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
看着白眉垂胸的志通禪師,鄒少海一愣,有些詫異道:“您師叔還活着,那得多大啊…”
話未說完,他便回過神來,扭頭看向李衍。
李衍沒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鄒少海頓時瞭然,這是個還陽的陰犯。
他雖不是術士,但能將武道修煉到罡勁,玄門中人也不敢小瞧,自然瞭解一些東西。
他更知道,玄門正教會收留一些還陽或擾亂陰陽的前輩,作爲底蘊。
之前在靈泉寺,藏身的老僧,很可能就是。
所以這件事,李衍沉默不語。
“二位施主想錯了…”
旁邊一名老僧忽然開口。
這老和尚盤坐在蒲團上,手中掐着蓮花印,雙目雪白空洞,明顯是個盲人。
但當他注視過來時,又彷彿能看穿人心。
這老僧沉聲道:“那人輩分雖高,但卻並非我廣德寺僧人,甚至算不上佛門弟子。”
“他叫‘狼吾’,乃是川西高原上,一個羌人部族的‘釋比’,亦是當時衆多羌人心中英雄。”
“前朝之時,金帳狼國軍隊入侵川西高原,也是他率領部族抵抗,蜀中玄門人人稱讚。”
“他當時與金帳狼國薩滿鬥法,身負重傷,道行幾乎盡廢,老衲師祖敬其所爲,便破例傳涅槃金剛法,收爲記名弟子在寺中修煉。”
“因此,我等都是以師叔稱呼。”
“那一年,大巴山地震,那裡有個羌人部落,他放心不下,便前往查看,結果沒了音信。”
“寺中與他關係最好的幾名僧人,出發前往尋找,但找到時,人已性情大變,還殺了一名僧人逃離,不知所蹤。”
“再聽到他的消息,已然是拜龍教主。”
“畢竟曾學過廣德寺秘法,我等暗中派人尋找,但對方神出鬼沒,很難找到。”
李衍皺眉道:“靈泉寺那個不是?”
掌寺志通接過話,開口道:“此事我等也正在追查,正好一位法師,曾與其碰面。”
說着,對門外吩咐道:“請惠明法師來。”
沒多久,便有一名僧人進入大雄寶殿。
這僧人身形高瘦,一襲素衣,明顯受了傷,左袖空空蕩蕩,但眼神卻依舊平和冷靜。
掌寺志通介紹道:“這位是惠明法師,來自長沙府洗心禪寺,前來調查一位失蹤僧人,才使得那潛藏的妖人暴露。”
“惠明,這位是李衍,玄門後起之秀,你可將事情跟他們講述一番。”
聽到李衍的名字,和尚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異樣,卻並未多說什麼,而是見了個禮,開口道:“此事也是巧合。”
“實不相瞞,我等遠道而來,實則是追捕一名叛徒,尋回被他偷竊的師門秘寶。”
“此人法號塵覺,偷了秘寶後一路隱藏來到蜀中,原本想投靠另一名佛門敗類‘慧遠’,卻不想那‘慧遠’已死在施主手中。”
“慧遠?”
李衍先是一愣,隨後纔想起,之前蜀王府確實派出過一隊律宗和尚劫殺他,又被他反殺。
“沒錯。”
惠明和尚沉聲道:“那人已踏入邪道,謗法傳播邪說,若得佛寶,不知會幹出什麼勾當。”
“此人已死,塵覺無處投靠,便化名掛單在靈泉寺,卻不知他的跟腳已被看破,被靈泉寺高僧暗中傳信給我等。”
“原本要將其拿下,誰知此人突然失蹤。”
“我等前來調查,發現與之前失蹤的人有些不同,行李尚在,但佛寶法器都已消失。”
“這是他失誤,盜走佛寶,卻不知我等隨身帶着法器,可令佛寶出現異象…”
“結果,東西還在靈泉寺,就在寺中一名挑水種地的俗家老僧房內。”
“我等上門質問,卻沒想到,此人竟是一名玄門高手,塵覺也被其藏在密室中。他們直接動手,連傷數人,但被隨後趕來的高僧圍困。”
“後來,這老僧便招來蛇妖,釀成災劫!”
“原來如此。”
李衍聽罷,微微點頭,“大師,你見過那老僧,長相可是這般模樣?”
