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你說吧,你有什麼事?”。
“我是安徽的,我叫張國強。上個月和一個朋友來這邊做生意,後來,東西讓幾個當兵的搶了,朋友也被他們關了,我人生地不熟,也不會這邊的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就想翻山走回國去。現在實在走不動了,求你開個門,讓我歇歇腳”。
這套說辭是白天想好的,我必須要介紹自己,可又不能實話實說,只能編個故事應付。至於說東西是被當兵的搶去的,是爲了獲取共鳴,而用蜘蛛的名字,除了這個名字自己不會叫錯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我自己也不明白。
“大姐,我和你說啊,我昨天晚上就來了,我還拿了你們的衣服,偷吃了東西。求大姐原諒,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才這麼做的,我真不是壞人”。我接着補充道。
門終於開了,我在她們的警惕中慢慢走進屋子。
“你來做什麼生意?”大姐緊跟着問道。
“來收藥材的”。我不清楚從哪裡得知越南有藥材的概念,也許是蜘蛛喋喋不休之間傳給我的。
“安徽的跑這麼遠來買藥材?”大姐懷疑不減。
“是啊,我那朋友是廣西的,他們家有親戚在這邊好多年了,他帶我來的”我需要儘快解釋過去,如果她們繼續盤問,撐不了多久就會露餡的。
年老的婦人拿來一條長凳,其實就是一段樹幹釘了四條腿。
我坐了下來,擡頭面對的依舊是四隻懷疑的眼睛。
“阿姨,你看:我身上的衣服就是你們家的,是我偷的”我想利用“坦白從寬”的原則。
緊張的氣氛逐漸退去,局面緩和了下來。
她們倆也終於在另一條凳子上和我面對面坐了下來。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裡,我掌握了她們家的大致信息:
年老的是夫妻,都是50歲出頭,來越南快三十年了,在一個鎮子上有自家的店面和房子。依靠忠厚勤勞,生意算不上好,一家人的生計卻有保障。老家是廣西的,會說家鄉話和越南話,但不會普通話。
年輕的是女兒,二十三、四歲,叫潘梅。來越南才一年多,以前都在廣西,由那邊的親戚照顧,會普通話,勉強能懂越南話,但不大會說。
在她們講述時,我不時提及自己的情況,多半是家鄉的一些真實信息,這樣有利於雙方的信任。其實這會兒,信任已經無需擔心,因爲她們很快被我的慘狀轉移了注意。
她們打來了水,挑了套衣服給我,大姐生起了竈火,稍有忙碌後就和阿姨躲到一片茅草隔牆裡邊去了。
我迅速擦拭了身子,換好了衣服,正苦於沒鞋子,阿姨拿了一雙舊布鞋出來了,放下鞋子的那一刻,注意到了我腳上的創傷,連連驚歎了幾聲,又邊說邊比劃,意思是讓我坐着別動。
一會兒,大姐拿了兩塊布條出來,白色的,很接近紗布的那種。蹲下身來,用毛巾輕輕拭去血水,然後用布條認真的包裹起來,等處理完畢,鞋子是穿不下了,就當做拖鞋半趿着。阿姨已經把飯菜熱好了端到了簡易的桌上,飯是稀飯,菜是半碗青菜,許是門口地裡種的。
幸福就這樣很快將我包圍:乾爽的衣服、熱騰騰的稀飯連同腳上細緻的包裹頓時讓我周身泛起暖意,而後形成暖流傳遍每一個毛孔。這是一種我從未體驗過的溫暖,是能夠令人忘卻一切、別無所求的滿足。
我在飽暖之後,連聲道謝。其實很想問問老頭子的情況,但又不便開口,一旦相問,就說明我目睹了上午的事情,就意味着我一直埋伏在她們家邊,這一定會影響還很脆弱的互信。
竈臺邊上的一隻陶罐冒出了熱氣,中藥的味道很快瀰漫開來。老頭沒事,這應該可以佐證。我這才安下心來,在阿姨的示意下,在門口邊地上的草墊子上躺了下來。這原本是老頭睡的,給她們守門的,只是今天不能了。
母女倆拾掇了一番,進到隔牆裡去了,很快油燈也滅了。
這夜,真安詳。
但猛然的一聲驚叫,使我從地面彈了起來。
我衝了進去,阿姨正在摸索着點亮油燈,原來茅草隔牆的背後有木頭搭起的牀鋪,離地約莫一米高,牆壁也都嚴絲合縫,極像一個不大的臥室。
老頭子此時卻蜷曲在地下,似乎是摔下來的,頭部附近是一灘嘔吐物。母女倆好一陣手忙腳亂,我卻站在牀邊不知所措。直到她們想要把老頭擡回牀上,我才反應過來,趕緊伸手幫忙。
我雙手將老頭子托起,慢慢放到牀上,老頭子很輕,微微喘着氣,沒有一絲反應,頓時讓我泛起一陣心酸。
這情形可不太好,我想起有這麼一次:班裡的一個傢伙也是半夜裡突然嘔吐,送到醫務室後,小凌很嚴肅的反覆問他是否摔到過腦袋。這表明嘔吐可能和腦袋受傷有所關聯,而腦袋受傷,能輕得了?何況是這麼枯瘦的老頭子。
“我幫你們把他送醫院去看看吧?”我向她們建議道。
“要翻過後面兩座山才能到鎮上。”大姐嘀咕道。
“天亮就差不多能到的,你放心,我背得動,腳也能走”我強調自己能夠幫忙,儘管我知道自己萬萬不能靠近鎮上。
“他們纔不會給他看病。”大姐說道。
“爲什麼?”我問。
“我們是中國人啊。”大姐說。
“你不知道的,從半年前開始,越南人越來越恨我們,恨所有的中國人。幾乎是見到就搶,就打,很多人都被趕回國了,爸爸捨不得店面和房子,又不能住在鎮上,就躲到這山上來了。”見我疑惑,大姐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