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見歸從墳墓中爬了出來。
這已經是第幾次從墳墓中爬出來,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反正,他之前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睡在棺材裡,睡在墳子裡。
他早已掌握了能夠在棺材完全密封的情況之下,如何脫身。
畢竟,有時候,很多奇特的事情會在不經意之間發生。
比如,他有一次睡在一塊墓地裡的棺材裡,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棺材板蓋的死死的,原本鑽進來的坑洞也被填上了,這時候,他就要從棺材裡面逃生了,所以他的身上永遠都帶着一些小道具,錘子,鋼針,還有多功能電動切割匕首,有了這些東西,即使他的棺材板被徹底釘死,只要他自己沒死,那麼就可以從地底下重新爬出來。
那個將他埋在地下的男子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霍見歸竟然經常睡在棺材裡,也沒有算到他的身上竟然隨身帶着切割棺材木和挖掘土層的道具。
男子以爲這是霍見歸的鬼魂出來報復他了,他實在不能相信這個被七根鐵釘釘在棺材裡,還被埋在地下的傢伙是怎麼逃出來的,最關鍵的是,他的肚皮還破了,他曾親眼看見了他肚皮裡面的腸子,白花花的。
除了變成鬼魂這個解釋之外,他根本想象不到別的說法。
男子愣愣地看着霍見歸。
霍見歸一步步往前走着,血紅色的雙眼緊盯着男子,盯得男子心裡直發毛。
一個人死的時候可能並不可怕,可是在他死後又重新活過來,那無疑是異常可怕的。
霍見歸此時的狀態完全就是一個死人去復仇的狀態,他的身上沒有恐懼,他自己可能隨時都會死,可是在復仇成功之前,他的意志支撐着他,讓他必須要先完成復仇,再死去。
男子下意識地鬆開了地上的穿着粉紅球鞋的傢伙。
“黃學軍”此時也吃驚地擡起了頭,盯着霍見歸,它的眼神中帶着一絲的驚恐,喉間低聲嘶叫着。
地上的傢伙微微睜開眼睛,他的眼神都是朦朧的,他已經瀕臨死亡,他看着那個緩緩走來的臉,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絲奇異的笑容。
他已經認出來,那個人是正他的師傅,霍見歸。
而和男子廝打了半天,血肉模糊,此刻瀕臨死亡的人,正是粉無常。
粉無常輕吸了一口氣,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拼上自己的性命,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慫,不能怕,不管是人是鬼,這世間總會有正義的存在。
而正義必將戰勝邪惡。
粉無常似乎已經悟到了一些鬼學的道理。
其實,鬼學,有時候正是人生的學問。
他在瀕死之際,明白了很多之前從未想到過的道理。
可是,他不想死……
然而,多處受傷的身體正在將他的靈魂往深淵處拖拽,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一閉上眼,腦子就開始泛迷糊,他知道如果這樣閉着眼的話,他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努力地睜開了眼,用全身最後的力氣支撐着自己的眼皮,不讓沉重的眼皮合上。
他看着霍見歸走了過來。
他看着面前騎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被霍見歸嚇得瑟瑟發抖。
他看着“黃學軍”正在頻頻後退。
他還看見了霍見歸肚皮上有一個孔洞,正在滋滋地往外冒血。
霍見歸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面對一個被穿破了肚皮,被釘死在棺材裡,被埋葬在地底下,但是又重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的人,你還有什麼辦法?
