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寂靜異常,香菸的味道瀰漫在空氣當中。
昏黃的光線和四散飄開的香菸混雜在一起,使整個空間都顯得霧濛濛地。
待押送孔武的幾個院警返回之後,梅醫生低下頭在矮人院長的耳朵邊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幾分鐘之後,矮人院長道:“我們缺一個大隊長,還缺一個護士長。”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去,只有吳野的頭一直擡着。
過了一會之後,吳野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彎着腰,鼓起了畢生的勇氣道:“院長,我希望有這樣的榮幸,更希望能夠擔起這份責任,我以警察的身份發誓,我必將公正嚴密,不徇私,不枉法,不偏袒,時刻謹記病院的宗旨,時刻遵守院長的命令,我將嚴以律己,秉持信念,我將會讓所有院警在適合自己的崗位上發揮出最大的作用,我將無條件地輔助護士,我願爲了病人的早日康復奉獻自己的所有,我的熱血,乃至我的生命。”
吳野這一段話是一口氣說完的,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所有人都擡起了頭,瞪大了眼睛,他們不是沒有想到吳野會搶佔這個職位,而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麼有文采,而且說的慷慨激昂,讓人恍惚之間真的以爲他會像他的話裡說的那樣去做。
這一切,其實要歸功於章悅,在過去的幾天了,章悅早已替他寫好了這一段話的內容,讓他反覆背誦,並在她的面前演練了十幾次。
關鍵時刻,吳野沒有掉鏈子。
吳野說完之後,一直站在原地,身子崩的很緊,這將是他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也是他和章悅以後的長遠計劃能夠順利實施下去,打下的第一塊基石。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一步棋,他和章悅不能輸。
矮人院長靜靜聽完了他的訴說,等待了一會之後才道:“還有嗎?”
吳野回過了頭去,掃視了一眼院警的隊列,他看到了所有人的眼睛,唯獨沒看到房門後面那雙眼睛,那是余文澤的眼睛,不過顯然他的發言一點都不重要。
猴二從隊列中走了出來,他輕咳了一聲之後道:“院長,我覺得,於情來說,吳副隊長已經當了好多年的副隊了,他來當大隊長合乎情,而於理來說,吳副隊體格健壯,管理能力,應付突發狀況的能力,以及綜合格鬥能力都屬上乘,而且,他來當隊長,我服氣,別人,我不服。”
猴二這番話把自己說到了絕處,他似乎在孤注一擲,如果吳野最後沒有成爲大隊長,而是院長親自點了一名院警來當,那他的位置和身份以後就很尷尬了。
不過有時候,人就是要做絕一點。
猴二的野心可並不比吳野小,只不過他現在很清楚自身的定位。
猴二退了回去,吳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隨後,鷹鉤鼻院警站了出來,他聳了一下腦袋之後才道:“我覺得猴二說的有道理。”
緊接着,光頭院警也站了出來:“我相信吳副隊長。”
陸陸續續的院警走出了隊列,說出了同樣的話語,唯有門後陰影中的余文澤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也沒有說一句話。
良久過後,矮人院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吳野的面前。
矮人院長平視着吳野的腰部說道:“當隊長最重要的是什麼?”
吳野道:“勇敢,堅強,絕不畏懼。”
矮人院長搖了搖頭。
吳野道:“聽從指揮,服從命令,管理好手下,配合好工作。”
矮人院長再次搖了搖頭。
吳野臉色一紅,隨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章悅,他看見章悅將手中的帽子倒翻了過來,然後左右擺盪了一下。
吳野略微沉思之後道:“成爲一名合格的院警,要比所有人都卑微,但比所有人都高貴,他有尊嚴,也沒有尊嚴,他是隊長,也不是隊長。”
吳野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顯然他很爲自己剛纔的回答感到滿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說出這樣深奧的話來,其實他很清楚這句話就是屁話,完全狗屁不通,一點邏輯性都沒有。
這一次院長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他說道:“最重要的是,管理好自己,站在高處,會忘記自己穿着什麼樣的鞋,也會忘記自己身後站着什麼人。”
矮人院長用手指點了點吳野的小腹,壓低聲音道:“任何人出了事,你先死!”
