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念想瞬間激活了我的體力,反覆在那更加破敗了的草屋殘跡和已經毫無生氣了的山洞來回查看,沒有半點有人的跡象。那一抔黃土壘成的空冢已經爬上了零星的草綠。
自然真是無情,任由人類怎麼折騰,它自顧毫無情面的毀滅一切痕跡,無論怎樣飽滿的生命,最終都不過是雜草叢生裡的一點泥土。就算梁祝借玄妙之筆化作了蝴蝶,可哪有不死的蝴蝶呢?爲了不忘卻,人們用一處墳堆維繫着憑弔的基點,可爲之憑弔的人不也終將死去嗎?地球生生不息了多少年代?人類才折騰了多久?世人假若能如此去想,又哪來心機去創造不計其數的軍火?有何必要?所有**、任何貪婪、仇恨不都逃不脫自然的摧毀?
但我還得等,因爲老頭子很可能沒有死,他是那樣的機警,有那麼多的辦法,他一定能逃脫的。
但如果不能,就又是因爲我,分擔了我的風險而搭上了自己。如同爲我治傷的、替我死去的那長了很多鬍子的大哥。我真是個不祥的幽靈!這樣的念想讓接下來的等待變得極其難熬。
時間很慢,又出奇的快。在我留意這山林裡的任何風吹草動時,它就像湖水滯留不動;在我覈算着已經過去了的時間時,卻發現它原是峭壁瀉下的瀑布,轉瞬而逝。很多天了,沒有任何結果,那些鳥獸的動靜讓我無數次燃起希望,又都化作了失望。次數多了,失望就慢慢累積成了絕望。
沒有必要再這麼等候了,爲這原本飄渺的希望已經等得足夠久了。
至於去哪裡?也許只要迷迷糊糊的走起來,會有神靈來指引方向的,既然能夠找回這裡,爲什麼不能找到大姐呢?據說人與自己牽掛的人是存在心靈感應的,試試看吧!
肉乾還剩不少,罐頭和餅乾是不計算在乾糧裡的,那應該算是紀念品。手雷有六顆,擺在面前看起來像是珍貴的寶貝,爲什麼不多拿一點?似乎當時覺得足夠多了,卻原來只有這些。子彈也還算充裕,足夠一場小規模的阻擊了。缺的只是體力,我得好好休養一次,可不能因爲體力不支浪費了這近乎奢侈的裝備。
如果可以,我想給中醫的說法加上一句話:心不寧,夜亦難安。我努力過很多次,也只是間或睡去一小會兒,總有可怕的東西將我驚醒:
鬍子大哥血淋淋的爬出墳堆、老頭子枯瘦的屍身被蟲獸咬噬、女人撕心裂肺得如野鬼嚎啕……。
這樣的休養無異於被虐待,我決意逃亡。
再次跪拜了那座空冢,並非沒有依據,因爲我已將它視作老頭子的安息地。
這片山林在我決意離開之時,竟然揮發出些許親切來。我不打算再去看望那片很多同胞殞命其中的灰燼,那是毫無意義的,只能徒增我更多沒有結果的胡思亂想。
再一次磨蹭到了天色微亮,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整理好所有東西,去到小溪邊洗漱一番,裝滿了水壺。我爬到山坡上,最後一次打量這奇特的山野。如果可以,我會再回來看看的,但我知道,這基本是沒有可能的。
我沿着一條隱約的小路往山腳下走,因爲必須循着公路,我纔會有大致的方向,也纔可能得到神秘的指引,引領我去到另一個無法預料的目的地。也許是我離開太久了,也可能是那個基地灰飛煙滅了,這片山林出奇的安靜,甚至接近了安詳,這讓我感覺到安全,腳步更加肆無忌憚了。
似乎是在擦過一棵樹幹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冰涼,緊接着,感覺就很明確了,有東西頂住了我後背,出奇的冰冷。
是槍口!
我只能緩緩的放下槍,一隻手很自覺的去摸腰間的鋼刺。貼身搏殺,只要躲過槍口,鋼刺就比槍更有優勢。
這是極其危險的,鋼刺就別在腰間,他是能夠發現我的舉動的,而且這種舉動完全可以促使他扣下扳機。無論是什麼槍,貼着身體擊發,子彈一定會毫不客氣的穿出拳頭大的洞來,我似乎看見了那些被我穿透過的屍身。
“把槍口擡高兩寸吧”我在心裡暗暗念道,這樣可以直接穿過心臟,少了痛苦的時間不說,我還可以成爲一個沒心的鬼魂,少卻了牽掛,或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孩子,你太不小心了”蹩腳的普通話傳來,槍口離開了我的身體。
是老頭子!
“你嚇死我了”我幾乎是叫喊出來的,可不是因爲冰冷的槍口嚇人,而是那突然降臨的絕望,那真的很嚇人,誰也不能接受這悄無聲息的終結。
“你剛也嚇到我了”老頭子輕聲的說道。
“掛這麼多傢伙,我還以爲碰上了魔頭”老頭子邊說邊用右手指了指我腰上的手雷。
我樂了,但笑容尚未拼湊起來,心頭就是一陣發涼。老頭子左邊半個身子全是血跡,從肩膀到褲腿,暗呼呼的結成了塊。
“怎麼啦?”我又被嚇到了。
“他們打不準,擦到了肩膀”老頭子笑得很樂呵。
我趕緊接過老頭子手裡的槍,扶着他往回走,應該先去山洞養傷。槍很沉,卻沒有一發子彈。
“你又殺人了?”我半開玩笑的問道。
“好像沒有,亂打的”老頭子回答道。
沒有瞄準的亂開槍,不就純粹是爲了掩護我嗎?我心頭泛起濃厚的酸來。
“我沒叫你開槍”我帶着一點埋怨。
“他們衝過來好多人,沒辦法的事”老頭子慢慢回道。
他果然是爲我轉移了很多越軍,真不知道他拿着一杆空槍是怎麼逃脫追捕的。這是極其困難的,我屢屢脫身完全依賴狙擊槍的獨特優勢,而他卻什麼依靠都沒有。
回到山洞,我解開了他的上衣,子彈掀去了肩膀上很大一塊肉,他已經敷了很厚的一層草藥沫子,血水將其凝結成了硬塊。AK雖然不夠精準,子彈的口徑卻算大的,這讓它具有可怕的破壞力。老兵們有說過:日本人和美國人用的子彈往往又細又長,打在身上多半直接穿透,傷口不大,只要位置不關鍵,一般問題不大;AK就很要命,打在胳膊上能將整條胳膊切斷下來,像個小炮彈。他這傷口意味着子彈只是淺淺的穿過了皮肉,真是幸運,若要再往下一兩寸,不但胳膊會完全毀了,血也是無法止住的。這讓我感嘆不已,看來:死神的名單裡暫時還沒有咱爺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