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長怒不可惡的抖露着每個人的粗鄙不堪的醜行、惡行,密閉的空間裡,他的聲音如撞鐘一般鼓盪,震的所有人的耳朵都莫明的難受,空氣反而變的愈發的沉悶甚至黏稠。
大家忽然都沉默了,沒有人再辯解和勸慰,無形中形成了一股奇怪的氛圍,就如密閉容器中的猛油在不斷的被灼烤,看似清澈如水、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兇險異常。
聲音嘎然而止,老族長似乎也罵累了,扶着桌沿在大口的喘氣,而兩名站着的年輕後生也神色緊張,渾身的肌肉鼓脹,做好了隨時爆發的準備,他們全權負責老族長的安全,深知坐着的這些傢伙有多少能耐,又有多麼可怕,但作爲‘天鎮衛’的後人,世代追隨張家,骨子裡的血性一脈相傳,可以害怕,但絕不膽怯。
這些‘天鎮衛’正是當年仝圖帶來的二百三十名士兵中的一部分,總計三十六名,屬於當年清皇室內衛,多數爲鑲黃旗子弟,不但身份尊崇,而且百裡挑一,各個身手不凡,幾乎全都立過戰功,被劃撥仝圖後,只有一個使命,輔佐仝圖及後人永駐靖邊。
仝圖駐屯後,發生過數次譁變,正是依仗這三十六名‘天鎮衛’才屢屢轉危爲安,當年新城堡遇襲,若不是‘天鎮衛’殊死搏殺,他一家老小早都翹辮子了,隨着時光流逝,‘天鎮衛’也損失過半,戰死十七名,因叛逃被處決一名,失蹤一名,還有兩名病故,仝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尚存十五名。
這十五名‘天鎮衛’追隨着張家起伏輾轉,一同南遷,到如今後人也有近千人了,逐漸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規矩,每家每代人必出男丁補充‘天鎮衛’,補齊最初的三十六人爲止,繼續履行使命,與張家互爲依託,休慼相關,但有一條,‘天鎮衛’只聽從張家族長的命令,從仝圖開始,沒有例外。
所以,‘天鎮衛’是族長手中直接掌握的一支強悍而可怕的力量,張家歷代都有桀驁不馴之輩,如果想挑戰族長,首先就要掂量一下‘天鎮衛’,就連當年的最爲兇悍的張子熗都輕易不敢招惹這些人,當然,此人志不在此,最後還是跑去當道士了。
別看只有兩名年輕人在場,但張家這些宗親的家主們還是不敢小覷他們,現場已經有着極高溫度的猛火油最終也燒不起來,老族長自然是有底氣的,除了‘天鎮衛’,他本人亦是心狠手辣,殺伐果決之人,在張家整體勢力中也不可小視,所以,想打嘴炮、過乾癮,那就讓他過唄,衆人都是這樣的想法,油溫自然也就降了下來。
老族長何嘗看不出來這些人的嘴臉,因爲所謂使命和血緣關係而粘連在一起的張家最終如他所說,貌似長盛不衰,到如今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但每個分支都有慾望極強、野心勃勃且貪婪無度的傢伙,瞞着宗族做些見不得光、蠅營狗苟的爛事,其實已經千瘡百孔,可只要不踩着底線,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
但這次想要矇混過去,老族長是絕不會答應的,事實證明,正是以前的縱容和不管不問才讓這些傢伙狗膽包天,所謂家族的使命,他們早已不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他必須收回象徵家族地位的鐵牌信物,以及被守護的秘密的指引扳指。
“我累了,到此爲止。”老族長疲倦的擡起頭,目光中忽然就有一些恍惚,“記住,三日之內,東西交到我的書房,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角門大開,老族長快步離場,但步伐其實要比進來的時候凝重、滯澀,兩名‘天鎮衛’則虎視眈眈的看着衆人,直到老人穿過了後進的庭院,他們才一前一後離開。
大屋裡短暫的沉默後,那位黑瘦的眯眼老者站起了身,“各位,耽誤些時間,老當家誤會頗深,怕是老糊塗了,這般強人所難,不如一起商量個應對之策。”
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立刻附和,“四哥說的是,鐵牌的流轉,向來都是憑實力爭奪,從未有過被族長收回的先例,老東西糊塗了。”
“老族長不糊塗。”坐在左邊最上首的一名老頭髮話,“爲什麼給了大夥兒三日之限?我想他還是留了緩衝的餘地。”
