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走?”,李大偉似乎很驚訝於我這樣的問題。
“趁着這煙霧,趕緊走”,我說完就拔腿起身,身體各處傳來些許不甚明確的疼痛,都是爆炸掀起的碎片造成的,但好在並未給我的行動造成實質影響。
李大偉猶豫了幾秒鐘,也只能跟着跑了過來。趁着瀰漫的煙霧,我們連滾帶爬很快下到了山谷。但是對方的搜捕並未停止。
他們並不清楚我們的具體人數,但一定不相信只有方纔犧牲了的三個人。所以,搜捕不可避免。從連隊的行動考慮,我很願意承受對方的繼續圍捕,只要將他們多耽擱一會兒,連隊安全通過的可能就高出一分。可眼下,我和李大偉兩個人又委實承受不了這種追捕。
“我們都要死了吧?”,李大偉突然問道。
“別亂想,趕緊走”,我儘可能的去打消他的緊張。
“我不是怕,他們都死了,我不怕死,如果要死,還不如和他們拼了,不跑了”,他得語氣異常堅決。
“拼了?能拼幾個?趕緊走,只要能活着,殺敵的機會總有”,我腳下不停,大聲的對他說道,心裡卻很理解他的想法。
蜘蛛剛死的時候,我不也是一味的想要報仇嗎?更何況,他眼睜睜看着三位戰友犧牲在跟前,又如何能平靜下來,壓制怒火可是一件艱難的事。
“跑也跑不掉了,班長,還是拼吧?”,他果然還在被怒火掌控。
“好,找個合適的位置再拼”,我採用了緩兵之計。
“我殺掉三個,就死而無憾”,他嘀咕道,像是發誓,又像是自言自語。
“不行,九班原來有九個人,受傷的不能不算”,我說道。
既然憤怒了,那就再讓怒火旺盛一些,畢竟也是力量。逃亡也是需要力量支撐的。
他們兩邊的雜亂腳步的相互干擾加上煙霧的掩護,我們竟然就這麼漸漸遠離了包圍圈,暫時避免了成爲夾心餅乾中的餡。
李大偉沒再提拼命的事,只顧跟着我竭盡全力的穿行。並非不再憤怒,而是他深信我也同樣憤怒,以爲我早已擬好了報仇的計劃。
很遺憾,我的計劃只是擺脫糾纏之後迅速找到連隊。我現在是連隊的一份子,完成任務及時歸隊纔是第一要務。並非我不再憤怒,而是憤怒就算堪比極辣的朝天椒,反覆食用,舌頭也會麻木。再則,孤身陷入敵後總在隱隱讓我犯怵。坦白說:我已經厭倦了亡命敵後,厭倦到害怕了。
然而,看似簡單的目的漸漸變得模糊不定了,因爲這一番漫山遍野的狂奔之後,我發現這片山區似乎是完全陌生的。簡單點說,我開始懷疑已經迷路了。
一步一步的走着,直到黑夜漸漸降臨,我才意識到眼下尋找連隊成了難題。但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找個隱蔽處休息一夜。長時間的奔波讓我和李大偉連乾糧都不願嚼,找了個巖壁下邊的避風處,背靠着背就這麼開始閉目養神。
這種時候,閉目養神是一種境界,我尚在這種境界的邊緣徘徊,李大偉就更不用說了,沒過幾秒鐘就耐不住了。
“你到底怎麼打算?”,他慢慢的問道。
“你想要我怎麼打算?”我反問了一句。
“你騙我,你說了要拼命的”,他有些忿忿不平了。
“嗯,我還不想你死”,我慢悠悠的應道。
“他們都死了,我死算什麼?”,他提高了嗓門。
“我們要給他們報仇,所以先要活着”,我根本不理睬他的情緒。
“怎麼報仇?”,他緊接着問。
“找到連隊,和戰友們一起攻佔他們的陣地,給他們教訓”,我說道。
“懦夫”,他嘀咕了一句,隨後就不再和我背靠着背了,獨自蜷到一個角落去了。
我沒再說什麼,任何語言都抹不去那總浮現在眼前的戰友的鮮血,我無從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生死的陰影跟隨我太久了,反而讓我更加在意。捫心自問,李大偉不怕死,難道我怕嗎?我甚至渴求過死亡,那個世界如果全是虛無,自然無需嘆息。如果真有存在,那好歹還能見到老頭子,見到不幸的梅兒,也或者還能在閒暇時和阿布、魁子共飲幾壺。只是希望那個世界沒有國界,沒有國與國的仇恨。
我或許只是不情願在自己還具備行動能力的時候死去。或許默認死神附身的念頭也在潛意識裡影響着我對自己的判斷。但是管它的呢,活着才能殺敵,這個道理總是不錯的。
天亮的時候,我們再次出發,李大偉不甚情願的跟着身後,我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是對我選擇逃避的不滿,甚至還有鄙視。
找連隊只能根據大概的方向去判斷,至於這個方向是不是剛好南轅北轍,我心裡也沒譜。午後時分,我再次看見了公路。心底暗呼糟糕,怕是偏離連隊很遠了。
我在路邊的山坡上找個位置停留了下來,架好了槍。
“幹什麼?怎麼不走了?”,李大偉問道。
“既然到了公路,看看能不能搞掉一輛卡車再走”,我說道。
“怎麼搞?”,他突然就來了興致。
“你先趴下再說”,我冷冷的說道。
公路出乎意料的冷清,我們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也不見任何響動,別說車輛,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失望漸漸籠罩上心頭。
“走吧”,我起了身。
“去哪裡?”,他問道。
“我們走偏了,折回去找連隊”,我說道。
“白耽誤工夫”,他更加不滿了。
我沒有理會他的牢騷,自顧邁開了步子。心裡卻很納悶:爲什麼這麼久不見一輛汽車?難道我們的隊伍已經跑到後邊去了?我們難道走了回頭路?應該不至於,靠近邊境可是我很熟悉的,此處怎麼看也不像是回了頭。
路過一個小山村的時候,趁着天色已暗,我們就從村子的邊緣穿了過去。李大偉在後邊不知怎麼的發出了一點響動,我沒有理會他,自顧走着。可是過了會兒回頭一看:沒人了!
