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不要隨便抱怨自己時運不濟,命運多舛。一抱怨,老天立刻降下更多舛的命運教你領受,讓你明白之前是受了多大的庇護啊。於是就學會了慶幸,比如馬滔滔,被妹妹一鬧,幾乎忘記了自己肥妞照曝光這回事,還得慶幸妹妹帶來的是個小BABY,還沒滿地亂走沒學會用口紅在牆上寫字,將她的好東西糟蹋光。
平日裡積攢的疲勞,也被前幾天的慢生活調理過來了,離開辦公室久了,別說還有些悵然若失,所以上班第一天,她就氣場十足地調出她不在那些天所有的文件和考勤記錄檢查了一遍,找出其中的含糊之處,駁回去讓提交人和經手人重新做了交來,絲毫不在意“咆哮馬”的惡名不脛而走,雖然她已經不咆哮。
下班後,她又開展了一些適可而止的戀愛和購物活動,對於自己的生活重回軌道充滿了受寵若驚的感激。她甚至順手給三位室友帶了小禮物,三塊洗臉皁。
回家也不算晚。馬滔滔看見沙發又滿員了,電視機的聲音被調得很小,大家神色凝重。她們向馬滔滔打了招呼,又端着茶水討論起來。
“也太突然了。”桑仲夏說,“我們都沒思想準備。”
“一定要這樣?”金惜早說,“剛剛和諧友愛,你就要走。”
柳妍說:“我也不想,我也沒有思想準備。上禮拜談了一次話,這個禮拜就決定下來了。我已經開始找新的房東了。”
馬滔滔正在整理自己的戰利品,她把三塊小肥皂分給三個人,問:“好好的爲什麼要換房子?”
柳妍還沒有回答,金惜早和桑仲夏搶着說,是因爲柳妍工作突然調動了,從區政府辦公室調到另一個區下轄的某個街道,明天就去報到。
馬滔滔和桑仲夏對於這個變動有些看不懂,都問:“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把你貶到下一級去了?”
柳妍無奈地攤開手說:“我怎麼知道?下個月各區的街道都要改選,要新陳代謝,需要年輕幹部到基層去。區組織部門開會過一次會,讓年輕人自願報名,沒有人報,組織就點了名,找人談話,把人一個一個安插下去。”
“是不是因爲你不是本地人,沒有背景,他們纔可以隨便安排你?”桑仲夏問。
只有金惜早說:“你們不用急,也不一定是壞事。組織上行事總是很詭異的,有時候是既定程序,有時候又故意讓你摸不到頭腦。組織上要提拔一個幹部的時候,也會先把他放到基層去呆幾個月,很快就撈上來,蹭蹭蹭地升遷。”
“那麼如果組織上幾個月都不來撈你呢?”馬滔滔問。
金惜早一攤手:“那就是你的崗位很合適你,組織上舍不得把這顆有用的釘子從需要的地方拔掉,或者上一級班子也換屆了,新領導壓根不知道你這號人,也不知道前任的苦心安排。那你就慢慢混吧,等個幾年,等下一屆班子改選,組織上會把表現優秀的青年幹部提拔上來。”
柳妍很忐忑,因爲等待她的是天上地下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她卻不知道組織上會把她放在哪條路上。不過眼前更現實的問題是,她要去報到的街道離現在住的地方太遠了,早上公交換乘需要一個半小時,比原先多出整整一個小時。
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挽留了。挽留就意味着強迫柳妍放棄早晨比金子還珍貴的一小時睡眠。
金惜早問柳妍新工作的所在地,得到回答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馬滔滔:“和你的公司在一個區。”
馬滔滔接翎子,說:“那就搭我的車上班,你就不用搬了,搬家太麻煩。”
桑仲夏聽了也是歡欣鼓舞,符合說:“是啊,別走了,你走了我們還要找新室友,誰知道新室友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金惜早在心裡盤算了下,立刻提供了最優方案,早上
