,他們拉的貨物不少。
蜀地水道發達,幾乎所有重要城市,都可通過水路前往,尤其是商隊,走山路者少之又少。
這個,恐怕就是杜家的祭祀隊。
看到這兒,李衍心中升起疑惑。
按照杜家人的供詞,他們祭祀的時間,大多會選擇在每年夏至,而如今剛立冬。
臨時改動,恐怕還有其他事情…
沒有絲毫猶豫,李衍立刻加快速度。
無論陰司任務,還是與鬼教的仇怨,這些人都不能活着,連帶那魔神逃出的魔氣,也得一併收走。
想到這兒,他刻意避開山路,直在那懸崖峭壁,高聳密林之上穿梭,不到半炷香,就發現了這批人。
這支隊伍,約摸有三十來人。
其中近一半,都是尋常的車馬伕和苦力,推着滿滿兩大車貨物,牽馬拉車,還時不時打滑,顯得十分狼狽。
還有十名杜家死士,與他那晚碰到的一模一樣,身着黑袍,手持刀劍,眼神冷漠,沒有一絲感情。
剩下的幾人,一看就是杜家子弟。
有三名中年人,還有兩位老者,皆是衣袍華麗,行走間步履輕盈,顯然都習練過拳腳。
“杜老爺,咱們還得多久到?”
拼命將馬拉出打滑的山道後,馬車伕首領忍不住開口詢問,臉上卻不敢有絲毫不耐煩。
他託了不少關係,好不容易和杜家搭上線。
杜家是蜀地第一大酒商,只要差事辦好了,不說大富大貴,但今後手裡也不會再缺活。
說實話,他心中也有些疑惑。
眼前這位,可是杜家管賬房的三爺,年紀都這麼大了,山中有什麼大戶人家,值得這位親自出馬送貨?
“劉山沒跟你說過嗎?”
杜家山爺爺淡淡一瞥,“給我杜家幹活,不要多問,不要多說,你若是嫌錢少,這次之後也別登我杜家門了。”
“小的多嘴,三爺莫怪。”
車馬伕首領連忙道歉。
開玩笑,這次一下就付清了酬金,足夠他們過個肥年,左右時勞累奔波,哪有什麼不滿意?
見人不滿,他也不敢再多問。
富貴人家的事,豈是他小老百姓能懂。
雖然距離遙遠,但遠處山崖之上,李衍捏動法決,雙耳微微正常,還是憑藉神通強大的聽力,將他們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要人祭。
這車伕以爲攀上高枝,卻不知已成爲祭品。
想到這兒,李衍更是小心謹慎。
他撤去甲馬,將龍蛇牌握在手中,步罡踏斗,用出北帝玄水遁,身形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風雪助長遁法威力,正是殺人好天氣!
……
車上的貨物異常沉重,加之天空下雪,還是鹽粒狀的雪,使得山道溼滑,行進十分困難。
臨近日落黃昏時,隊伍爬上一道山崗,纔看到遠處的荒廢村落。
但見這村子四面環山,還有兩個廢棄的採石場,漫天風雪中,好像遺落的世外桃源。
“天色將晚,到前面村子休息一下吧。”
杜家三爺淡淡開口道。
車伕們不疑有他,想着吃口熱乎的,不用露宿荒野,心中也很愉快,立刻加快腳步。
但快要靠近村子時,他們才發現不對。
本小說最新章節在6@9書#吧首發,請您到六九書吧去看!
“這是個荒村!”
“怎麼沒聽過這個地方?”
不僅如此,馬兒也好像受了驚,原地不停跺腳,打着響鼻,不肯再向前一步。
車副首領心中有些不安,連忙開口道:“杜老爺,荒村破廟莫亂入,而且這裡好像不對,要不咱們另找個地方露宿吧?”
“有什麼不對!”
杜家三爺眼神微冷,呵斥道:“這馬上就天黑了,老夫身子不好,天寒地凍,露宿荒野,莫非想凍死老夫?”
