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迷壓抑的天空下,一座陰森的古堡聳立在海邊。
大雨瓢潑而下,浪濤涌動,拍擊着海岸。
古堡的大門緩緩打開,一條全身赤紅的巨蛇緩緩爬了進來,在它的身後,站着一個赤裸的女人,女人的頭髮披散在身前,雨滴在臉上肆意流淌,她的手臂上插着一根弓箭,紅色的鮮血從傷口處流淌出來,又迅速被雨水沖刷乾淨。
這個赤裸的女人正是譚維。
曾經在她的夢裡,讓她無比恐懼的紅色巨蛇再次出現,不過這一次,她對巨蛇已經沒有了恐懼,巨蛇因她而生,是她的愧疚和憤怒,以及復仇心理的綜合體,或者說,巨蛇實際上就是另一個譚維的化身,將譚維捆綁在噩夢中,不停地重演着那段慘痛的經歷。
在最初的心理治療中,譚維直面了自己的過往,找回了那段記憶,雖然她已經從噩夢中走了出來,但實際上,那條紅蛇卻並未消失,它一直隱藏在譚維心底看不見的角落裡,伺機攻擊譚維。
譚維和紅蛇看似是兩個對立的個體,實際上她們是孕育在一個生命之內的,如果想要徹底化解過去的傷痛,那麼最根本的做法不是隱藏紅蛇,也不是殺死紅蛇,而是和紅蛇融爲一條,用自己的雙眼在傷疤處尋找到它,然後和它溝通。
說起來簡單,但要做起來,卻無比艱難。
每個人都有規避傷痛的本能,那些創傷的記憶如果不是在外人的協助之下,是絕對不會自己去觸碰的。
而一旦碰觸之後,如果處理不得當,很可能會使自己陷入新一輪的傷痛之中,這傷痛將是無法自拔的,或許會引起意想不到的精神症狀。
再次陷入夢境中,幾乎徹底迷失了自己,且要將自己心愛的人囚禁在夢裡的譚維,在看到自己親手鑄造的夢境即將被別人奪走,自己的愛人也即將死亡的情況下,她選擇了直面自己心底的傷痛。
我們無法想象,在大雨瓢潑的海岸邊上,赤身裸體,手臂中箭的譚維有過怎樣的心理掙扎,她下了多少個決心,流下了多少滴眼淚,纔敢於在心靈的創面上慢慢地尋找,一點一點地揭開。
一個人的心靈有多脆弱,她的心靈就會有多堅強。
心的方向,就像向日葵,不管遭受怎樣的折磨,都應該對準着陽光。
心生,即是新生。
古堡的門被打開,譚維和紅蛇一起走了進去。
紅色的蛇信吐了出來,巨大的身軀在一瞬間加速,燭臺倒了下去,藍色的火焰灑在地面上。
“嘶——”
碩大的腦袋頂在了吳燁的胸口上,直接將吳燁頂飛了出去。
“砰!”地一聲,從空中落下的吳燁直接跌坐在了金色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金色的椅子轉瞬成了紅色的椅子。
與此同時,譚維也走到了樑哲的身旁,她彎下身子,心疼地撫摸着樑哲蒼白的臉蛋:“你不會死的,也不能死。”
全身的疼痛讓樑哲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他喃喃自語道:“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她還在等着我……”
譚維輕聲道:“是的,她一直都會等着你。”
譚維說完之後,擡起頭,望了一眼紅蛇,紅蛇像是受到了指示一樣,它的身子再次啓動,猛地撲向了吳燁,叼起吳燁和金椅便拋向了空中。
金色椅子落在了地上,吳燁則落在了紅蛇的血盆大口裡。
樑哲睜大了眼睛,驚駭地看着紅蛇將吳燁吞了下去,急忙道:“不要殺死他……”
譚維:“爲什麼?”
樑哲擡起頭,望了一眼譚維,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們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
譚維似乎有些不解:“回去,回哪?”