吳野似乎被嚇住了,或者說他還在琢磨着這幾句話的意思,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腹部傳來了一陣微疼,他急忙彎腰低頭,看見矮人院長正在用手指戳着他的小腹。
一聲輕咳響起,他急忙擡頭,看見了章悅滿臉着急地看着他,同時將帽子直接壓在了腿部。
吳野恍然大悟,急忙單膝跪在了地上,右手擡起,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矮人院長將吳野左胸口上的副隊長警徽取了下來,然後將孔武之前戴在胸前的大隊長警徽別了上去。
矮人院長道:“我不是因爲沒有人才選你,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機會,一週時間,證明自己,同時找出真正的兇手。”
吳野以手錘胸,昂首道:“我一定不會辜負院長的信任,更不會讓鄭圓圓死的不明不白!”
矮人院長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手中拿着副隊長的警徽。
猴二在隊列中焦急地扭動了自己的雙手,他盯着那個副隊警徽,兩眼放光,同時放光的還有另外幾個院警。
矮人院長將警徽緩緩放進了兜裡:“一週之後,我或許會將它還給你,或許會別在別人的胸前。”
就在這時,梅醫生又彎下身子,在矮人院長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矮人院長望向了左邊的護士集羣,道:“你們呢?”
有兩個人同時站了出來,一個是中年護士阿桑,另外一個是一名老年護士,人們都叫她紫婆,因爲她的頭髮有着淡淡的紫色,雖然此時已經完全被銀白色所覆蓋了。
шшш● тt kǎn● ¢ ○ 阿桑道:“我在這幹了六年,鄭護士長手把手教我成爲了一名優秀的護士,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紫婆操着一口北方口音道:“俺幹了十一年,論年份,任何人都比不過俺,論資歷,俺最高,論護理過的病人,俺最多,論專業知識……嗯,俺也很強……”
阿桑道:“可你年紀太大了,身子骨不行,有時候我們護士需要像院警一樣親自上陣制服病人,你行嗎?”
紫婆冷笑了一聲,伸出一隻枯槁的手臂,拳頭在半空中握緊,發出了一陣清脆的咔噠聲,她的臉色也因爲這一陣聲響而變得有些蒼白而難看,雖然她盡力地想表現地很自然,但顯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有些吃力。
紫婆收回手臂,喘了一口氣道:“起碼俺不比一般人差。”
阿桑搖了搖頭,一臉的鄙夷:“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害怕,你握個拳頭會把自己直接累死。”
就在這時,護士集羣中又走出一個人,這個人嘴脣很薄,眼角有着幾條魚尾紋,年紀跟阿桑差不多,三十五歲左右的樣子。
她姓南,叫南有花,熟識的人都叫她南有瓜,也有叫她南瓜的,隨着她年紀漸長,小一點的護士就叫她南姨,漸漸地,叫她南姨的變多了,叫南瓜的只有那麼幾個。
南姨嗓子很細,說話也尖聲尖氣的,平時跟阿桑和另外幾個護士經常聚集到一起談天說地,其實就是談談身邊的雞毛小事。
南姨說道:“我雖然年紀比她們小,經歷也沒有她們豐富,在這裡乾的年歲也不是很長,但我曾經在別的病院當過護士長,我有這方面的經驗,而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優勢,那就是我會安撫病人,尤其是男病人。”
南姨說完之後,嘴角有些邪氣地笑了起來,眼角的魚尾紋更密集了,而她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紅色,顯然,她安撫男病人的手段並不是那麼光明。
阿桑瞪着南姨道:“南瓜,你還太嫩,這裡輪不到你!”
南姨回瞪着阿桑,那些過往的悄悄話和情面似乎轉眼間就消失了,她大聲道:“在我看來,你還嫩着呢,上次有個男病人把你嚇哭了,你還記得不……”
阿桑:“你——”
紫婆:“我——”
南姨:“你們——”
她們的聲音全都戛然而止,因爲她們看見了另外一個人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她的手中捏着護士帽,頭髮甩在腦後,身子筆挺,嘴角泛起一絲愁苦的笑容。
這個人是章悅,她出來的不早不晚,恰是時候。
章悅站在她們的面前,苦笑道:“你們啊,鄭護士長剛剛走,靈魂都未安息,你們就開始爲了一點小權利撕破了臉皮,你們對得起護士長的在天之靈嗎?你們有臉面說你們是真的想爲病人服務嗎?!你們難道都已經忘了,鄭護士長生前的時候,是怎麼教導咱們的了嗎?”
