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知道,你是院長的親外甥女。我還以爲是院長給你取的姓和名呢。”史甘的驚訝不亞於金惜早,“院長怎麼不接你去家裡住呢?”
“院長的家就在孤兒院裡,他確實把我接家裡住了。”金惜早說。
“不是。他起碼可以安排你和他們住職工宿舍。”
“所以說,他一定是很恨我。”
史甘說舅舅怎麼可能恨外甥。金惜早不想說了。她五歲的時候,表弟三歲。那時候父親開一部紅色桑塔納,家境算是不錯。父母帶着她和表弟郊遊,途中出了車禍,車子擠扁變形,把父親切成了兩段,母親腦袋上有一個大洞,表弟吭都沒吭,頸椎扭斷了。只有金惜早一個卡在縫隙裡活下來。所以說,舅舅一定很恨她,他們一家帶着表弟出去,爲什麼偏偏她活下來,表弟卻死了。她還小,無法處理父母的遺產,由舅舅代爲管理。別人拿外甥的遺產炒股賭博什麼的,她都可以理解,她不能理解的是,舅舅拿到錢後開了一家孤兒院,把家搬了進去,還與她約定不准她公開院長外甥女的身份,讓她以孤兒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
舅舅恨她恨得很深沉,很變態。他用這個孤兒院折磨了她二十多年,如今還要她賠進去後半輩子,她沒有當場跳起來強烈反對就是有涵養了。
分手時,史甘舊話重提,要金惜早把表揚信補了寄到他學校去,一定要在年底前。金惜早回憶了好半天,纔想起上一回讓柳妍代筆寫表揚信,被柳母夜半炒飯打斷,再後來柳妍身上那麼多事,她也不好意思抓人家寫毛筆字了。而她自己的字拿出去太過丟臉,一拖就拖忘了。她皺眉,怪史甘年紀輕輕,名利心太重,真評到先進教師了,別忘了請她吃飯。
史甘說他每個月捐幾百給孤兒院,還要還大學裡的助學貸款,日子很緊巴,如果只是招待吃頓盒飯,倒沒有問題。
金惜早沒想到還有比她日子潦倒的人,頓時慚愧,立馬下決心,認認真真當回事,給他
把信補上。
史甘問金惜早下次什麼時候來看舅媽,他可以一起來,人多熱鬧。
金惜早上了大學後,就獨立生活,這幾年連過年都沒有回去過。她也不好直說她不會去看舅媽,就一本正經地說:“啊呀,何必呢,要來一股腦兒來,要不來,都不來了。要麼一下屋子裡亂哄哄,要麼冷清清。還是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大家錯開着去。”她說完就覺得這個調調怎麼這麼熟。回去路上才發現,原來林黛玉說過類似的話,都是被逼緊得窘了急出來的託詞。
沒一個禮拜,史甘打電話給金惜早。金惜早以爲他又來催表揚信了,搶着說表揚信正在寫。她確實正夾着筆桿畫墨豬呢。這年頭,找個字寫得好,肯幫人抄大字報的也太難了。問誰誰都搖頭,讓她直接找書法協會的。書法協會的人呢,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算錢的,一篇寫下來也夠金惜早破產一回了。
“不是表揚信。我幫洪老師整理院長辦公室,找到一些東西,是給你的。”金惜早的舅媽姓洪,大家都叫她洪老師。
不會是把孤兒院委託給她的正式遺囑吧?金惜早頭皮發麻,隨口說:“我忙着吶,出不來。你看着隨便處理吧。”只要當做沒有收到過通知就沒有問題了,如果史甘要做濫好人,破攤子由他去挑也是十分殊勝。
“你的存摺也交給我處理?沒有你的身份證我取不出來。”史甘簡直是用誘惑小孩子的口氣哄她去孤兒院看究竟。
“我的錢?有多少?”金惜早猶猶豫豫的。舅舅良心發現了?臨去世前以她的名義存了一筆錢,算是作爲他侵吞她父母留給她遺產的補償?就那個孤兒院破敗的樣子,他能有多少錢?沒她的身份證,他怎麼存錢的?
“你不來就算了。我交給洪老師去。”史甘看出金惜早不喜歡與孤兒院的前院長和代理院長打交道,他上交存摺,金惜早少不得又得去看望舅媽。
金惜早急得一胳膊肘差些頂翻了墨汁,對手機說你等着,我就來!她把毛筆一扔,挎起包跑出報社大
樓,一路上都在盤算這筆飛來橫財有多少油水,是不是個香餌,後面藏着倒鉤,最終目的還是要她接手孤兒院。如果果真是有條件的,錢又不多,她寧可不要這筆錢了。想想又不對,存款是她的名義存的,又不是有條件的遺贈,她接不接手孤兒院,沒有多大關係吧?那他把鉤子藏哪兒了?
地鐵上,她掏出手機,打開搖籤筒軟件,搖出了一支中吉籤,籤文雲山霧罩不可解。不靈光的,手機上的占卜軟件,還不如丟拖鞋準呢。她搖頭。
下地鐵,還要坐高速大巴,坐四十五分鐘後,抵達這個城市最西南的一個小鎮。孤兒院藏在小鎮的一片老城區裡。民國年間,這裡是小鎮上一個富戶的私宅,解放後宅子收歸國有,就改了幼托所。八十年代,鎮上建了新的幼兒園,宅子也落實了政策,還給了原來的主人。那家富戶的後人從國外回來簽了證書,正式把宅子捐給國家。而小鎮上也暫時想不出用它幹什麼,舅舅就用相對便宜的價錢租了宅子,辦起了孤兒院。
小時候,傳說這老宅子裡鬧鬼,小孩子們睡覺都不敢睜眼睛,想尿尿都會憋着。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好笑,自己已經長大了,老房子還在這裡,似乎比例被調整過,一切都比當初小了一號,而且更老朽脆弱了,因爲缺乏保養,院長辦公室的木門好像要被白蟻吃空了,平房的水泥地被旁邊老樹爬過來的根頂起一個鼓包,站上去凹凸不平感很明顯。這個鼓包會隨着時光流逝越來越高越來越大。這座老房子若再不好好保養,也許會被囂張的昆蟲和植物切割粉碎掉了。
院長辦公室設置在門房間的位置,窗後三米是公共廁所。這幾乎是個不可思議的佈局。現在所有的機關、單位、公司,哪個BOSS不是把自己的辦公室藏在最高層、最深處的?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孤兒院沒有獨立的辦公樓,也沒有多餘的錢給門衛發工資,乾脆院長搬進門房間,與院長共用一間辦公室的是孤兒院的會計,也就是舅媽。門口一共兩間平房,近大門的一間是辦公室,另一間是宿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