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
這還是沙裡飛畫的那副。
他那副太抽象,早就撕了。
惠明仔細看了一下,搖頭道:“正是此人,但眉宇間神態,卻有些不同。”
“那就沒錯了。”
李衍沉聲道:“此人正是拜龍教主,我等前些天剛剿滅其一處巢穴,卻沒想到躲在此地。”
“那塵覺和尚,多半已被其吸納,加入拜龍教,藏在靈泉寺內,也必然有陰謀。”
說着,轉身看向掌寺志通,“敢問前輩,靈泉寺中,可還發現了什麼,比如俗神被侵染,香火被竊取?”
“李少俠說笑了。”
掌寺志通面色平靜道:“靈泉寺雖名聲不及廣德寺,但隔岸相對,香火氣運貫通,那‘狼吾’還沒這能力。”
“在其房中所發現佈置,皆是隱藏氣息,更像是他在藉着菩薩香火,躲避什麼東西…”
躲避?
聽到此話,李衍腦海中,瞬間浮現那成都豪客的身影。
能讓拜龍教主躲避的,也只有這位了。
“小施主,可是猜出了什麼?”
他雖面色不變,但那盲眼老僧卻忽然開口。
李衍聞言,看了老僧一眼。
果然是意神通!
他聽說過,佛門修行,雖然也是六陽根,卻能借助秘法,修煉出奇妙神通,比如他心通。
意神通的感應最強,更容易修成他心通。
當然,此法想窺見人心,也有諸多限制。
首先要有明顯的道行,還得別人不抵抗。
李衍隨身帶着“龍蛇牌”,因此對方根本察覺不到,只是憑藉聲音變化,察覺一絲異常。
雖說是謹慎,但也有些不尊重。
李衍心中有些不悅,開口道:“我在想,拜龍教主道行高深,能讓此人躲避的,恐怕更難惹。”
“此外,還有一件事。”
“蜀王府派來的人,被在下揍了一頓,據他們所說,原本計劃引我前往靈泉寺,由其他人動手。”
“查查蜀王府,或許與此事有關!”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陷入沉默。
掌寺志通搖頭道:“李施主與蜀王府的事,老衲也曾聽聞,但我廣德寺受皇家看中,也被太多人盯着,不宜摻和此事。”
“至於拜龍教,李施主還請放心,老僧今日便會派人,與峨眉青城道友聯繫,共同清繳拜龍教,以防蜀中災劫。”
“李施主爲此事左右奔波,功德無量,蜀中百姓或許不知,但我玄門卻不會虧待。”
說着,從懷中取出一串念珠,由旁邊弟子接過,走來交給李衍。
李衍低頭一看,只見念珠爲沉香木製作,靈韻不凡,香火之氣濃郁,引得大羅法身都蠢蠢欲動。
沉香木也顯然是天靈地寶,入手沉重,香氣令人心神安寧,且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字跡: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
用了微雕技藝,還虧李衍目力不凡,否則還以爲是念珠上天然存在的紋路。
“這是老衲親手所制。”
掌寺志通開口道:“上刻《白衣大士神咒》,又供奉觀音殿內二十年,可增福消災,修煉存神之時,持此寶可免心魔滋擾。”
李衍眼睛一亮,連忙拱手:“多謝前輩。”
他當然不怕什麼心魔,但這東西對於隊伍裡的夥伴,可是至寶。
尤其如今的沙裡飛,年紀已大,心思易亂,有了此物,存神速度能大爲提升。
這次上山,簡直賺大發了。
掌寺志通又開口道:“只是我等一點心意,此外,有些事廣德寺雖不好插手,但今後只要在遂寧境內,施主就可安心待着,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多謝前輩。”
李衍再次拱手感謝。
他已聽明白原因。
廣德寺是皇家禪寺,又是西南佛門聖地,名聲顯赫,卻也顧忌太多。
尤其是皇家之事,根本不能碰。
但在地盤內護佑他們,卻不是問題。
掌寺志通點了點頭,又看向鄒少海,“鄒會長,拜龍教暗中禍害各地龍王廟,必是想引發水患。”
“玄門有玄門之事,但也少不了各地江湖英豪相助,此事,還要勞煩你代廣德寺操勞。”
“大師放心,鄒某必不負重託!”
