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瀰漫的房間內,幾個人的喘息聲顯得尤爲刺耳。
樑哲提着人頭的手驟然一鬆,那顆沾滿紅色液體的人頭‘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樑哲口中吆喝一聲,擡起腳猛地一甩,將那顆人頭踢向了門口。
皮質人頭從門口飛了出去,在階梯上滾動了幾圈,停在了馬路中間。
人頭上一雙白色的眼珠子緊盯着屋內的樑哲,一眨也不眨,一抹血紅黏在人頭的嘴角旁,像是在嘲笑樑哲。
樑哲對着那個人頭嘿嘿一笑,從口袋中掏出了香菸,點上之後,長吁了一口氣,笑容逐漸從他的嘴角上消逝,他的臉變得孤獨而冷漠,像是一塊在沙漠中被狂風吹過數千年的石頭。
煙霧從樑哲的口中冒了出來,他的聲音悲涼而低沉:“父親,等着我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瑣碎的響聲將樑哲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樑哲的瞳孔慢慢縮小,他回過頭去,望見了一個正在打掃書房的短髮女人,短髮女人雖然背對着樑哲,但樑哲還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她就是自己的昔日舊情人,沈奕菲。
就在昨天,樑哲剛剛將赤身裸體的沈奕菲趕出了旅館,那時的沈奕菲怒不可遏,表現的彷彿再也不會和樑哲發生任何的瓜葛,但今天,樑哲的母親只打了一個電話,沈奕菲就火速趕到了這裡。
也許她當時還在加班開會,也許她正在和未來的男友約會,也許她正在和朋友們吃喝玩樂,也許……
不管有多少個也許,沈奕菲還是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因爲她只知道一件事情,她愛這個男人。
愛情讓人傻,傻的甘願放棄自己的自尊,任由愛人前來踐踏。
所有的卑微都是理所當然,所有的付出都心甘情願,就算將自己埋葬在塵埃中,也能在塵埃深處開出一朵花。
樑哲的嘴角掛着一抹苦笑,他望着沈奕菲彎着腰的身子,望着她整齊的短髮,望着她光潔的小腿,望着她拿着掃把的那隻微微有些顫抖的右手……
忽然間,樑哲的內心生出了一絲衝動,他想要去抱住沈奕菲。
但這絲衝動迅速被樑哲壓抑了下去,或者說,這絲衝動被別的什麼東西迅速給替代了,他的父親,他的摯愛……
在樑哲的心裡,這兩個已經死去的人,比當前活着的,要重要得多。
樑哲胡亂摸了一把臉,坐到了沙發上,沙發上的小雪轉過頭看見了樑哲臉上的五道紅色痕跡,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然後抱緊了樑哲母親的身子往沙發邊上挪了挪。
樑哲轉過頭,視線越過小雪的頭,望着母親道:“媽,老爸早就死了。”
母親似乎已經心力交瘁,她望了一眼樑哲,低聲道:“我早就知道了。”
樑哲:“那你爲何不告訴我?”
母親:“都告訴你過幾百遍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樑哲:“原來你們都知道。”
樑哲咬了咬牙,他的表情有些木然,他一步步朝着自己的臥室走去,當他路過沈奕菲身旁的時候,他忽然回過了頭來,望向彎着腰的沈奕菲,他的嘴巴張開,似乎想要說什麼。
還沒等樑哲說出口,沈奕菲忽然頭也沒擡地道:“放心,我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阿姨。”
樑哲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話,都會傷害到沈奕菲。
樑哲走進了臥室,將房門輕輕關上。
當關門聲響起的時候,沈奕菲的右手僵住了,她的背也僵住了,她整個人似乎都被那聲關門聲封印了,僵在了原地,唯有眼淚,唯有兩道眼淚從沈奕菲的眼眶中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眼淚如同雨簾,落在了掃把上,將掃把上的塵埃沖刷的一乾二淨。
沈奕菲望着掃把尖端的一塊木屑,記憶隨着那塊木屑飄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的沈奕菲20歲,如花一般的年紀,但在當年,這朵花被沉重的命運摧殘了。
她最愛的奶奶在那一年的深秋拋下她一個人,離她而去。
她的父母在她12歲那年就已經離異,在她的生命中,奶奶充當了母親的角色,給予了她無限的愛和關懷。
但歲月不饒人,奶奶在突如其來的一場重病中忽然撒手人寰。
在奶奶死去一週之後,沈奕菲參加完了葬禮,回到了學校中。
她發現自己的奶奶跟着自己來到了學校,她雖然沒有看見奶奶的模樣,但她知道奶奶就在身旁,因爲她能聽到奶奶的呼喚聲,那充滿關愛的輕柔呼喚聲……
“菲菲,菲菲,快來讓奶奶抱抱……”
