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丁盛的微博賬號在港口區上了線?”
遠處高架橋上隱約可見十多輛警車呼嘯而過, 大片警燈閃爍着急促的紅藍光。G63在紅燈亮起的前一瞬呼嘯衝過街口,步重華打燈轉向,同時從後視鏡瞟了眼:“我問了微博的人,對方服務器數據傳給網偵有幾分鐘的時間差。”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正常平穩, 但不知怎麼吳雩心裡卻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 好像步重華隱瞞了些什麼。
沒等吳雩反應, 步重華追問:“鬼屋裡有鬼是什麼意思?”
“哦, 這個是因爲賬目不對。”吳雩收回視線:“還記得我們從遊樂園經理那拿到了鬼屋項目的交接單嗎?”
步重華眉頭一皺。
“她去鬼屋‘調試設備’的次數非常頻繁, 遠多於去鬼怪大樓和室內升降機。當時我只以爲是鬼屋的設計更加複雜, 並沒有起任何疑心, 但直到我在林炡那看到了彭宛的鬼屋設備訂單,發現她的對內訂單數量有68項, 退回3項, 報廢6項,另增加12項,未交接35項, 遊樂園的內部記錄上卻接收了37項。”
步重華立刻:“遊樂場多收了一項?”
“對。”吳雩說, “那一件不知從何而來的設備,應該就是彭宛爲什麼天天都要跑去鬼屋的關鍵。”
兩人的視線在狹窄車廂內一碰, 彼此都看見了重重叢生的疑竇。
“我想不出那是什麼。”吳雩低頭一瞟自己安靜的手機,沉沉道:“現在只能寄望於廖副給我們帶來驚喜了。”
“——不是,我說孟昭,”廖剛坐在飛馳的警車裡拿着手機大聲嚷嚷, 火星子都要噴出來了:“你怎麼還敢帶她出外勤啊?!”
通話對面,孟昭正打着手電走在已經關門閉園的遊樂場鬼屋裡, 周圍黑暗幽森寒涼徹骨,身後是一邊拿着鬼屋設計圖紙一邊心驚膽戰四處打量的宋卉。
“別廢話, 當年你剛來隊裡的時候也沒好多少。”孟昭第十八次不耐煩地把身前突然掉下來的不明物體拂走,聲音在空蕩蕩的喪屍醫院走廊上格外清晰:“你們那邊開到哪了?步支隊跟小吳怎麼樣了?”
“還沒出城,待會一出城區步支隊他倆就下高速繞遠路去港口,反正大G速度吊打咱們這破吉利。”廖剛透過車側窗往後望了眼,只見外面豆大的雨點已經打下來了,後面車隊紅藍閃光在雨幕中很快變得朦朧不清:“他倆可不能跟大部隊一塊走,許局在我後頭車上呢。萬一撞見小心把許局心臟病給氣出來。”
孟昭嘆了口氣:“行吧,你們小心,待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哎我艹什麼東西在摸我屁股!!”
孟昭差點扔了手機,下一秒後旋踢半空戛然而止——身後只有哆哆嗦嗦的宋卉仍然在死死抓着她後褲腰:“剛剛剛纔有有有一個白白白東西飛飛飛了過去……”
“……”孟昭一看設計圖紙,哭笑不得:“那是鬼屋NPC喪屍護士,喏你瞧。”說着用手電筒一晃,只見身側岔路盡頭,一件血跡斑斑的護士服又從黑暗中飄然晃了過去,手電光照耀下的血人頭格外顯眼。
宋卉捂着胸口,覺得自己纔是真的要心臟病發了。
“你這樣不行,小宋。”孟昭讓宋卉拉着自己後衣襬,邊走邊用手電筒晃周圍,仔細從每一隻鬼怪機關上掃視過去:“你現在年紀小,長得漂亮,很多事撒個嬌也就過去了,那些男刑警都不好意思多說你。但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吃性別紅利的女人在其他方面會付出更多代價,你小時候有沒有長大以後做什麼的理想?”
宋卉也有點不好意思,紅着臉想了想,囁嚅道:“想過當演員,還……還想過當新娘……”
“當新娘很好啊,大家都夢想過。”孟昭完全沒有感覺好笑的意思,認真說:“但人一生是很漫長的,不僅僅只有婚禮那短暫的一天,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想爲自己做哪些準備?你想以什麼樣的姿態實現當新娘的夢想?一個年輕漂亮膽怯害羞的小姑娘,還是一個不論多大年紀多少皺紋,都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
宋卉心神有些恍惚,彷彿一直以來的某些東西突然被動搖了,但想了想又忍不住:“可是我爸說我媽不論多大年紀,在他心裡都是小姑娘的呀!”
