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呆呆地聽着左佳明說話,從發生過那些事情之後,我的神思一直都很恍惚很朦朧,我像是生活在一個巨大的幻境裡面,一切都不真實。
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葉修已經在重症監護室裡面躺了一天一夜了。
左佳明告訴我,在跟警察提前的協調中,警察讓葉修穿上了防彈衣,可那僅僅是保護了身體的一部分,加上警方沒有預料到尹志遠會用左輪而不是最普通的點三八,有子彈射穿了防彈衣,緊挨着心臟,光做手術取子彈就用了七個小時的時間,除此之外,葉修肺部被我刺傷的地方,也在子彈的衝擊力下完全裂開了,還有被子彈打到的肩頭,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讓他的生命岌岌可危。
左佳明說,當初葉修說的時候,警方就覺得這樣太危險,因爲就算穿着防彈衣,萬一對方有意識地瞄準了打頭部的話,那絕對就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但是葉修執意如此,說萬一有危險自己也一定會避開。
只有在現場的我清楚,從頭到尾,葉修沒有避過,一次也沒有,從他撲倒我之後,他就一寸都沒有挪過。
從看到那把*的時候開始,葉修就知道防彈衣可能是要被子彈射穿的,但是,他護着我,連動也沒有動,因爲他知道,一旦他躲開,那麼中彈的必然會是我。
左佳明說,這一次行動,他是做好了必死的覺悟去的,他把生的機會都留給了你。
關於葉修現在的情況,我都是聽詹雲哲說的,我沒有去醫院,我曾經走到過醫院門口,可是我腿軟,心悸的厲害,葉修沒有醒過來,醫生說他還處在危險期,不知道會昏迷多久。
我想,到最後,葉修都控制着我,不論他是死是活,我都好過不了。
我滿腦子都是他在那一刻近在咫尺的容顏,他身上的血腥氣,他說的話……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他愛我。
他說,死,也不想我離開。
我想到這些,心口都會痛起來。
詹雲哲和左佳明都說,我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居然都不去看葉修一眼,我沒有辯駁,我不知道我這樣停滯不前地是爲了什麼,我還要走,要離開他嗎?我又不確定了。
我的心口像是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我一向自私,沒有辦法忽視自己過去所受的那些傷害,沒有辦法做到就這樣摒棄前嫌,可是那個傷害了我的人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裡面,奄奄一息,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而且,還是爲了我。
我所有的情緒像是砸在棉花上的石頭,空蕩蕩地找不到力氣。
整整兩天兩夜,我沒有睡着過,第三天我接到詹雲哲的電話,他告訴我,葉修醒過來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難以言喻,像是死水裡面掀起的驚濤駭浪,像是如釋重負,像是欣喜若狂。
我在別墅二樓的臥室裡面,看着搖籃裡面的孩子,流了滿臉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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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的傷很重,即便是撿回了這條命,整個人還是很虛弱,詹雲哲回到別墅來收拾一些葉修要用的東西,見到我的時候問:“夏姐,我等下開車回醫院,就順道帶你過去唄?”
我搖了搖頭。
他並不知道,我不是沒有去過醫院,我只是沒有勇氣走進去,我不敢去看葉修,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作祟,我害怕面對他。
詹雲哲一下子就黑了臉:“夏姐,你知道葉總是什麼樣的人,在商場上就沒失手過,第一次是爲了你跟孩子退讓,讓尹總進了總部,第二次爲了你,差點命都丟了,他從來不做這麼沒有勝算的計劃,可是你一出現,他就只顧着你了,連命都不要了,你覺得你在街上隨便再找個男人都能這樣爲了你不要命麼?”
我愣住,說不出話來。
他又說:“你知道葉總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問我‘夏涵沒事吧’?”
他說的都對,終我此生,怕是再也不能找到這樣一個男人,用性命做賭注來愛我。
可是,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他曾經那樣傷害過我,而我曾經用利刃刺入他的身體,我揚言要挑了他骨中的刺,劫後餘生,並不能將這一切抹消,他將成爲我心底永遠不能觸碰的傷口,我的不可言說。
幾天之後,我帶着孩子,搬出了別墅,但是並沒有離開A市,而是回到了我在西郊租的那個房子裡面。
我還是每天給詹雲哲打電話,詢問葉修的情況,聽說他的身體逐漸恢復起來了,最初時常昏睡着,慢慢精神也緩過來了。
遠洲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資金上查出了很多黑賬和假賬,在這之前葉修早都已經將資金的掌控權移交到了尹正言的手裡去,但是難免要配合調查,左佳明偶爾也會去醫院找他。
曉妍來看過我跟孩子一次,她已經聽詹雲哲說了所有的事情,經歷過很多,她似乎早已把過去的那些事情看淡了,就是對我不滿,覺得我這樣不去看葉修是我鐵石心腸,我一度懷疑她是詹雲哲派來的。
對於自己的生活,我理不出什麼頭緒來,房間裡面的說客走一個又來一個,左佳明也來勸我。
“你知道葉修爲什麼這麼急着對付尹志遠?你以爲只是爲了他自己嗎?是因爲尹志遠在尹正言地下室的攝像機裡面清楚地看到了你的臉,葉修知道如果不解決尹志遠,你以後也沒辦法好好生活,不論你逃到哪裡去,尹志遠都一定不會放過你。”
“而且葉修本來可以利用資料把遠洲弄到自己手中,然後慢慢洗白了繼續經營的,因爲你被尹正言抓了,他不得不放棄遠洲,他說一個遠洲換你平安,他覺得不虧,哪怕他落得一無所有,至少你還好好活着。”
“以前我不清楚你跟葉修之間的事情,現在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一個男人爲了你做到這一步,用命給你鋪平未來的路,這樣的男人,沒了你,還有以後麼?他把他的未來都押在你身上了。”
所有的人都在說我太絕情,太小心眼,太不懂得妥協了,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不去見葉修,因爲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才明白他給我的感情太深太過於沉重,這是最好的愛情,也是最糟糕的,讓我不知所措,無法坦然面對曾經我帶給他的那些傷害。
我就這樣逃避着,一邊聽別人說葉修的消息,一邊迷茫地想未來的去向,可是沒有了他,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去向,我記不起自己的初衷,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到一切的原點,我會不時地回到C大,在那個籃球場上面發呆。
剛剛回到A市的時候,我也曾在這裡等過他,但是我沒有等到,當時他那麼傲嬌,趾高氣昂地要我低頭。
我站在第一次見到葉修那時候的那個位置,想象最初的我們,我終於知道在我走之前葉修爲何那麼想要抱我一下,那是因爲他那時候的心境大抵跟如今的我一樣,我們似乎都只能靠着回憶過日子了。
靠着回憶裡面,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言語來過日子,想象他還在我身邊。
這樣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而在六月底,我又去到C大籃球場的時候,我見到了他。
一個絕無僅有的意外。
我站在球場邊,是盛夏的夜,路燈的燈光是橙黃色的,昏暗,學生們都在忙着考前抱佛腳,球場很冷清,沒有什麼人,可是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夏涵?”