“六叔好天真,老傢伙是讓所有人都交還鐵牌,跟撅樹刨根沒什麼區別,三日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所有支脈全都砍斷,僅保留主脈一支,同樣根深葉茂,老東西處心積慮,早就打算了,各位行事不小心,被他找到了藉口而已。”眯眼睛的老者緩緩道,“家族的興衰是大浪淘沙,斷然沒有他這般獨斷專行的。依我看,三日內乾脆再開一次家族會議,地點放在祠堂,老傢伙把持大權多年,也是該讓年輕人展露頭角的時候了。”
“這個注意好,建議凡持有鐵牌信物的各宗親,除了家主外,均可各帶一名到兩名本家後生參加家族大會,評出最優秀者,替了這老東西。”肥胖男子撫掌大笑。
“妙的很,就以籌備先祖祭日爲主旨,在祠堂召開。”
那名被稱爲六叔的老頭嚯的一下站起了身,“各位誇張了吧,似乎這樣做也沒有先例。”
“許他老東西破例,不許我們創新?這是什麼道理?”眯眼老者立刻反脣相譏。
“道不同,不相謀。”六叔極爲乾脆的向諸位親戚一欠身,轉身快步離場,他前腳一走,旁邊一名白衣老者也站起了身,“同室操戈,何必呢?老頭子我歲數大了,坐久了就難受,告辭。”
又有一人站起身,不打招呼,也不說話,扭頭便走,頃刻間大屋裡面就剩下了六個人,但也在張家宗族中佔了大多數。
“不如換個地方,咱們再行商量。”
“也好,這個地方太陰森,坐着難受。”
隨着眯眼老者的提議,衆人紛紛起身,連同那張寶根在內一下走個精光。
隔着數十里的修武縣城裡,教官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這是一段音頻剪輯,由張家集的謝志海發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在戒備森嚴的張家族長家中按放了竊聽器,但無疑是一個重大收穫。
音頻的效果很不好,斷斷續續,雜音很多,反覆聽了好多遍,才弄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張家要內亂了?”權興國嘟囔。
“鐵牌信物是什麼東西?八個人,每人都有一個玉扳指?連同張寶根弄丟的那一枚,豈不是一共九枚?”教官不敢相信,如果沒有猜錯,丟失的那一枚便是被張志強給拿走了,所謂‘木根家的小子’不就是指的此人麼?
一枚小小的白玉扳指在張志強手裡就已經鬧出了軒然大波,未料到居然還有整整八個存在?還是在不同人的手裡?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教官感到事態非常嚴重,這些人不但警覺性高,而且爲了所謂寶藏都已經蠢蠢欲動,他上次在張家祠堂的收穫其實九牛一毛,張家之勢大,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情況還非常辣手,僅憑音頻,無法對的上來誰是誰,教官一邊有一邊的回放,試圖能找出更多的信息,但最終只分辨出來了張水根的聲音,雖然此人整個過程只說了一句話,但濃濃的鼻音還是被教官給挖了出來,但講白了,除了張家族長,還有張水根,張家的其他人,他也一個都不認得,這些人藏的太深。
仔細分辨下,還有那個被張族長罵做陰貨的中年男子的嗓音,很特別,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人手中居然還掌握着一個組織,是什麼組織?聽上去不是什麼好鳥,‘血影’麼?教官不知道自己爲何這般猜想,一下子就頭大了。
好在他們三日後要在張家祠堂再次開會,擺明了要逼宮,弄不好就會出現暴力流血事件,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教官決定立刻找顧長風求援,伏牛鎮已經是鐵板一塊,必要的時候異地用警,無論找什麼藉口,也要把這些人先控制起來再說。
事不宜遲,教官撥通了顧長風的電話,這糟老頭子去找另外一個告人,之後去跟藍翎、老冒匯合,兩天了都沒消息,什麼效率?
教官在電話裡講的十分言簡意賅,主要是把音頻文件發過去,讓老傢伙和老冒自行判斷,最後才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當然,順帶探聽一下藍翎教官的消息。
“剛纔的建議是否操之過急,請老冒和藍翎教官予以指正。”
“指個毛線,我們已經在路上了,先不要擅自行動。”顧長風說完就掛了線,乾脆的離譜,教官的耳朵豎的再直也沒聽到任何藍翎的聲音。
“你姥姥的顧長毛!”教官狠狠的收了電話,忽然想到如果能在張家祠堂安裝竊聽器和針孔攝像頭,不用興師動衆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這個風險太大,他曾夜裡親自去過祠堂,貌似十分尋常的地方,其實防備森嚴,人家丟了東西,又經過了權興國、陶猛的事情,對方早就提高了警惕,只怕是衝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