那個臉上佈滿斑點的傢伙顯然已經沒有了辦法。
他就那樣愣愣地看着霍見歸朝他一步步走來。
當霍見歸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當霍見歸伸出了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摸向了他的臉龐的時候,他甚至一動都沒動,他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因爲打鬥了半天,身體和腦子都迷糊了,亦或是被別的什麼奇特的力量限制了。
霍見歸摸到了男子的脖頸處,那裡有一個缺口,皮破了,可是血沒有流出來,證明男子的臉上確實帶着一張面具,霍見歸捏着那個缺口,輕輕往下一撕,一張人皮面具從男子的臉上被揭了下來。
一張真正的人臉顯露了出來。
這是一張有些蠻橫的臉,上面佈滿橫肉,一根一根,像是凸起的山丘一樣。
他的臉上有着很多的麻子,麻子斑斑點點,密集地排在他的臉上。
他長着一張麻子臉。
他的五官跟副校長很像,如果不是因爲臉上的麻子,不是那凸起的橫肉,他倆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正是副校長的弟弟,周德方。
直到這時候,周德方似乎才醒悟過來。
他隨手抓起了地上的鉤子,朝着霍見歸揮去。
霍見歸擡起手,一把抓住了那個鐵鉤子。
周德方手腕用力,想要掙脫,可是卻掙脫不了。
一個受過這麼嚴重的傷的人,有這樣強大的力量,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情,周德方知道面前這個人已經不是人了,他怎麼可能鬥得過一個不是人的東西……
他有些絕望地望着霍見歸。
霍見歸微微用力,將周德方手中的鐵鉤子甩在了地上。
“周德方。”霍見歸的聲音低沉陰冷,那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周德方微微張嘴,卻沒有說出話。
“沒想到竟然是你。”霍見歸像是在審判一樣,居高臨下,一臉凝重嚴肅。
周德方看着霍見歸的眼睛,從那雙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鮮血淋漓的自己,看到了像是一條狗一樣跪在地上的自己。
怎麼會這樣?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一切不都是在自己的規劃當中的嗎?
這些人本來都是自己的玩物啊,包括那個女孩,包括即將發生災禍的幾個男孩,包括霍見歸,粉無常,這些都是自己的玩物。
可爲何現在自己成了弱勢的一方,成了最失敗的玩家?
他實在是想不通。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霍見歸的。
一個正常的人,或許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卻打敗他,可面對一個不正常的人,之前的所有套路就都行不通了。
霍見歸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周德方愣愣地望着霍見歸,他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他拿起了地上一塊石頭,砸到了霍見歸的身上,可是霍見歸連動都沒動一下。
周德方又撲到霍見歸身上,撕咬着霍見歸的腿,可是霍見歸還是一動沒動。
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完了。
他頹然坐倒在了地上。
霍見歸緩步走到了牆壁右側的器械區,找到了一條很粗的麻繩,他用麻繩捆綁住了周德方的雙腿雙腳。
此時周德方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了,那隻完好的眼睛朦朦朧朧的,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他躺在地上,身子一陣陣抖動。
他的心已經被擊潰了。
然後霍見歸又朝着“黃學軍”走去,“黃學軍”頻頻後退,它想要逃出去,可是雙腿被石桌子壓的骨折了,根本跑動不起來。
霍見歸拿起地上的鎖鏈,撲了上去,扼住了“黃學軍”的脖頸,用鎖鏈將它牢牢纏住。
“黃學軍”有幾次想要用口去咬霍見歸,可不知爲何,牙齒觸到霍見歸的肌膚,立馬就縮了回去,它似乎無從下口,或者說,不敢下口。
霍見歸將“黃學軍”也制服之後,走到了粉無常的跟前,用手拍打着粉無常的後背。
“你還行嗎?”
霍見歸低聲問道。
粉無常努力睜着眼睛,他的吼間擠出了兩個字:“能行。”
“能行就出去叫人。”霍見歸長吁了一口氣,眼神中的光芒逐漸散去,像是正午的太陽被一塊突如其來的烏雲遮住了一樣,“我不行了。”
話音剛落,霍見歸的眼睛就閉上了。
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倒在了粉無常的身側,一動不動了。
“師傅……師傅……”粉無常輕聲叫喚着。
霍見歸沒有反應。
粉無常知道,霍見歸其實早已經支撐不住了,剛纔的一系列動作全都是靠着常人無法理解的意志力完成的,現在事情已經做完,意志力終於再也無法支撐他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倒在了地上,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粉無常原本已經不行了,可是,現在,只有他能救霍見歸了。
剛剛霍見歸救了他一命,現在,他要救霍見歸。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吼叫着,雙手撐住地面,緩緩站起。
他足足用了三分多鐘,才艱難地從地面上站起。
防空洞中手機沒有信號,他只能出去叫人。
這裡離外面有多遠,他不知道。
能不能走出去,他不知道。
走出去之後自己能不能活,他不知道。
他現在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有多遠走多遠,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
他朝着門口走去。
他的背景佝僂,他的嘴角顫抖。
當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裡面的那幾個即將死去的人,或者已經死去的人。
他輕輕點了一個頭。
他已經知道,這條捉鬼之路,其實是一條死路。
必須要死,才能真正見到想要見到的東西。
他佈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容,隨後邁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