“菲菲,菲菲,又長高嘍……”
“菲菲,菲菲,起牀啦……”
沈奕菲很清楚自己的奶奶已經死了,但她卻依舊不停地聽到奶奶的呼喚聲,那一聲聲的呼喚陪伴在她的身旁,從早上起牀的那一瞬間,直到晚上在噩夢中悄然睡去。
被折磨的快發瘋的沈奕菲找到了她所在大學的心理學老師,那個老師便是樊道明,樊道明沒有親自爲沈奕菲治療,他推薦了樑哲,那時的樑哲剛剛和自己的一個朋友開辦了一個心理諮詢室。
沈奕菲就這樣來了,來的很突然,完全沒有預兆,就這樣以一個病人的身份闖入了樑哲和段鈴兒的生活中間。
那時的樑哲和段鈴兒正在熱戀當中,樑哲瘋狂地愛着段鈴兒,恨不能將自己的心挖出來和段鈴兒的心拴在一起。
愛情讓樑哲盲目,幾近迷失自我。
他的心雖然得到了滿足,但年輕的身體卻並沒有滿足,段鈴兒拒絕了樑哲一次次的性暗示,這讓樑哲幾近無奈,他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段鈴兒是出於保護自己的心態才拒絕自己的。
沈奕菲的突然到來讓樑哲看到了在段鈴兒身上從來沒有過的閃光點,她的坦率和直爽,她的恐慌和痛苦,都是那麼幹脆直接,沒有一絲的遮遮掩掩。
樑哲竭盡所能爲沈奕菲治療,雖然他的知識很廣博,理論很豐富,但因爲是第一次開諮詢室,經驗並不是很足,那時的他做了一件讓他之後許多年都後悔的事情:他主動把自己的電話給了沈奕菲。
也許樑哲這麼做,純粹是出於對病人的認真態度。
但從沈奕菲的角度來看的話,其實是樑哲爲她單獨打開了一扇窗。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奕菲竟然有些依賴這個在她看來幾乎無所不能的男人了。
半夜打來的電話,帶着沈奕菲疲憊的嗓音,她說又聽見奶奶的呼喚聲了,樑哲躺在牀上傾聽着,安慰着,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慢慢地變得輕柔,然後安靜沉默。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誰也沒有說再見,誰也沒有掛電話,緩慢悠長的呼吸聲從同城的一張牀上傳遞到另外一張牀上。
外面響起了一聲驚雷,紅色的閃電劃破夜空。
要下雷雨了。
“我一個人,害怕。”沈奕菲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嗯。”樑哲抓緊了自己的被子,望了一眼窗外,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略過了段鈴兒憂鬱的臉龐,他知道段鈴兒也害怕雷雨的夜晚。
“你在哪?”沈奕菲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期待,這期待有點太過於明顯了。
“在家。”樑哲想象着對方如果是段鈴兒的話就好了,可段鈴兒絕對不會這麼問自己的。
“好吧,謝謝你,再見。”沈奕菲似乎已經感覺到了樑哲的拒絕態度,她想要掛斷電話。
“等等——”一聲驚雷忽然響起,樑哲身子一抖,提高了音量道,“我過去陪你吧。”
在那個雷電交加的晚上,樑哲敲開了沈奕菲的房門。
在那個雷電交加的晚上,樑哲敲開了沈奕菲的心門。
在那個雷電交加的晚上,樑哲和沈奕菲緊緊地結合在了一起。
驚雷炸響大地,搖晃着震顫的牀板。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紅色的牀單。
那一夜的兩個人,並沒有說話,就算是翻雲覆雨之後,兩個人也只是背靠着背,睡了一夜。
第二天的黎明,天剛矇矇亮,樑哲從牀上爬了起來,今天他約好了和段鈴兒去坐摩天輪。
當腰帶繫緊的時候,沈奕菲忽然從牀上坐了起來,一把抱住了樑哲的腰。
沈奕菲:“留下來。”
樑哲:“今天不行。”
沈奕菲:“那什麼時候。”
樑哲:“我不知道,也許等她死,或者等我死。”
沈奕菲鬆開了手,她倔強的嘴角輕輕顫動,她躺回到牀上,將被子拉開了一角,把自己的腿從被子裡面伸了出來。
樑哲望着沈奕菲露在外面的雪白大腿,眉頭輕皺了一下道:“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沈奕菲嫵媚般地一笑道:“管它對不對,我喜歡這麼做。”
樑哲笑了笑,原本系好的皮帶重新解了下來,扔到了牀上:“綁上!”
沈奕菲咯咯一笑,將皮帶揣進了被窩裡。
樑哲撲了上去,像一頭惡狼——
黎明來臨,曙光照耀着大地。
人在上下搖晃,牀在左右顫動。
牀頭櫃子上的手機也在顫,來電顯示:段鈴兒。
沈奕菲的頭從被子裡面探了出來,她潮紅的臉蛋上掛着一抹悲傷的笑容,她伸出手,抓起樑哲的手機,悄悄扔到了牆角落裡。
一陣嬌喘聲響起,在灰濛濛的房間裡蕩氣迴腸,沈奕菲重新縮回了被子裡,她的身子不停地抖動着。
她用身體挽留了這個男人。
也許只是一炷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