鄒少海也是心中一鬆。
這也是他上山想要的東西。
藉着李衍的事,神拳會算是露了回臉,也讓蜀中江湖知道,他們並非什麼都不幹的局外人。
而圍剿拜龍教,則是壯大聲勢的好機會。
李衍對此也很滿意。
他們已經得罪了拜龍教,有了玄門和江湖加入,對方疲於奔命,也顧不上找他們麻煩。
剩下的,就是專心解決蜀王府一事。
二人心滿意足,便告辭離開。
他們走後,大雄寶殿內頓時陷入沉默。
“掌寺師兄,那‘狼吾’多半是被江神大君控制,怪不得要破壞都江堰,可是師尊夢中魔劫?”
“此爲天機,豈是凡人能預料。”
“先全力抓捕此人吧。”
“還有,靈泉寺遭劫,必然人心惶惶,派人下山做法事,安撫亡魂人心…”
“明日到冬至,法會不斷,傳令各院弟子,務必謹慎小心,防止妖人破壞。”
“是,師兄。”
…………
“恭喜李少俠得寶。”
涪江之上,鄒少海微笑開口道。
“還要多謝前輩引薦。”
李衍也是心情不錯,想了一下,又出言提醒道:“這拜龍教邪法厲害,不可小覷,前輩若發現什麼,千萬不可私自行動。”
“那是自然。”
鄒少海撫須笑道:“鄒某雖僥倖踏入罡勁,但此生止步於此,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忙前忙後,不過是幫後輩踏一條路,能做什麼,心裡有數。”
說着,沉思了一下,低聲道:“李少俠若要入成都府,可先與我說,幫你安排,免得被人算計。”
“多謝前輩。”
說話間,船已來到遂寧城碼頭。
“保重!”
“保重!”
李衍跳上碼頭,拱手道別。
他們要在遂寧休整一段時間,而鄒少海則要前往重慶府,召集蜀中神拳會,趁着年末大會,商議圍剿拜龍教的事。
……
回到瑞福宅,李衍將山上的事講述一番。
“好事啊!”
“拜龍教自顧無暇,廣德寺放了話,蜀王府也估計也不會前來搗亂,咱們能安生一段時間。”
“對,好好過個冬至!”
衆人聽罷,心情都是不錯。
李衍看到後,沉默了一下,“此事也是我考慮不周,非要拿那‘如意寶珠’……”
他看的出來,沒人喜歡這源源不斷的麻煩。
“衍小哥說的什麼話!”
沙裡飛當即搖頭道:“咱們行走江湖,還不是圖個心中暢快,那蜀王府咄咄逼人,咱們若是慫了,這口氣憋的,怕是年都過不好。”
“沒錯。”
王道玄也撫須笑道:“咱們十二元辰的招牌,可是剛剛打出去,哪能這時候退讓。”
“對對!”
沙裡飛眼睛一亮,摸着大光頭嘿嘿笑道:“昨日在望江樓,有人叫我‘午馬兄弟’,這算是亮了蔓兒吧,想不到我沙廣生也有這天。”
“沙廣生?”
呂三有些懵,“你不是叫沙裡飛麼?”
“‘沙裡飛’是外號!”
沙裡飛有些無奈道:“我本名沙廣生,混跡江湖,想着給自己起個響亮外號,卻不料成了笑話。”
“連我自己,都已差點忘了真名。不過也好,今後有了蔓兒,也不算這些年白混。”
王道玄撫須笑道:“舊事已過,無需掛念,貧道本名王老蔫,又有誰記得?”
“王老蔫?!”
呂三更是一臉驚訝,看着王道玄那仙風道骨的模樣,很難與“王老蔫”這個名字聯繫到一起。
“哈哈哈…”
沙裡飛哈哈大笑,“呂三兄弟怕是不知道,‘龍妍兒’也是行走江湖後改的名,她本名龍阿妹…”
說着,臉色突然有些不自然。
李衍見狀,連忙轉移話題,看向武巴,微笑道:“武巴心性憨厚,‘丑牛’也合適。道長,您看我該佔哪個名號?”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你擅雷法,又擅水遁,起於草莽,辰爲震,自然爲天罡元辰。”
“就以辰龍爲號吧。”
“他日,必龍乘風雲而上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