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完整的瞭解了事情的真相,心裡五味雜陳。用萬伯的話說,黔中七寶館經歷過抗日、抗戰,甚至**,期間雖然因爲時局的變化,武館閉了又開,開了又閉,但畢竟挺到了改革開放。三省會其他兩省的武館,即便新老交替也所剩無多。很多當年有名望的武館都沒能支撐到解放,就不復存在了。後來也有新的武館出現,但能加入到三省會的畢竟是少數。黔中七寶館可謂是三省會“根兒”最正的成員了,而且歷經不同的歷史時期,一直撐了下來。上到與國事相關的遵義會議,下到與百姓民生有關的抗旱、抗洪、賑災,七寶館在這些事情上一直是“主力”。就像當年爲國民黨部隊籌集藥品一樣,七家館首即便沒接到三省會“當家”(當屆的魁首)的倡議,遇到事情只要七家館首都同意,那麼貴州地界上其他的武館幾乎沒有不響應的。
“那些年七寶館就像個金字招牌,不對,就是塊金字招牌。所以從商的願意武館投錢佔股跟他們一起做生意,從政的也願意拉攏武館關鍵的時候爲他們振臂一呼。但是七寶館之所以歷經這麼多複雜的時局,還能整齊的走下來,靠的是那七個字和這七家館首苦心的經營啊。唉,不曾想,到頭來反倒是自家人把這得來不易的黔中七寶給斷了。”
萬伯這麼一嘆,我心裡一陣發酸。雖然是一句話從抗日說到了改革開放,但細想起這各中動盪的時期,前輩們想必是千般不易才保下這七館齊全。原本以爲梅老九是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趕走了他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卻沒想到幺姑和我爸心裡的隱痛不止是對不住梅爺這麼簡單,還有沒能保得七館齊全的深深自責。
“幺姑她老人家既然有熙保館的寶牌和匾額,爲什麼不重新開張自己經營呢?”我問萬伯。
“這怎麼能夠呢。其一,熙保館是因爲騙賭摘的招牌。這樣的原因摘牌子,想要再復開已經很難了。其二,梅家又不是後人都絕了,老爺子的兒子家人還在,幺姑要是真的重開熙保館,這反倒真的成了他梅老九口中的搶佔了。所以無法呀,難吶。”萬伯邊說邊搖頭。
我才明白這個中緣由,也不禁暗自惋惜。
“正是因爲這件事兒吧,幺姑後來多次有意要把怡清館交給你爸,他都沒有接受。有一段時間,怡清館的大小事務我還幫着打理了一陣。我也勸過你爸,七寶館變成了六寶館已成事實,要是怡清館他不接手,那不久連六寶館都快不是了。但是沒用啊,你爸從梅老九走後,就無心再摻合武館的事兒了,誰都勸不動。”
“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萬伯抽離了思緒反問我。
“就是幺姑他們跟日本人的演武啊。”
“日本人?”老爺子身子往後一靠,語氣急促的問:“你聽誰說的?”
我只好把跟老爸在電話裡的對話跟他說了一遍,解釋說冒出“日本人”的信息看樣子也是我爸無心給說漏了,所以纔來找他求證。
萬伯思索良久,雙眉緊皺,雙目散神,像是在發呆,又想是在回憶,我不敢打擾,只在一旁靜靜的觀望。過不多久老頭兒才自言自語的冒了一句:
“你也來問,照這麼看來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呀萬伯?”我小聲的跟着問。
“我也不知道了。”萬伯一下從那詭異的呆滯模式切換到正常模式,就甩了這麼一句話,我有些不信。
“萬伯,您看您都說到這兒了,再說事情也過去這麼些年了。這國共兩黨的事兒都解密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呀?”
“丫頭啊,我是真不知道了呀!”萬伯一臉苦笑的看着我。
“您剛纔說我也來問,還有別人來問嗎?”
