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大眼使了個眼色,提醒他注意,然後就示意老頭子去開門。
一個越南士兵幾乎是跌撞着進到了屋裡,還沒開口,就看見我們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他也很機靈,立即把手裡的槍丟在地下,趁着我們稍稍放鬆的間歇,從腰間摸出了一顆手榴彈來。
該死的,誰都會這一招。
於是場面凝固了,他舉着手榴彈,我們倆端着槍,誰都繃緊着神經,生怕對方先動,自己又都不敢先動。
老頭子朝房裡說了幾句安撫婦人的話,然後站在角落裡看着我們。從門外鑽進來的風帶着潮溼把屋裡的油燈晃得搖擺不定,稀里嘩啦的雨聲也直衝屋裡。
“放下手榴彈”,我說。
“你們放下槍”,他說。
“你先放”,我說。
“不,你們先放”他說。
於是,僵持依舊。
“班長,怎麼辦?”,大眼忍不住問了一句。
“等等再說”,我說道。
“我數一、二、三,你就開槍,我撲過去搶他的手榴彈”,大眼說道。
“不許說話”,那個傢伙着急了,受不了我們在他面前密謀。
我並不着急,如果一定要僵持,他一定不是對手,因爲我們已經吃飽喝足,他還是渾身溼漉漉的滴着水的,手臂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發抖。只是不知道這樣熬下去,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纔會崩潰?還有一個問題,會不會再有人來?
“那個,你們聽我說”,老頭子看不下去了,靠近過來說道:“你們都放下,你們之前都不認識,現在也別對着幹,都放下,等天一亮,你們分頭走,就當誰都沒見過誰,這樣不行嗎?”。
毫無疑問,老頭子的話並非全無道理,只是眼下卻解決不了問題,我們依舊對峙着,誰也不敢動,自然都不願先放下手裡的傢伙。
半刻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情況沒有絲毫變化,老頭子說了很多道理,現在也累了,退到角落裡看着我們,不再言語。
“他孃的,你們開槍吧”,他終於熬不住了,大聲喊了一句,把手榴彈慢慢塞回了腰間。
“班長,怎麼辦?”大眼說道。他的意思是問我開不開槍.
“把槍放下吧”,我說道。同時把自己的槍口也指向了地面。
僵局終於打破了。
“你們怎麼在這裡?”,他問。
“打散了,找不到方向,亂走來到這裡的”,我說。
“那你們可走錯了方向”,他說。
“你爲什麼一個人來這裡?”,我問。
“不想打了,逃出來的,打算回家去”他說。
“騙人”,我說。
“信不信隨你,一個團打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剩下不到十個人了,這哪裡叫打仗?不信就開槍殺了我算了”,他說。
“你這種人不像是逃兵”我說,這是一種兩方面的說法,像是稱讚,實則是表示懷疑。
“我老婆要生孩子了,家裡沒人照看,我有什麼辦法?”,他說,語氣帶着些許嘆息。
“爲什麼帶着武器”我問。
“不帶武器能走得了這麼遠的路?我還打算賣幾個錢呢”,他說。
“想賣多少?”我問。
“能賣多少算多少,這無所謂的”,他說。
“一根金條行不行?”,我問。
“你給啊?你給我叫你爺爺”,他說。
“拿去”,我掏出身上那根金條丟在了他面前。
“真的啊?”,他不敢相信了,兩眼在金條和我臉上來回看着。
“真的,身上所有武器全給我”,我冷冷的說道。
“要是想殺我,不用玩什麼花招”,他將信將疑。
“不殺你,要殺你我現在就可以開槍”,我說。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你們已經有全套的裝備了啊”,他說。
“就爲今夜,我們能安心睡上一覺”,我說。
他開始一件一件的解下身上的裝備,一把刺刀、一個彈匣、還有那顆手榴彈和地上的AK。
交易算是完成了,大眼收好了他的東西,我示意大眼先休息,我來陪他聊聊。
“我還是不明白,一根金條,這是天價了”,他在火盆邊坐了下來,嘀咕道。
“給你回家養老婆孩子的”,我說道。
“你有孩子嗎?”他問。
“嗯,差不多”,我說道。大眼聽到我這麼說,扭過頭看了我一眼。
“你們要想回去,可是走錯了方向”,他說。
“我們根本不知道方向了,全是山,轉來轉去都是不認識的”,我說道。
“要我給你們指路不?”他問。