孟昭回頭瞅了她一眼,啞然失笑:“我要告訴你成人社會裡一個非常殘忍的真相:雖然言語動人,但愛情必有所圖。”
宋卉一臉你在說什麼的玄幻表情。
“王子愛上公主是因爲她是公主,王子愛上灰姑娘是因爲她美。”孟昭把手電往天花板上一掃,仔細辨認半空中被鋼絲吊着的各種塑料殘肢斷臂:“任何人生下來都值得被愛,但如果你什麼都沒有,就不會有人選你來愛。當新娘是個很棒的夢想,可是你現在連這夢想的入場券都沒拿到呢。”
她站定腳步,突然眉尖一跳:“那有個東西。”
宋卉正恍恍惚惚地思索着,突然驚醒過來:“誒?什麼?”
順着手電光束向上望去,天花板角落有個十分狹窄的甬道,角度水平於地面,寬度僅容一人爬進,裡面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是……是個機關。”宋卉接着光源對圖紙費勁地辨認:“鬼屋開啓的時候,高處的機械伸縮臂會不定期把道具推出來,配以音響效果來嚇人,五秒鐘後縮回天花板……要出去讓工作人員開鬼屋嗎?”
孟昭臉色卻略微變了,出發前吳雩在短信裡的叮囑突然再次浮現——
“如果彭宛真的在鬼屋裡藏了東西,她一定會將它設置成一個機關,只偶爾出現嚇人,且遊客無法觸碰。這種機關應該在高處,平時不方便清理,除了她自己連工作人員都不能經常接觸,因此就不會存在暴露的可能。”
——高處,隱蔽,不直接接觸遊客。
“進去看看。”孟昭當機立斷,一招手示意宋卉上來:“你騎着我肩膀爬上去,快!”
宋卉盯着頭頂那黑不見底的甬道,當場犯了幽閉空間恐懼症:“什麼?!鑽進去?!”
“對,不用整個人進去,探進半身應該就夠了。”
“我我我我我怕鬼啊啊啊!!”
“你是個女警察,警察怕什麼鬼?”
宋卉被孟昭硬拖到牆角:“我我我不是學刑偵的我只是個實習警啊孟姐——!!”
“學警也是警!輔警也是警!哪怕你是派出所收發快遞的,頭頂警徽都是警!”孟昭一拍宋卉屁股,呵斥:“上!”
宋卉苦不堪言,心中如同跑過了十萬頭神獸,只得騎着孟昭的肩膀往上一振,內心瘋狂爲自己加油打氣,叼着手電筒把頭探進了那水平於地面的甬道口,下一刻無數灰塵嗆進肺裡,嗆得她眼前發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強迫自己沒立刻縮回去。
“怎麼樣?”下面傳來孟昭模模糊糊的聲音。
“嗚嗚嗚嗚嗚!”宋卉咬着手電筒,脖子在有限的空間裡亂轉,就在這時突然望見前方黑暗深處瞬間反光,有什麼東西正對着自己,定睛一看——
那是一張森白的臉。
“小宋?……宋卉??”
孟昭只覺宋卉全身一僵,緊接着觸電似地狂抖起來。那戰慄的頻率讓孟昭以爲她是真的字面意義上要被嚇尿了,心口剛一提,突然只聽宋卉瘋狂:“嗚嗚嗚嗚嗚!!!”
孟昭擡頭一看,宋卉把兩條胳膊全伸進了甬道里,似乎在拼命刨着夠什麼,半晌終於劇烈打着抖退了出來,撲通一下從孟昭肩上滾落在地,披頭散髮滿臉灰土,鼻尖、顴骨蹭出了兩塊血痕,手裡抱着個黃褐色的圓球,然後:“哇——”
宋卉痛哭流涕,孟昭忙不迭衝上去用袖子給她擦頭擦臉擦眼淚,只見她恨不得把懷裡的圓球扔出去,但哆哆嗦嗦地又不敢扔:“我聽說它它它它它特別貴……”
——哐當!
手電脫手而出,砸落在地,但孟昭卻像被雷打了似的毫無反應,半晌才難以置信地擠出幾個字:
“它怎麼會在這?!”
·
一道閃電劃破黑天,驚雷滾滾而下,大雨令車窗兩側的樹摧折搖晃,猶如一道道飛速向後掠去的鬼影。
“這條路還沒正式開通,前面是工業區,繞遠20分鐘就能抵達港口。”G63掀起兩側弧形水浪,步重華一邊透過飛速轉動的雨刷望向前方,一邊分神看導航:“等我們到了港口區就跟大部隊會合,希望許局的心臟撐得住。”
吳雩失笑,目光無意中瞥見側視鏡,突然凝住:“等等。”
“什麼?”