“盲爺的重孫楚灝也來問過。”
“還跟盲爺有關?”我不解的問。
“當時幺姑和盲爺出發得很突然,盲爺80好幾的人了,身體又好一陣壞一陣的,我們這些人都不明白呀,什麼事兒非得把盲爺給折騰上。聽說還是什麼去臺灣?這個臺灣…,說實在不是好去的呀,大陸跟臺灣當時還沒有直達的交通,那個時候要去臺灣也得從**走,但是那個年月…,**也不是好去的呀。所以這事兒吧…我一直就沒鬧明白。”
萬伯這一說我才恍然想起,對啊,現在說去臺灣容易,80年代中期要去臺灣,官方途徑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莫非…… 偷渡?!我立馬腦補出幺姑和盲爺在暗無天日的船低下咳嗽不止的樣子。“no、no、no,事情一定不是這樣的。”我邊自己言語的邊搖頭。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呀。”萬伯可能看見我搖頭,以爲我還是不相信,他便繼續說:“幺姑他們回來以後對這件事兒隻字不提,誰問都被直接給回了。後來也就沒誰敢提,我和你爸都分別問過她老人家,都沒問出來啊。不過……有件事兒……很蹊蹺。”萬伯說到這兒,眼睛又眯上開始散神了,我忙追問。
“什麼蹊蹺啊?”
萬伯呆了一會兒,眼珠子慢慢從牆面轉回到桌面,一嘆氣:
“盲爺回來後,沒到兩個月吧,就去世了。”
“啊!?什麼原因啊?”我很是吃驚。
“老病了。老爺子上了歲數,身體又不好。他兒子來報喪的時候我和你爸都在,只是那天他兒子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我跟你爸都沒聽懂啊。”萬伯又陷入了沉思,停止了敘述。
“怎麼說的呀?”我小心翼翼的問。老爺子還是呆住了沒回應。
“是…具體…說的什麼呀?萬伯?”老爺子的表情讓屋裡的氣氛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敢大聲追問,怕驚了他。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杯還舉在半空中,老爺子倆眼渙散的說:
“他說……日本人害死了他爸,讓幺姑給他做主,他要報仇去。”
“什麼?盲爺?日本人……害死的?啊?”我也是萬般疑惑。不大可能啊,那時候既然都改革開放了,日本人想撒野殘害中國人也沒那麼容易啊。再說不是去演武的嗎,害死?小日本子動手了?百思不得其解。
“那……那當時幺姑怎麼說的?”我趕緊問。
“什麼也沒說,跟着盲爺的兒子就去盲爺家辦老爺子的後事了。”
“那這事兒後來也沒個說法?”我還是不甘心。
“唉,我反正是就只知道這麼多了。既然這事兒是從你爸口裡透出來的,他應該清楚,你務必得回去問他。”
“我……”我剛想說話,就被打斷。
“對了,問完了,你得再回來告訴我。”老頭兒語氣嚴肅。
“萬伯,我爸他要是肯跟我說這些,我今兒還至於來找您嘛。”我無奈的解釋到。
“哎呀,我這一輩子啊,從地主家的少爺變成被革命的對象,什麼事兒都經過,什麼事兒都放得下。唯獨這件事兒,梗了我大半輩子了。這些年也慢慢的快忘了個乾淨,土都快埋到脖頸子了,你們這些孩子要是不提,我就是明兒翹腳(“去世”的意思)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事兒。可是現在你看,無緣無故的你們一個個都找來問,還一樁樁一件件的又給我縷了回去。既然是你爸那頭兒漏的風,那你就得回去問出個子醜寅卯來,把我這心事兒給了咯。”
老頭兒那認真勁兒讓我直犯懵,我這是踩着他心裡的雷了嗎?本來也就是一好奇,來找他打聽打聽,現在居然給我整到個“義不容辭”的位置上。他都不知道的事兒我必須得問出來,這要是沒個結果,將來還能嚴重影響了他老人家駕鶴仙遊的質量。
可能是我呆得太嚴肅了,要不就是表情太難看,萬伯忽然又換回了和藹可親的造型說:
“嘿嘿嘿,放心放心!你萬伯我不會爲了這麼點兒事,到了那邊兒還纏着你。”
“呵呵呵……”聽得我後脊樑發麻。
“不過說真的,你要是知道這件事兒的原委,一定記得要來告訴我。”他特別強調了“一定記得”四個字,還伸出食指伴隨着這四個字敲打着桌子的邊緣。
“喔對了,您剛纔說盲爺的那個重孫子,他家裡的事兒他還不清楚嗎?幹嘛還來問您呀?”
“這事兒,估計除了當年的幾位親歷者,沒人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