馬滔滔與柳妍一同出發,馬滔滔途經公司附近的一個地鐵站時把柳妍放下,柳妍可以步行十分鐘去街道,也可以坐一站地鐵就到了。不過上班高峰時期的地鐵,能不上就不上。太可怕了,能把剛吃的早飯從胃裡擠出來。
“那就先過渡幾個月。萬一沒幾個月你又調回來了呢?”馬滔滔說。
柳妍很感激她們。不光光是她們的挽留,更重要的是她們堅信她會被撈起來。
第二天,大家都很期待柳妍的新工作,等她回來報告。柳妍是自己坐地鐵回來的,謝絕了馬滔滔下班來接的建議,畢竟人家已經好心好意載你去上班了,不能把下班時間也限死,即便如此,恐怕也會日久生怨的。希望過渡期不要太長,要上要下,都快些確定下來,她也好鬆一口氣。
柳妍居然回得比平日裡還早一些。街道里雖然忙,可是不需要她加班,不知道她是怎麼捧着厚厚一疊文件安然擠過地鐵車廂的。
“居然要我分管計劃生育和衛生工作。”柳妍誇張地掀動紙頁,嘩嘩作響,似乎還沒有心思看,只是把它當做一件樂器胡亂演奏,“當然,這兩項工作一般都是由女性來負責,而且這兩塊又硬又沒有油水的骨頭,總是拿來考驗新來的傻瓜的。”
看來她受到的打擊不小。本來在區政府,伺候的是上級領導,流配後,只能與老百姓中的刁民打交道。比如越窮越要超生的,越窮越把生活環境弄得髒亂差的。
“這個街道已經發現了兩個外來孕婦。如果她們生在我們的轄區,我們的指標就超了。”柳妍放下文件,問金惜早,“你說我還未婚,我有什麼臉皮跑到人家孕婦面前去說,別生了,國家政策,只生一個,優生優育,要生麻煩你去隔壁街道生。”
金惜早說:“現在連計生工作都變得很敏感。不過你就慶幸自己在S城吧。看新聞了沒,外地有個政府計生辦把孕婦抓上車,大月份引產,完了還把死胎放在孕婦牀邊,以示殺一儆百。那地方計生環境更加險惡,不下重手根本壓不住。孕婦挺着肚皮說,沒錢交罰款,只有命兩條,你們看着辦。你們辦了,就是草菅人命,你們不辦就是開口子,口子一開旁人紛紛仿效,噼裡啪啦地生剎都剎不住。左邊是指標,右邊是人命,左右爲難。估計那邊計生辦的人上吊的心都有。”
“我也有上吊的心。”柳妍說,“受教育水平越高的,越注重自身生活品質,不願意多要孩子。那些超生的,大多租了居民樓的地下車庫居住,很早就畢業出來工作,很早就結婚,第一胎得了女孩,不死心,繼續生。爲了給第二胎做準備,他們自己節衣縮食,還剋扣女嬰的撫養費用,這都什麼年代了,就算喜歡多要一個孩子,也要有這個經濟基礎,也要對女孩公平一些。我去跟他們說話,他們比我厲害,口音很重的普通話我聽不大懂,我都不知道怎麼順利交流。”柳妍自顧自地抱怨,今天受到的刺激大發了。
金惜早一攤手:“我以前一直以爲。什麼是高端,以後結的起婚是高端,養得起孩子是高端,給孩子吃得起進口奶粉是高端。所以以後有個健康的孩子就是成功人士的把標誌,窮人無力繁殖後代,生下來也被毒奶粉害死,於是貧窮基因被淘汰掉了。我也心安理得等着被淘汰就是了。可是今天你告訴我,人遠比我們想的頑強,越是命如草賤越具有瘋狂繁殖的能力和慾望,拼命通過大規模繁殖在世界上保存下自己的基因。”
柳妍說:“光繁殖有什麼用,社會資源並不會因此向人數多的階層傾斜,於是本來就有限的資源被恐怖的基數一攤,分到每個人頭上的就更少。那些孩子從出生到成長的環境都很惡劣,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要重複上一輩的宿命”
桑仲夏說:“所以社會階層固定了下來,很難流動。”難得她能說出“社會階層”這樣不夢幻的詞彙。
她們覺得自己的吐槽太憂
國憂民,今天搞得有些沉重了,立刻轉了話題。
桑仲夏問:“新環境裡有沒有大好青年?”
