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外祖母,渣爹
章家自贖其身,成了良民。
小紀氏稟過宋榮後,厚厚的備了份禮送到了章家。
因此事,樑嬤嬤連着幾日都心情不佳,偶有單獨抱着宋嘉言時,還會絮叨,“姐兒要好好長啊,長大好爲你母親爭口氣啊。”
想到章家之事,宋嘉言也唯有嘆氣的:看來,如今武安侯府完全是庶強嫡弱的格局啊。
但是,看一眼抱着自己絮叨的樑嬤嬤:外祖母既能叫心腹嬤嬤跟着小紀氏陪嫁過來,想來在武安侯府並非全無地位的。
事實上,宋嘉言還真猜着了大半。
侯門府第,嫡母好端端的還沒死呢,庶子生母家族就想要翻身做主,武安侯夫人若不把此臉面找補回來,以後也不必繼續活着了。
對於章家自贖出府之事,武安侯夫人什麼都沒說,倒是武安侯心下覺着有些虧欠老妻,着人收拾了不少首飾面料古董玩物的給老妻送去,以討老妻開心。
見了這些東西,武安侯夫人便打發丫環將章姨娘的身契給武安侯送了去。片刻後,武安侯到了正房,臉上還端着些,問,“你這是做什麼?”將裝身契的匣子身袖管中取出,又放回老妻跟前。
武安侯夫人微微一笑,“沒什麼,章家既然一家子都成了良民。章姨娘也是老大的親孃,我將章姨娘的身契還給侯爺,也不枉侯爺送我那些好東西了。”
武安侯皺眉,“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好話!”武安侯夫人不耐煩應付他,道,“侯爺若沒事,就請吧,我這裡要傳晚飯了。”
武安侯瞪眼,“莫非這不是我的屋子?”在正房竟然被攆,面子可往哪兒擱喲。
武安侯夫人冷笑,“我這兩日不大痛快,侯爺若想吵架,就儘管來刺我的眼好了。”
“你這又是怎麼了?”
“怎麼了?”武安侯夫人擡手便將裝着章姨娘賣身契的匣子砸在地上,高聲斥道,“既瞧不上我這個嫡母,何必記在我的名下!想跟章家親熱,明天便從族譜上改回章氏名下去,誰還稀罕這現成的兒子不成!我告訴你,紀軒,便是皇帝老子,也沒有這樣擡舉小老婆家的!你既擡舉章家,還不去給章氏請封誥命!再滿城擺酒慶賀,這纔是你老紀家的臉面呢!”
武安侯夫人一怒之下,桌子上的盤盤碗碗砸了一地。
武安侯理虧在先,連忙道,“不過是放他們脫籍罷了,你這是哪裡的話。”
武安侯夫人冷笑,“今日脫籍,明天就要捐官,大後天我就該收拾收拾讓賢了!”
“好好好,就算我對不住你,成了吧?”武安侯道,“你安心吧,不過是放他們爲良民,捐官的事完全莫須有的。”
武安侯夫人安坐於榻上,忽然又轉了語氣,聲音溫和至極,落在人耳中又帶了一絲詭異寒氣,“我沒什麼不安心的。我這輩子攏共就養了兩個丫頭,大丫頭已經嫁了,二丫頭命短,雖留下兩個兒女,不過都是姓宋的,我再操心也操心不到宋家去。”
說到早逝的二女兒時,武安侯夫人已是淚流滿面,道,“便是如今死了,也沒有不放心的。倒是紀軒,庶子已有了嫡子的名份,將來待我閉了眼,小老婆扶正,估計你這侯爺也該讓賢了吧?”
