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叔已經走了,診療室內重歸平靜,樑哲輕嘆了一口氣,將剛纔的診療錄音備份之後收好,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了一本書,便看了起來。
翻看了沒一會,樑哲便有些心浮氣躁了起來,不知爲何,他最近總感覺自己的注意力無法集中,應該是從旗山那趟離奇的旅行回來之後,他就有了這個症狀。
除了坐在扶手椅上,面對病人,捕捉信息之外,樑哲發現自己最近很難在別的事情上投入注意力,甚至連他最喜歡的讀書在此刻都讓自己感到莫名地厭煩。
樑哲一下子仰面躺倒在沙發上,將書本蓋在自己的臉上,連着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他才隱隱有些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了。
其實,他想要的很簡單。
他想要真相,所有一切的真相。
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全部壓在他的心田上,如鯁在喉,讓他心裡莫名地焦躁不安。
譚維的拉人如夢,黎墨的深陷洞窟,諸葛鑫的人格分裂,以及最近剛剛結束的吳燁的角色扮演。
這些事情樑哲雖然都親身經歷過,但卻並未得到確切的真相,或者說,他並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他發現越到後面,謎團越多,真相也就越撲朔迷離。
到底有沒有一件事情,是能夠用1和2準確來判斷的?
樑哲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就算是他自己,可能都沒法給自己下這樣一個定義,何況是他的病人?
每個人心底的秘密都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汪洋,單純地捧出一縷來,就斷定這個人的一生或者所有的行爲,簡直是太過片面和武斷。
過去的這段日子裡,樑哲一直都在吸取,一直都在從別人身上獲得新的東西,哪怕這些東西其實他並不想要,而當這些東西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之後,他忽然感覺有些承受不住了。
雖然身爲心理師,但樑哲也需要發泄。
樑哲站起了身子,發泄的念頭在心底膨脹起來,刻不容緩,他以極快的速度衝出了房門,迅速打了一輛出租,來到了最近的一家KTV。
一個人的包間,所有酒水食品上完之後,他特別囑咐服務員,除非自己打開這扇門,否則在他包間的這段時間裡,任何人都不能前來打擾他。
在服務員疑惑的表情中,樑哲緊緊關上了KTV的房門,並將沙發推到了房門前,緊緊頂住房門。
然後,樑哲脫下了鞋子,脫掉了上衣,緊接着又脫掉了褲子,他拿起一瓶酒,打開之後,直接一口灌下。
酒入肚中,血液開始沸騰,他緊接着點了一首‘精忠報國’,隨即撤開嗓門,如同瘋子一般邊跑邊喊了起來。
在這十幾平米的空間裡,樑哲肆無忌憚地釋放着自己。
一個人的狂歡,是整個世界的孤單。
聲嘶力竭的狂吼,詞不着調,唾沫橫飛,酒水四濺,像個發狂的獅子,又像是餓瘋了的狼狗,樑哲邊跳邊唱,身上只剩下一條花色內褲,汗水從赤裸的皮膚下一顆顆流出來,滾落到地板上,浸溼了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樑哲只感覺自己的嗓子眼裡都開始冒煙了,四周的景物也似乎天旋地轉了起來,他的四肢彷彿正在慢慢蠕動,像是被一根錢牽着,朦朧之中,樑哲看到有個人在給自己穿衣服,像是個女人。
樑哲不受控制地嘿嘿笑了起來,伸出手摸向了女人的胸脯,在女人的怪叫聲中,樑哲似乎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有時候,當一個壞人,真的比好人輕鬆許多。
當樑哲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大路上了,冷風吹進他的衣領裡面,像是冰錐在輕輕劃開自己的肌膚。
樑哲急忙裹緊了衣服,口中吐出一連串泡沫,搖搖晃晃地朝着遠處走去。
一邊走着,樑哲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說是歌,其實就是亂吼,甚至連樑哲自己都不知道他唱的到底是什麼。
極其難聽的歌聲慢慢消逝在空中,樑哲搖晃的身影也逐漸隱沒在了夜色當中。
也許就在那些詞不達意的歌詞當中,就隱藏了樑哲的一些心事吧,他選擇以這樣一種近乎癲狂的方式將秘密說給麥克風聽,說給天空聽,也許正是因爲在這個世界上,讓他真正相信的人,一個都沒有。
第二天,是黎明的鳥叫聲將樑哲喚醒。
樑哲翻了一個身,嘴裡嘟囔了兩句,繼續睡去。
鳥叫沒有停歇,仿似就在耳邊。
樑哲對這只不知疲倦的鳥兒感到很奇怪,他甚至在心裡咒罵起這隻死鳥,但他的咒罵完全無濟於事。
終於受不了鳥叫的樑哲奮力睜開了雙眼,他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根本就不是鳥叫,而是自己的手機在叫。
樑哲有些不情願地接聽了手機。
對面傳來了一陣渾厚的聲音:“樑哲,十點鐘的講座,有沒有問題?”
樑哲急忙看錶:九點四十五分。
樑哲一邊從牀上跳了起來,一邊道:“樊導師,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樊道明似乎笑了,他‘嗯’了一聲之後道:“那我在校門口等你。”
樑哲掛斷了電話,以奇快無比的速度找出一套休閒服,穿在了身上,拿起手機,便奔了出去。
身後響起了母親的問候:“路上注意安全。”
樑哲手中抓起桌上一個麪包,嘴裡含糊地應付了一聲,便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又是一個好天氣,陽光燦爛,微風拂面。
樑哲開着車,口中哼着小調,雙眼炯炯有神,看起來,昨晚的宿醉對他不僅一點影響都沒有,反而讓他在今天精神百倍。
難道這就是發泄完之後的效果?
樑哲一邊啃着麪包,一邊在腦中想象着自己站在講臺上,面對臺下無數學生的場景。
不得不說,光是想一想,就感覺有點興奮。
樑哲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忽然有這種心情體驗,難道是最近實在太過於壓抑了,這種以講座形式傳授給大衆的知識的行爲正是一種潛在的釋放過程?
樑哲搖晃着腦袋,他決定在今天拋棄之前的所有一切,以一個全新的態度,好好教育下大學裡這幫不學無術的傢伙們。
“是時候給你們好好上一課了!”
樑哲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加大了汽車的油門。
北城大學,校門口。
樑哲將車停好之後,第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拄着柺杖的樊道明。
樑哲快步走了上去,一反常態地攙扶起了樊道明的胳膊,笑道:“樊導師,不好意思,還是遲到了。”
樊道明看着樑哲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奇怪,他愣了一下,隨即道:“沒事,反正纔剛剛開始。”
一號教學樓,多媒體大講堂。
樑哲和樊道明快步走來,在即將進入講堂的時候,講堂的大門忽然‘砰’地一聲被人一腳踹開。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
老頭瞪了樊道明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離去了。
樑哲看着那老頭離去的背影問道:“他是誰?”
樊道明嘴角上揚,笑了笑道:“就是那名資深心理學教授,我跟你說過的,他會提前離場。”
樑哲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便推開了多媒體的門,走了進去。
樑哲的頭緩緩擡了起來,他面帶微笑,準備以一個和藹的形象迎接一衆青澀大學生好奇的目光。
但迅速地,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偌大的教堂中,竟然只有兩個學生。
一男一女,坐在講堂的最角落裡,正在相擁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