他怎麼了?私自決定不和我同路?這是可能的。我回歸部隊之後,並沒有完全融入到他們當中,加上我特立獨行的一些行爲,再加上這次丟下戰友的屍體自顧逃命,怕是李大偉不屑與我爲伍了。可是,眼下他能去哪裡?
我的想法是多餘的,我在一條小道上發現了他,他跌倒了。
可等我到了跟前,心頭就突突的跳了起來:根本不是跌倒,是個陷進。平整的小道上挖下去一米多深,口子就兩尺見方的大小。李大偉用手撐着兩邊纔不至於整個跌落下去。我托住他得胳膊使勁往上拉,他很似乎很痛苦,緊咬着嘴脣。
原本以爲只是崴了腳,細看之後我才陡然感覺後背發涼。這不是個一般的陷進,完全是一個殺人坑。四壁和底部都插着鋒利的竹籤,李大偉的右腳被這些交錯的竹籤劃拉出很多道血口子,深的足有兩三寸,怕是都夠到骨頭了。整條小腿完全血肉模糊了,難怪他表情如此痛苦。真是萬幸,要是胳膊沒能撐住,我回頭只能拉起一個血人,保命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需要處理,我臨時決定住進一戶人家。
敲開門,面對的是一位大娘。我說明了來意,謊稱是越軍。山裡的百姓往往只知道帶槍穿制服的是兵,卻不一定能夠區分歸屬。
基於槍的威懾,我們順利的進到了屋子。隨後見到了一個老頭子和一箇中年漢子,應該是倆老人的兒子。
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一一去辦,燒水、找紗布、拿酒。
不知道他們一言不發究竟是什麼原因,我現在需要的只是能夠處理好李大偉的傷。烈酒噴在血口上,李大偉疼得冷汗直冒。而那些該死的竹籤都很粗糙,留了很多竹刺在血肉之中。
我儘可能的去清除這些東西,很快發現醫生也是一件常人所不能的工作,揪住那些竹刺的頭,手指卻使不出任何力氣,似乎自個疼得比李大偉還要厲害。經過好一番折騰,血漬灑滿了地面,李大偉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了。我讓這家人準備了一點鹽水給他灌了下去,檢查了一遍包紮,還算穩妥。
遞了一根金條給這家人,這是花襯衫臨死前給我的,總共是兩根,但用錢財安撫百姓,一根就足夠了的。我的用意很明顯,其一是希望他們能夠給予李大偉比較悉心的照顧,其二是能夠幫忙隱瞞這事,不要泄露出去。
陪了他一整夜,天色微亮的時候,我對那個中年的漢子說自己要出去辦事,讓他無論如何要照顧好李大偉,他點頭答應了。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尋找連隊的蹤跡,尤其是這時候,李大偉急需衛生員的處理,我那種不專業的處理方式並不能幫李大偉度過此番厄運。
有了他的教訓,我再不敢走在正道上,有路也得躲着,沿着邊緣小心翼翼的通過。這次陷阱顯然是針對我們的,就如同當年的東北戰場,咱們的百姓對抗日本鬼子一樣,百姓對於進入自己家園的外人總是仇恨強烈,若不然,怎能佈下如此陰毒的陷阱?
這事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越軍的脆弱,他們的快速退卻導致了百姓不得不採用這種方式進行抗爭。只是我們這樣的軍事行動實屬捍衛自己主權,只是教訓性的,與老百姓並無多大關聯。好在我已經不太容易將怒火發泄在百姓身上,若不然,那稀稀落落的幾個草屋,根本架不住我幾分鐘的報復,幾顆子彈加一把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