“胡言亂語。”武安侯斥道,臉上已有幾分不悅。
“是不是胡言亂語,日後便可見分曉。”武安侯夫人擦去眼淚,道,“這府裡,庶子不能安分,姨娘野心勃勃。亂象已現。”
“若是紀文真正襲爵,坐穩了這武安侯之位,再把章家擡到天上去,我也服他有這份耐力忍心!如今,世子之位尚且沒挨着邊兒呢,便以爲這府裡唯他是主了。侯爺,庶子不能尊我敬我,我倒也省得這一份心。不過你們叫我快活一日我且快活一日罷了,什麼時候,你們厭煩了我,說上一聲,我必不再礙你們的眼。人生在世,不過一死。”
夫妻兩個結髮夫人,情分也不是沒有,聽老妻說的傷感,又想到早逝的二女兒,武安侯心下微憫,上前扶住老妻的手,道,“阿鳳,你真的想多了。”
武安侯夫人將手抽出,喚進丫頭,淨面裝扮,傳喚晚飯,自始至終,再未理會武安侯半句。武安侯覺着無趣,便也訕訕的擡腳走了。
不得不說,武安侯夫人還是相當瞭解紀家人的。
章家脫籍沒多長時間,紀文便與武安侯說,章家表兄有意上進,是不是捐個官兒什麼的。老妻當日之話閃過心頭,武安侯想都未想一巴掌抽在紀文臉上,指着紀文的鼻子罵,“若不稀罕嫡子身份,你便與你弟弟換一換吧!”
見父親突然翻臉,紀文頓時臉色大變,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溼衣襟。
當初章家自贖出府,武安侯的確是看在兩個兒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給章家一些身份無妨,但是,若紀文真的人心不足,繼續擡舉章家,這並非武安侯願意看到了景象。他並非只有兩個庶子,嫁到寧安侯府的嫡長女,照樣是他的掌中之珠。何況,嫡妻雖並不很得他的歡心,但,多年夫妻,都這把年紀了,武安侯也要爲老妻考慮一二。
人心就是這樣變幻無常,在章家脫籍之後,武安侯忽然想壓一壓他們了。
不管章家如何折騰,倒是武安侯夫人自此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春日賞花,夏日觀雨,秋菊冬雪,逍遙無比。閒來無事,還令管事採買了十幾個小戲子,樂得開懷。
當然,此乃後話,暫可不提。
紀文辦砸了差,到宋家看望姐姐小紀氏時,便將欲給章家捐官而未妥的事與小紀氏說了。
小紀氏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且臨近年下,事務頗多。宋老太太只管着挑刺找茬的,哪裡會幫着媳婦分擔,故而,小紀氏臨近產期猶未有得片刻清閒,依舊忙的很。
紀文過來,小紀氏也是忙裡偷閒的見一見自家兄弟,聽紀文將事說了,小紀氏思量片刻,道,“我們太急了。算了,既然父親不高興,暫且放一放也無妨。父親年紀大了,你莫惹得父親不悅。”
紀文捱了打,特意養好了臉上的傷纔過來的宋家。聽姐姐這樣講,紀文滿面苦色,道,“父親現在喜怒無常的很。”
“身爲子女,孝順是本分,哪裡有這樣說父母的。”小紀氏不大讚同,語重心長道,“弟弟也想想,父親這些年,都是爲你謀劃。你倒說這樣的話,豈不令父親傷心。”
紀文應了。
如今,他人漸漸長大,心思亦變的細密起來,有許多話,即使對着自己的姐姐,也是不好宣諸於口的。
紀文走後,小紀氏亦是不樂。
倒是樑嬤嬤聽此消息後,連着好幾天喜氣洋洋,宋嘉言如今走路走的擺擺搖搖,穩穩當當,而且堅決不肯再吃楚奶孃的奶了。開玩笑,她一現代魂穿,難道真要跟這些古代娃娃一樣喝她個七八年的奶不成?