紫婆冷哼了一聲,偏過了頭去。
阿桑左右看了一眼,低下了頭,似乎有些羞愧。
南姨不爲所動:“她說過啥?”
“照辦!”
“鄭護士長跟我們說——照辦!”章悅大聲說道,“照辦,就是按照本來的意思來辦,按照事情發展的順序來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南姨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章悅朗聲道:“我建議暫時不選護士長,就當我們的鄭護士長依然在我們身旁,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她不是一直都在重病區忙活嗎,普通區這邊都是我和另外幾名護士在負責,我提議,就按照之前的來辦,所有人井然有序,我們要對得起鄭護士長,更要對得起我們自身的職責!”
章悅環顧四周,身上充滿了一種凌然的氣勢:“我們是護士,始終都是。”
對面的吳野忽然大聲道:“章悅說的對,我們應該對得起鄭護士長的在天之靈,但是,我覺得護士長的職位該選還是要選,雖然不一定是立刻選出來,卻一定要有人能夠管理一切,使護士們的工作井然有序。”
吳野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在過去我當副隊的時候,經常和護士們對接工作,有一個人雖然說的話不算多,但她讓我感覺很可靠,而且從來沒有讓我們院警白費功夫,而且能看出來,她跟鄭護士長關係很好,也很重感情。”
“這個人——”吳野將手指向了章悅,“就是章悅。”
猴二適時地從隊列中走了出來:“上次我屁股上受了傷,就是章悅幫我包紮的,她一點都沒嫌棄,這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韓笑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含糊不清地道:“悅姐……她一直對我很好……”
章悅急忙道:“你們不要說了,護士長,我當不了,我年紀小,資歷淺,而且我現在只關心鄭護士長的死因,根本沒心思當護士長。”
護士集羣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院警那邊在吳野的暗示之下,全都望向了章悅,似乎已經認定她就是護士長了。
“她當不了,她太小了。”紫婆說。
“她當不了,她資歷太淺了。”阿桑說。
“她當不了,她毫無經驗。”南姨說。
梅醫生低下頭去,在矮人院長的耳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同時將手中的護士帽拿給了院長。
矮人院長道:“還有嗎?”
護士集羣靜了下來,一會兒之後,一個護士走了出來道:“我支持章悅。”
緊接着又有兩個護士站在隊列中道:“章悅可以先代理護士長,我們一切照辦。”
“對,照辦!”
“照辦——”
有幾個護士低聲喊了起來,喊聲重疊在了一起,逐漸變大,這讓她們想起了當時面對變態偷窺狂的那次,她們高喊着照辦強硬地把那個院警揪了出來,然後章悅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他。
矮人院長緩緩擡起了一隻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待所有人安靜下來之後,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幾個站在中間的護士前面。
紫婆,阿桑,南姨,還有章悅。
矮人院長走到了紫婆跟前:“你年紀長,提醒她爲人處世該注意的事項。”
矮人院長走到阿桑跟前:“你資歷深,幫助她學會不懂的醫藥知識。”
矮人院長走到南姨跟前:“你有經驗,輔佐她成爲一名稱職的護士長。”
最後,矮人院長走到了章悅的跟前:“你,有了她們,能不能成爲護士長。”
章悅往右邊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之後道:“能!”
隨後,她單膝跪在了地上,平視着矮人院長那雙從未盪漾過任何情緒的眼睛,她似乎想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些什麼,可最終也沒能看出什麼東西。
矮人院長將代表着護士長身份的護士帽緩緩扣在了章悅的頭上。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此刻更是‘噼裡啪啦’響個不停。
驟然之間,一道閃電撕裂開夜空,漆黑的天地變爲了白晝。
“轟隆!”一聲響,驚雷炸響,大地微微震顫。
這是今年的第一聲雷。
暖春已逝,炎夏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