樑哲:“我們來的地方。”
譚維:“可回去之後,我會失去很多東西,包括你。”
樑哲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望着譚維道:“在這裡,還不是一樣。”
譚維的頭仰了起來,望着頭頂黑漆漆的二樓,忽然間,她輕嘆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喉間發出了一個沙啞的音符:“嗯。”
這一個音符有多重?
她是真的明白了嗎?
樑哲低下了頭去,他現在已不想再多說什麼,不管這個決定是真是假,不管這個音符是對還是錯,樑哲都不想管了。
有時候,管得太多,到頭來傷害的,全是自己。
譚維緩緩站起了身子,她的手伸了出去,對着紅蛇的方向,輕輕撫摸了一下。
紅蛇回過了頭,一雙赤紅的眼睛緊盯着譚維,它的雙眼似乎有些怨毒,對於一個冷血動物來說,不管是誰養育了它,它只會做它真正想要做的事情,甚至有時候,它會親自殺死自己的主人。
蛇信吐了出來,紅蛇巨大的軀體在地上蠕動,緩緩朝着譚維爬來,一雙眼睛既怨毒又陰狠。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那時候的譚維,除了逃跑和尖叫,沒有做任何的事情,甚至連一絲的反抗都沒有。
可是現在,譚維卻迎着紅蛇走了上去,她的表情很平靜,眼神也很平靜,她緩緩了走了上去,將手放在了紅蛇的口邊。
譚維的雙眼閉了起來,手掌上傳來了紅蛇冰涼的體溫,蛇信舔在了譚維的手掌上,黏黏的,軟軟的。
譚維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將手擡了起來,‘啪!’地一聲,打在了紅蛇的腦袋上。
“嘶嘶——”
紅蛇的頭高高地揚起,蛇信對着譚維的臉不停地吐着。
“啪啪啪!”
譚維手掌連揮,對着紅蛇的臉又打了三個巴掌。
紅蛇瞪着譚維看了一會之後,蛇信子吞回了嘴裡,然後它的頭緩緩地頭低了下去,緊接着它的肚子便蠕動了起來。
“噗——”紅蛇的大口張開,吳燁被吐了出來。
全身佈滿了血點,皮膚已經被軟化,奄奄一息的吳燁艱難地睜開眼,望着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他想要站起身子,他的手臂支撐着身體,一下一下,搖搖晃晃,終於,他站了起來。
火光照耀下,他的身體如同一具塗滿了白油的乾屍,發出讓人噁心的光亮。
但是吳燁似乎依舊沒有忘記——這是他的王國。
就在此時,古堡的門口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輕響。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那是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
緊接着,一個手拿木棍的男孩從古堡的門外走了進來,他的身後,緊跟着一個全身浮腫,面孔慘白的女人,女人的手中拿着一個口袋。
木棍男孩和口袋女人站在古堡的門口,靜靜地看着譚維,他們沒有繼續往前走,只是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譚維扭過頭去,望着他們,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紅蛇在地上蠕動了起來,朝着門口的方向爬去,它的眼睛依舊怨毒,依舊陰狠,但它那慢慢滑行的身子似乎在說明它的內心此刻有多猶豫,有多無奈。
紅蛇爬出了古堡,木棍男孩和口袋女人依舊緊盯着譚維。
譚維的腳步移動了一下,她伸出手臂,朝着他們揮了揮手。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再次響起,越來越遠,終於消逝在了耳邊。
“噗通!”一聲,吳燁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昏迷了。
譚維轉過身來,朝着石牆邊上走去,她的手放在了一塊金色的牆壁上面,牆壁裂開了一道門,譚維頭也沒回地走了進去。
古堡陷入了一片沉默,藍色的火焰在四周燃燒,火勢越來越大。
“咚——”一聲輕響。
黑漆漆的二樓上,一個東西落了下來。
“咕咚咕咚!”
那個東西在地面上滾動了幾圈,最終停在了樑哲的面前。
那是一個鈕釦,譚維黑色風衣上的鈕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