“後面有東西。”
步重華眼皮一跳,再次確認後視鏡——身後是黑夜中一望無際的土丘荒野,濃墨中只有零星路燈,映照出高處有限的一小片雨幕,除此之外伸手不見五指。
“吳雩?”步重華疑道。
“不對,”吳雩上半身突然坐起,打開車窗用手一抹側視鏡,脫口而出:“是輛車!”
步重華一愕,隨即只見後視鏡中的黑暗路面上,一道黑影從路燈下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卻又真真切切——是一輛閉了燈的黑色轎車。
有人在這暴雨夜裡摸黑跟蹤他們!
不用言語甚至不用對視,兩人閃電般達成了共識:“甩掉他!”“打電話給廖剛!”
步重華咔咔兩下升擋,重重一踩油門,G63瞬間化作呼嘯的猛獸破開雨幕,儀表盤上指針直逼一百八,瞬間將黑車遠遠拋在了身後。與此同時吳雩解鎖手機,還沒按下通話鍵,屏幕竟然閃現出來電,恰好正是廖剛!
“喂!吳雩!”廖剛在G63一百八十公里的高速駕駛轟鳴中撕心裂肺叫道:“你猜你孟姐在鬼屋找到了什麼?找到了什麼?!——陳元量那個人骨頭盔!!!”
剎那間吳雩神情一片空白。
“彭宛把它做成了鬼屋道具!沒人認出那是真頭骨!我現在立刻讓人查秦川跟彭宛那公司的訂單物流,刁建發交代得沒錯!!要人骨頭盔的是萬長文,鯊魚抓秦川是爲了跟萬長文聯手做藍金!!!”
——人骨頭盔還在鬼屋,萬長文卻沒有去拿。
那後面車裡跟蹤的是什麼人?
意識到其中關竅的吳雩全身血液一冷,寒意衝腦而起,扭頭看見了步重華同樣極其難看的臉。
“……廖哥,我們上套了。”
廖剛:“啊?”
“我們不該跟警隊分頭行動的。”吳雩強壓下喘息,對手機顫聲道:“我給你發個定位,立刻來工業區後新建省道接我跟步支隊,遲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廖剛:“你說什麼?!”
驚疑交加的廖剛沒有等到回答——下一刻,G63左側黑幕中突然嘭地亮起遠光燈,一輛大車猶如地獄中顯出原形的怪獸,於百米外疾速逼近。
緊接着,車前黑夜中閃現耀眼雪光,另一輛加固悍馬以二百公里時速向G63正面衝來,眨眼直逼近前!
步重華厲喝:“抓穩!!”
吳雩只來得及一把抓住扶手,G63油門踩到底,瞬間飆升最高時速210,原地只留下一道殘影。接下來那半秒彷彿電影中的慢鏡頭,整個世界突然安靜——只見大G隨着步重華打到死的方向盤扭轉車頭,與正面衝來的悍馬擦頭而過,兩頭加起來超過五噸的鋼鐵巨獸彼此交擦,擋板活活變形、扭曲、火光暴起,金屬碎塊飛向夜空!
嘭!!
車窗玻璃爆碎,吳雩一頭撞在步重華身上!
漫天玻璃猶如彈片,步重華什麼都來不及想,在高速旋轉中死死護住吳雩的頭,他的關節、手臂、手背同時濺起鮮血,數片玻璃嵌進肌肉。
——與此同時,輪胎失去了最後一絲抓地力。
暴雨中瘋狂旋轉的大G翻過高速公路護欄,2.7噸車身在那一瞬輕得就像風箏,凌空翻轉、車頂摜地,金屬擋板破裂如紙;大車貼地飛衝而去,撞斷了三四棵小樹後完全拍進土丘,泥土石塊當頭而下!
轟隆——!
吳雩只聽見耳膜裡轟一聲悶響,然後被血悶住了,像是突然被人把頭按進了水底,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步……”他喘息着擠出幾個字:“步重華……”
身側沒有傳來回答。
吳雩再也發不出聲音,胸腔急促起伏喘息,鮮血一層層矇住了視線。透過支離破碎的擋風玻璃,遠處隱約暴起火光,噼啪燃燒聲隨風傳來,是那輛悍馬。
悍馬油箱爆在了高速公路電線杆上。
遠處公路邊,吉普車戛然停止,一道腳步在雨夜中漸漸走近。
“喂,老子一輛車被撞廢了,情況跟前頭說好的不一樣……你他媽還嫌動靜大?這條子開的根本不是破警車!怎麼可能一聲不響弄走他!”
吳雩竭力想看清對方長什麼樣,但他的視線已經非常模糊了,身體彷彿向着深淵飛速旋轉下墜。
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他感覺到一隻手從車外伸進來,在自己鼻端前一探。
“還沒死。”那兇狠的聲音頓了頓,咬牙切齒說:“不行,按原計劃行事,我可不敢殺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