柳妍嘆氣:“原有的中層幹部都在四十歲以上,全部婚配完畢。還有三個助理,一男二女,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內部消化,正在鬧三角戀。”柳妍確實有辦法,上班第一天就把辦公室叢林中的敵情摸得一清二楚。
於是能激勵人愛上這個新環境的最後一個理由也沒有了。
柳妍在新崗位上十分沮喪,白天還不能讓人看出來,回家就頻繁地揉太陽穴,幾乎成了習慣性動作,也許揉太陽穴能抵抗憂鬱?
那天柳妍又像個收廢紙的,帶着一大卷文件回家,攤在茶几上翻了幾頁,等着金惜早洗完澡出來,就把筆壓在文件上,進了浴室。
桑仲夏拿着抹布抹茶几玻璃,好奇地瞄那疊文件。也許其實她是好奇想瞄文件,纔拿抹布過來抹玻璃的,誰知道呢。桑仲夏的視線落在上面,似乎受了震撼,她把正在做家務的姿態保持了定格,全副心神都去關注那疊文件最上面的一頁,看來頗古怪。
金惜早擦着頭髮說:“看見什麼東西了?”她也湊過來看,頭髮上的水滴差點滴在紙上。
那是一些關於她所在街道人員婚姻和生育狀況的統計調查表,普通人壓根沒有興趣看第二眼的。
桑仲夏指着上面一個叫成是非的名字說:“他居然已經結婚了,還有一個女兒了。”
一聽就是有故事,金惜早頭髮也顧不上擦,滿腦袋滴滴答答淌水,說:“怎麼就這麼巧,是不是同名同姓?”
“他確實住在那個街道。表格上有他的身份證號碼,也對上他的出生日期了。”
金惜早把毛巾頂在頭上,繼續擦,小心地問:“他是誰?”口氣盡量平順,免得桑仲夏警覺了,不肯吐露。
桑仲夏愣了愣,才說:“沒什麼,一個同學。”
一個同學?遠的近的?關係好的,也不至於結婚了也不通知;關係遠的,更用不着你看見真相就捏着個抹布犯呆。
柳妍從浴室裡出來了,她在裡面隱隱約約聽了幾句,走出來說:“我們街道辦事大廳有一臺機器,輸入身份證號碼,全市戶籍人口的戶口地址、婚否、交金情況都能拉出來,夏夏要不要我幫去你調查一下這個人?”
金惜早笑道:“查出交金情況也沒用,他的工資又不歸夏夏管。”
“真的沒什麼了,你們別亂說,他是我託兒所、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的同學。”桑仲夏忙分辨。
“喲,讓我算算,這是多少年的青梅竹馬了。”金惜早半真半假地開着玩笑。
所以說不要解釋,解釋不是掩飾,是自殺。
桑仲夏知道再下去要越描越黑,找個藉口躲進小房間裡。這就更不正常了,誰都知道她是最貪戀客廳的手工時光的。
人要有些什麼秘密,總是瞞不過同室相處的夥伴的,人家可以不戳穿,不深究,默默地看你的好戲,當然一切都得在你的秘密不會傷害你的前提下。
後來幾天,金惜早從晚飯後到深夜之間的小睡中睜開眼睛,就經常能看見桑仲夏無精打采地鼓搗手裡的東西,一會兒是十字繡,一會兒做口金包,一會兒又是織毛衣,反正她每次睜開眼睛,桑仲夏必然又換了花樣,顯得心神不定。
桑仲夏以爲金惜早一直睡着,所以沒有刻意約束自己的神情,有時候眼睛偷偷瞟一眼牀上的筆記本電腦,就好像輕輕嘆了口氣的樣子。有時候要在鍵盤上打字,就會先往金惜早這裡看一眼,然後做賊似地,雙手扒在鍵盤上一個鍵一個鍵摁下去,儘量不發出聲音。連偷窺中的金惜早都替她肚腸癢,恨不得爬起來幫她打字。她故意發出一些聲音,還翻了個身,好像馬上要醒,桑仲夏就驟然停下,緊張地等金惜早坐起來或者繼續睡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