甭覺着誇張,古代有條件有地位的家庭,尋常是把奶孃當奶牛用,孩子跟着奶孃吃奶吃到三四歲都是尋常,聽樑嬤嬤說還有孩子吃到七八歲呢。如今宋嘉言死活不肯再吃楚奶孃的奶,絕對是孩童中的怪胎。樑嬤嬤勸了許久,宋嘉言仍是一見到楚奶孃給她餵奶就立刻乾嘔。
想當初,楚奶孃能拋下正在吃奶的宋嘉言去婚禮現場幫忙,把宋嘉言餓的伸着脖子嗷嗷叫。現在,宋嘉言忽然不肯吃她的奶了,楚奶孃真叫一個心急火燎,恨不能直接把肥美的乳\頭強塞進宋嘉言的嘴裡。
當然,有樑嬤嬤在一畔看着,借她八個膽子,她也不敢。
可是,姑娘忽然不吃奶了,她這奶孃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樑嬤嬤細心,對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長的高呢。”
有樑嬤嬤照看的這大半年,宋嘉言已經可以放心的將話說的相當清楚,她眨着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奶聲奶氣道,“嬤嬤,我聞到奶味兒就噁心。”而後,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歡喝粥,吃蛋羹,魚餅,蔬菜和肉肉。”大戶人家,資源豐厚,便是稚齡幼童的嬰兒食譜,廚下也能翻着花樣的做出適口的東西來。相比於單調的奶水與不討人喜歡的奶孃,魂穿的宋嘉言沒有半點兒心裡壓力的從源頭上否決掉了楚奶孃的存在性與必要性。
宋嘉言這樣說,樑嬤嬤也就不再糾結了。關鍵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歡這個曾經叫她家姑娘捱餓的楚奶孃。
於是,樑嬤嬤在帶着宋嘉言去正房請安時,便跟小紀氏將這事兒回稟了。樑嬤嬤心思縝密,每次帶着宋嘉言去正房請安,必是宋榮在的時候。
娘已是後的了,小紀氏是想不起讓宋嘉言與宋榮多親近的,樑嬤嬤卻不能忘。
不過,每次宋嘉言一到,小紀氏必是一臉親熱,笑着招呼,“言姐兒,過來給我瞧瞧。”又對宋榮道,“老爺看,咱家言姐兒出落的愈發清秀了。”如今小紀氏有身孕在身,擔心宋嘉言小孩子沒輕沒重的傷到自己,便讓綠雲抱過宋嘉言近前看着。
小紀氏如此謹慎,也讓宋嘉言稍稍放心。原本自打小紀氏懷孕,宋嘉言一直非常擔心,生怕小紀氏仗着肚子去找宋嘉讓的麻煩,譬如故意用肚子撞宋嘉讓,然後污衊宋嘉讓令她流產,從此宋嘉讓失去父親宋榮的歡心,童年便只能在陰暗冰冷中度過……
事實證明,完全是宋嘉言腦補過度,在這個年代,兒子比男人可靠一千倍。小紀氏拿着肚子當命根子,現在見了宋嘉言都顧忌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而不再親自抱她,哪裡會用自己的肚子去栽贓宋嘉讓?
宋嘉言笑眯眯的歪着小身子朝宋榮的方向湊……
宋嘉言對於宋榮人品保持沉默,但是,宋榮的樣貌還是覺着超級養眼的,修眉星目,俊雅如玉,怪道解元之後便被武安侯眼疾手快招爲愛婿、許以嫡女。這樣的超級上等貨色,甭說二婚,便是三婚照樣搶手的很吶。
“爹爹。”宋嘉言奶聲奶氣的喚一聲宋榮,伸出兩隻小胳膊要宋榮抱。小紀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兒,咱們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綠雲將宋嘉言抱離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個眼明手快、行動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頂綠雲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兩隻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大帥哥宋榮的脖子,接着兩條小腿向後猛跩,綠雲吃痛驚叫便鬆了手,宋嘉言歡快的掛到大帥哥的脖子裡,眉開眼笑的叫着,“爹爹,爹爹。”一天見一面,還不爭取個印象分,傻的吧?