聽到的那一瞬間,我以爲自己幻聽了,轉過身一看,我覺得我不止幻聽,還出現幻覺了,因爲我看到了葉修,比以前消瘦蒼白的他,站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靜靜看着我。
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纔會出現這樣的幻覺,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向着我的方向,走了幾步,輪廓更加明晰,臉上帶着按捺不住的,輕輕淺淺的笑意,“……你也在。”
他靠近了,我就又能聞見他身上獨特的氣息,我後退了一步,他一怔,停下了腳步,臉上有意思不易覺察的失落。
我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幻覺,我真的見到他了。
我們相顧無言地沉默,他的眼眸深而沉,好半天,我想到自己要說什麼。
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他的,我很想要親口說出來的,我有些嘴拙地開口:“那個……孩子是你的……”
繼而我想拍死自己,幹嘛突然說這個?
他嘴角擒着笑,點頭,“嗯,我知道,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我鬱悶:“不懷疑你當初還對我那麼兇?”
“我氣的是你說孩子不是我的,氣你明明知道孩子對我有多重要,還說那種謊言來騙我,”頓了頓,語氣有些慨嘆:“夏涵……那可是我們的孩子啊。”
我沒有說話,聽他又道:“所以你以後不要再騙我,我也不會再對你那麼兇了。”
我先是傻呆呆地“嗯”了一聲,而後想起什麼來了,以後?什麼以後,哪兒來的以後?
我趕緊說:“哪裡來的以後?”
他的表情像是在回想,然後指了指球場:“那就從這裡開始的以後吧。”
我怔住了。
“一年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曾經說過,你是在這個球場上面,第一次看見我的,那時候我在這裡打球,你正好來了……”他往籃球架下面走了幾步,擡頭看看籃筐,“你還說,當時我投進球了,回頭看了你一眼。”
這一瞬彷彿時光倒流了,我看到了葉修最初的樣子。
乾淨的,單純的,美好的。
那是我愛情的終極形態,除了他之外,我無法想象愛情的模樣。
多年前,我看着那樣的他,總是在心底想,要是可以將這個人變成我的,就好了。
變成我的,我就可以守着,護着,直到永遠。
可是如今的我們已經不同了,那些滄海桑田的心境讓我覺得有些淒涼,我說:“那是我覺得你看了我一眼,其實你只是看了這邊一羣女生,你根本沒有看到我……”
他側過臉來,凝視我:“現在我看到你了。”
我抿着脣,心裡像是有溫暖的小溪流,流過風化了的舊傷口,暖而疼,他又說:“恰好你來,恰好我在這裡,現在,我只看得到你了。”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視線模糊,他慢慢走了過來,這一次,我沒有躲開,他站在我跟前,低着頭,“你說過,如果我再主動靠近……你會殺了我,可我已經死過一次,我不怕死了。最危險的那幾天,我告訴自己,如果我這次還能活下來,我一定要再努力一回,這一回,換我來追你。”
他的手觸碰我的臉頰,爲我輕輕擦拭流下來的眼淚,動作輕柔,好像呵護一件珍寶,他的眼眸充滿了深情,他說:“小貓……你知道我愛你吧?”
我如鯁在喉,含着眼淚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全世界都不及一個你,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牽絆着我了,我們就從這裡迴歸原點,重新開始好嗎?這是天賜的機會,恰好我來了,恰好你在,我們註定在一起,不要再推開我了,好嗎?”
我咬着嘴脣,眼淚還在撲簌地落下來,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任由他靠得更近,他抱住了我。
щщщ▲ ⓣⓣⓚⓐⓝ▲ c○ 熟悉的,淡淡的菸草氣息,我情不自禁地就擡起手來,抓住了他的衣服,天知道我想念這個味道想了多久,我想溺死在這個氣息裡面,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別的,更好的方向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小而清晰:“好。”
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低沉而愉悅地輕笑一聲,捧住我的臉,在我的脣上印下一個吻,他的脣柔軟而火熱,閉上雙眼之前,我看到滿天的星光,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恰好你來,恰好我在,恰好是這璀璨的星閃了我的眼,恰好是無盡歲月裡面你的深情如初,讓我終於等到你,在這最初也是最後的地方,我聽見夏夜的蟬鳴,讓整個世界開啓一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