“這…聽杜老爺的吧。”
車伕首領臉色一苦,不敢再說話。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
有求於人,就不得不低頭。
尤其是面對達官顯貴,自己無權無勢又無財,絕大多數人,腰桿子都直不起來,只能看人臉色行事。
而這樣,往往會喪失警惕性。
車伕和苦力們也沒往這方面想。
畢竟他們身無長物,窮得叮噹響,哪能想到杜家看重的,只是他們的命。
就這樣,一行人硬是拉着馬進了村。
沿途所有的百姓院子,要麼破破爛爛,要麼只剩殘垣斷壁,荒草叢生,根本擋不住風雪。
一直來到村中央,看到那尚且完好的大祠堂,馬車副首領才討好道:“杜老爺,咱們運氣不錯,這村子的祠堂正好安身,不過我建議,咱們還是上戲臺。”
說着,指向祠堂對面。
那裡正好有一座古老戲臺,下方青石堆砌爲基,上面那是磚木結構,青磚斑駁滄桑,木質的廊柱和飛檐斗拱,雖說有些陳舊,但也能看出當時的精美。
馬車伕還滿臉討好解釋道:“這戲臺子正對着祠堂,是給祖宗唱,一般建起來都是村中吉位,萬一有什麼東西,也不會輕易靠近。”
杜家三爺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卻不鹹不淡道:“戲臺子敞開,漏風漏雪的,跟野外有什麼區別?還是進祠堂吧。”
說吧,就直接帶着人走入了祠堂。
車伕們無奈,只得緊隨其後。
進入祠堂後,他們的心也懸了下來。
有些地方,祠堂會停放棺材。
每當家族中有老人去世,都會將棺材停放在祠堂中一段時間,以便後人合族中子弟前來弔唁。
家裡放棺材,並非全是不吉利。
有些大戶人家,甚至會在後院特殊區域,直接修建一個房間,用於停放打好的壽材。
他們若是碰到,多半會膈應。
好在這個祠堂,似乎有後人前來修整過,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空空蕩蕩,就連祖宗牌位都已搬走。
車伕們安頓馬車,燃起篝火,燒火做飯,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都沒發現,杜家三爺使了個眼色,他身旁的一名中年人,便帶着幾名死士,去了祠堂後方。
來到祠堂後院,他們找到其中一座廂房,先是檢查了一番,隨後才拉開破舊的拔步牀牀板。
下方,赫然是一個地道。
看着黝黑漆身的密道,那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還是打起火把,帶着人下了地道。
牀板再次合上,也不知這些人去了哪。
車伕們常年行走四方,再加上川蜀地區人性子安逸,愛好美食,所以手藝都還不錯。
杜家出行,物資自然準備充足。
他們剁開上好的臘肉,混合泡菜一起煮,最後又加上了粉條,配着在火上燒軟的餈粑,吃的那叫一個滿足。
“來來來。”
杜家三爺又命人搬來了一罈子酒,開口道:“天寒地凍,都喝口酒暖暖身子,這是宜賓那邊的五穀雜糧酒,其味芬芳,杜家剛買下那些酒窖,諸位都嚐嚐。”
“多謝杜老爺!”
車伕們頓時滿眼冒光。
宜賓的五穀雜糧酒,這些年名聲越發響亮,但價錢不菲,他們只是聽說過,但囊中羞澀根本買不起。
拍開泥封后,果然酒香四溢。
“入口柔,回味厚,好酒啊!”
“就是有些烈!”
“呸,沒見識的東西,好酒都這樣!”
美酒入口,車伕們哪能扛得住,你一碗,我一碗,就怕比別人喝的少,沒多久就開始上頭。
等到兩罈子下去,地上已醉倒了一片。
杜家的人同樣在喝酒,但卻是淺嘗幾口,而且還喝的是另外一罈,自然沒什麼異樣。
看到倒了滿地的車伕,其中一名中年人頓時皺眉道:“三叔,跟他們廢什麼話,直接壓進來就得了,爲何還要如此麻煩?”
“你來的少,不懂。”
杜家三爺淡淡道:“供奉老爺喜歡活的,而且酒這東西,原本就是祭神之物,最合適不過。”
“咱們提前到來,自然要討老爺歡心。”
“去吧,將人都綁起來,今晚請老爺出山,助我們杜家逢凶化吉!”
一聲令下,衆人頓時開始忙碌。
原本空蕩蕩的祖先牌位供桌上,被擺了一尊神像,正是七十二路魔主之一的左守全。
隨後,從地道鑽出來的那名中年人,又和幾名死士,合力將一個大鐵盆擡了出來,擺在供桌前。
馬車伕們,也一一被麻繩捆緊,排成兩列放在祠堂供桌前,好像待宰的羔羊。
做完這些,杜家五人便在供桌前焚香祈禱,隨後手中拿出一串珠子,上面刻着稀奇古怪的符文。
他們閉上眼睛,一邊扣着珠子,一邊唸誦古怪經文,帶着大量彈舌音,根本聽不懂什麼意思。
而李衍,則藏身在附近一座民宅中。
他掐動法訣,隱約能聞到村裡瀰漫着一股陰煞之氣,耳邊似有不少人慘叫聲迴盪。
卻始終找不到魔氣所在。
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
忽然,李衍擡頭緩緩起身。
懷中的勾牒,終於開始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