瞅着掛在自己脖子上白白胖胖的胖閨女,宋榮不禁笑了,他不大會抱孩子,平生頭一遭,但,礙於此人智商奇高,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回憶一遍丫環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勢,竟也似模似樣。
宋嘉言也並非尋常小孩兒,不過殼子嫩罷了,她調整一下在宋榮懷裡的姿式,舒舒服服的坐在大帥哥的臂彎裡,兩隻胳膊抱着大帥哥的脖子,小臉兒貼過去,嗅一嗅,嘴巴里裝的天真無邪,“爹爹,好香好香。”真個騷包,肯定薰香了。唉喲,這啥子香喲,真好聞。清清雅雅的,半點不刺鼻不俗氣,一聞就知是上等薰香。
宋榮將隨手的一個香包遞給宋嘉言玩兒。樑嬤嬤見形勢正好,於是開始回稟楚奶孃的事。
宋榮只“唔”了一聲,倒沒說什麼。小紀氏看宋榮一眼,道,“若是言姐兒不喜歡楚奶孃,我另給她尋個好的。言姐兒正小呢,不吃奶怎麼成呢?”
樑嬤嬤忙道,“姐兒見了楚奶孃也高興,就是聞到奶味兒便皺眉,說不喜歡吃奶了。”
小紀氏嘆口氣,道,“嬤嬤好生勸勸姐兒,這好容易養的壯實了,不吃奶怎麼成呢?”言下之意,以前都吃的好好兒的,怎麼你剛帶了三天半,姐兒就不吃奶了呢?會不會帶孩子啊?
宋嘉言已經扭着小身子,軟乎乎的帶着一絲甜香味兒的小嘴巴湊到宋榮的耳邊,小聲說,“爹爹,我不想吃奶了。”
宋榮笑問,“怎麼不想吃了?”
“我聽祖母說,爹爹小時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還童言童語的扯出宋榮做大旗。
宋榮抓住在他臉上亂摸的兩隻小肉手,笑,“傻丫頭,爹爹小時候家裡窮。”非但家裡窮,宋老太太身子也不爭氣,奶水不足,宋榮自幼就是靠喝百家奶長大的。當年的宋老太太臉皮厚,自己奶少,家裡也窮,無甚滋補之法。於是,就打聽着村裡媳婦,誰家哺啂期的媳婦奶多,她就帶着兒子去蹭奶吃。雖然很討人嫌,宋老太太卻成功的把兩個兒子養活了。
“反正我不喜歡吃奶麼。”宋嘉言扭着小胖身子,揪起宋榮衣襟上的瑪瑙釦子,想着宋家如今當真是脫胎換骨、脫貧致富了。宋嘉言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喜歡吃魚、吃蛋、吃肉、喝粥,不喜歡吃奶嘛。”
宋榮摸摸宋嘉言的小腦袋,對小紀氏道,“罷了,言姐兒現在也大了,何況姐兒不喜歡,賞那奶孃些個東西,打發她歸家吧。”
小紀氏有些猶豫,道,“到底是姐兒的奶孃,姐兒身邊總要有兩個知冷熱的,即使不用伺候姐兒吃奶,便留着她在姐兒身邊伺候,日後也給姐兒做個臂膀呢。”
宋榮眉心微動,淡淡地,“不必了,當初讓哥兒的奶孃也是讓哥兒斷了奶便打發走了的。咱家畢竟底子薄,我每月俸祿有限,養不了這許多人。賞她些東西,也盡到主人家的心意了。”
小紀氏不敢再多說。
宋嘉言笑眯眯的,咧着嘴一口啃到宋大帥哥的臉上。現成的便宜,不佔白不佔喲。
宋大帥哥脾氣相當不錯,半點兒不惱,隨手擦擦臉上的口水,笑,“我的傻大姐兒,餓了吧?怎麼啃起爹爹的臉來。”
裝傻充愣了大半年,這是宋嘉言第一次與宋大帥哥親密接觸,才恍然發現,原來便宜爹性子不錯嘛。後來,隨着瞭解的加深,宋嘉言方明白,便宜爹性子雖是不賴,但屬性無比確切:這就是個渣。
當然,身爲一個渣爹的閨女,到現在爲止,宋嘉言還享受着渣爹帶給她的種種好處,衣食住行不必說,當晚,宋嘉言又收到了好消息:渣爹去西廂睡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