“明天早上再說,你要去哪裡?”我問道。
“遠了,還要走好幾天呢”,他嘆息道。
我略略放下了心,這說明他和我們並不同路,下龍灣距離這裡已經不過幾十里,只要不同路,問題就簡單多了。
老頭子給他端來一點水和我們沒有吃完的稀飯,他顯然餓壞了,不顧一切的又吃又喝,顧不上再和我說話。等到解決了肚子,烤暖了身子,他就靠在火盆邊呼呼睡去了,似乎方纔那生死對峙的一幕只是一場遊戲。
第二天的一大早,他給我們指了指通向邊境的路,還反覆交代要注意別碰上了他們的軍隊。我們讓他先走,可沒想到這傢伙走出了十多步又調轉了回來,走到我跟前,從褲兜裡掏出一支手槍來,槍把朝我,槍口朝着自己,託在手掌上舉到了我面前,說:我留着也沒用了,你們的路比我難,多帶一件防身吧。
我接了過來,他立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我看了一眼手裡的槍,好傢伙,保險開着,子彈早已上了膛。
“班長,讓他走算不算犯紀律?”,大眼在邊上低聲的問。
“放跑一個百姓犯什麼紀律?”,我反問道。
大眼再沒有言語,可不是嗎?儘管他昨夜出現的時候還是標準的越軍,可眼下,他只是普通百姓了,一個惦記着親人的普通人而已。
老頭子還是不敢收那根金條,我把這手槍留給了老頭子,告訴他打獵很好用的,他左右看了幾遍,收了下來,又從屋裡拿出一包東西遞給我,接過來一看,是風乾了的板栗,足有四五斤重呢。
我的原則是吃的來者不拒,自然收了下來,帶着大眼開始趕路。
他顯然還沒有完全從昨夜的遭遇中回過神來,坦白說,我也不清楚這算怎麼回事?交戰雙方的士兵撞在了一起,竟然沒有血拼,而是安然度過了大半個夜晚,臨走了,似乎還留了幾絲情誼,豈不是咄咄怪事?但換一個角度來考慮,雙方都安然無恙,他可以去找親人,我們可以繼續去完成任務,又有什麼不好?
AK在很多方面強過56,比如更輕一些,連射的時候跳動的幅度小很多,槍身不容易生鏽,據說長時間連射槍管也不容易燒紅。這一點沒法證實,因爲我還沒有機會連射幾百發子彈,估計我們連隊也不會有這麼富足的子彈可以這樣肆意狂射。
大眼還是端着56,把AK背在身後充當備用。換做我也會這麼做,怎麼說呢?習慣吧,摸慣了56,拿起AK甚至覺得有點飄。
午後,我們終於看到了碼頭,拿出地圖了覈對了一番,確認地方沒錯,一片開闊的海灘,一彎灰白的沙灘夾在兩頭是延伸出來的山脊中間。碼頭位於沙灘中段,很多零星的民房貼着兩頭的山坡或躲在山腳,來回看了幾遍,怎麼看都是一個安詳的小漁村,一個宛若天成的小港口,根本找不見倉庫的影子。
我們只能躲在草叢裡等,等到天黑才能靠近去一點點尋找。到了黃昏,炊煙開始繚繞,大人喊小孩的聲音也間或傳來,我在瞄準鏡裡還看到了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在小院子裡轉悠。這讓我想起雪鴛,眼下的這個地方可就是夏漁村,某一處的木屋裡或許就住着雪鴛,哦,不,她現在叫雪梅了。
這時候,她在做什麼?肯定肚子大得不方便幹活了吧?有人照顧她嗎?我的腦海裡全是關於她的各種想象,瞄準鏡瞄過一間又一間的小木屋,期待着能夠發現她。
然而光線越來越暗了,我終究找不見她。
趁着夜色,我和大眼開始繞着這些小木屋尋找軍火庫的位置。一來光線太暗,二來沒有確切的範圍,找了許久還是一無所獲,大眼開始着急,我也開始不安,這要是找不到,任務不就泡了湯?
我更想去找雪鴛了,找到她就能問問,或許她會知道位置。我還可以告訴他自己是怎麼救了阿媚又怎樣迫不得已的槍殺了她。還可以摸摸她的肚子,那裡面可有着一個與我息息相關的生命。還可以……。
腦子完全亂了。
“班長,你看”,大眼突然低聲的說道。
順着大眼指的方向,我看見了一道鐵柵欄,鏽跡斑斑的立在樹蔭之下。靠近了去看,果然是倉庫,是一個半掩埋在地下的矩形建築,其實也談不上建築,就是在地面上挖下去兩三米,邊上離着柱子撐着一個毛氈的頂。
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人看守,裡面也看不清有什麼東西,全由黑色的毛氈蓋住了,但顯然數量不少,堆積成很大一片範圍。
我正待仔細看去,大眼突然按着我的肩膀,使我蹲下身來。角落裡的一片毛氈被掀開了一道縫,漏出了燈光,顯然,這裡還是有人看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