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萬伯還在跟那個老頭兒聊得眉飛色舞的。我心說,咱家那些下落不明的古玩先放一放,趁老爺子正聊在興頭兒上,得趕緊見縫插針的問正事兒。於是等到一個話當口,我忙問:
“萬伯,您說這古董寶貝什麼的我想起個事兒,聽我爸說老以前的時候,雲貴川的麻將高手們會聚在一起搓一桌,場面還不小呢,最後贏了的那位能得到什麼寶貝呀?”
“嗯?你爸跟你說的贏了有寶?”萬伯皺着眉頭拿眼瞪着我。
“沒有沒有,我只聽我爸說過他小時候經歷的那一場,後來怎麼樣他也不肯說了。我這一直都瞎猜呢,這不是找着您了嘛,正好您給我講講唄。”
“噢,說了半天你找我就爲這點兒事兒啊?”
“不…光是爲這事兒…,呃…要不您先講這事兒……也行。”
萬伯想了想,抿了口茶,一臉嚴肅的看着我問:
“我說閨女,你找我到底是爲了什麼事?”
我只好如實的把因爲國粹排名37而引發的跟老爸的一番對話告訴了萬伯。結果他聽完卻一陣發笑:
“哎喲喲,你們年輕人就是氣盛。他拿他的冠軍,排37就排37,這有什麼所謂。陳年老賬,不值得一提了。”
眼看他的表情迴歸輕鬆,我立馬拿起茶壺給他摻茶:
“萬伯,您那兒的老賬是我們晚輩沒有過的見識,您全當是擺龍門陣,說給我開開眼唄?”我一臉堆笑,把老爺子給捧一捧,只要他肯開這個頭,我就好慢慢兒往深了問。
老爺子呵呵一笑:
“是啊,別說你們見不到,就是想,怕也是想不到噢。”
要說雲貴川三省的高手聚在一起打麻將圖個什麼,那就先得說這事兒是怎麼開始的。萬伯他老人家生於1935年,所以三省麻將“演武大會”最起初那一段兒,他也是聽老人們說的。
話說一開始,是一些遊走於雲貴川做買賣的商人,經常會在走貨的間隙,到三省比較大的精武館裡玩兒牌。打牌的時候好擺個龍門陣,顯擺個見聞什麼的。可一說到自己所見過的麻壇高人,誰都描述得跟見着仙人下凡似的,吹得個神乎其神。有的時候還會攀比誰口中的“高人”更厲害,雙方相互不服氣,還能說着說着就掐架。
在貴陽的精武館裡就經常聽說成都的謝老坎想要什麼牌就能抓什麼牌;重慶的嚴掰子(瘸子)扣牌扣得那叫一個毒,跟他打牌要麼黃莊,要麼他獨胡,三家要的牌最終他都扣在手裡不放,自己反倒還能聽上牌;昆明的李三豁就更神了,盯着你手裡的牌看一眼,牌面說變就變……。反正每個“賭神”的故事最後不是把人給聽跪了就是把人給聽醉了。
當然,這些商人不僅是在貴陽擺這些龍門陣,也在四川和雲南的精武館把貴州的“麻壇高人”給吹翻了天。時間一長,茶館的生意倒不如精武館的好了,說書的都說不過精武館裡吹牛的牌客。甚至有些說書的先生昨兒在精武館聽得一段,今兒就在茶樓添油加醋的又演繹一番。事情反正越折騰越熱鬧,後來牌客們從說故事演變到白日空想階段,時常有人議論要是這些高手都聚在一桌打牌,那怕是牌還沒拿上手,眼神就能把個骰子給瞪飛了,內功就能把麻將桌都給逼碎咯……。
聽到這兒我不禁想,羣衆們的文娛生活匱乏真是個問題。誰說中國人沒有想象力,幾句話就能折騰出個傳奇,衆人還能執迷於這些傳奇亦真亦假的“英雄事蹟”。千言萬語待我嘆一句:廣場舞真乃我和諧社會擎天保駕之功臣!
再說回那波“麻壇風雲”吹噓潮,故事越編越邪乎,高手被編得越來越不像人。還真有那個越亂越不嫌亂的主,有個劉老闆是貴州販煙的商人,家底兒厚,平日裡也好打麻將。故事他是越聽越不過癮了,這位乾脆廣發英雄帖,把他聽到的那些“神人”都請了一遍。請各位到貴陽來一戰勝負,帖子裡還附了一句“凡應戰者,食宿全包”。
劉老闆這一手筆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本來大家的好奇心都已經快爆表了,這下可好,英雄帖一發,這出大戲簡直百年難遇,什麼年三十兒財主家的堂會,元宵節的燈會,一律弱爆了。
劉老闆作爲主辦方,還很鄭重挑選了一下承辦方,最終確定了兩家精武館作爲麻將演武的比賽場地,當然還不忘要在這兩家武館裡獨賣他一家的煙。那時候還沒有“冠名”這一說,不然我估計就會變成“由XXX葉子菸獨家冠名的中國好麻神”……。說回來,帖子發出後,每當收到回覆來的英雄帖,兩家武館都要在當天將答應出席演武的“英雄”大名書寫在館內。那三個月貴陽城熱鬧,兩家武館一開門就會有不少人來圍觀“麻神壇鬥士”的大名單有沒有更新。聽說演武的日期定下,附近住宿的旅店演武前一個月就被訂光了。搞得“組委會主席”劉老闆連安排個住宿都成問題,可想人民羣衆的對這場麻壇盛世的期待程度。
或許是三省這些“麻神”前輩們已經被消費得夠夠的了,或許也是真的想來證實一下那些聽上去沒邊兒的故事。反正不管因爲什麼,發出去的30張英雄帖,竟有28人應戰,剩下兩人無有迴應。後來大家猜測剩下兩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是吹牛的人吹得太過投入胡編來的。
端午節一過,28位高人齊聚貴陽城。劉老闆領着兩位承辦方掌櫃的在酒樓擺酒爲28位高人接風,順便商定下了比賽的規則。第二天一早,兩個精武館一齊開場。這兩家武館一個在大南門,一個在大西門,相隔甚遠。各路粉絲們爲了知曉戰況和自己偶像的排名,這一天在兩個武館間來回的奔走,據說那一天路面交通的狀況很是神奇。
演武到了第三天,終於決出了最後一桌選手。粉絲們也不用再疲於奔波,齊聚大南門。傳說那天除了南門茶館樓上樓下被擠得個水泄不通而外,茶樓邊上的修鞋鋪子也爆了蓬,去修鞋的大多都是前兩天跑殘了鞋的粉絲。
這終級對決的一桌選手,用萬伯的話來說分得那叫“均勻”,四個人分別是貴州梅熙保,成都謝老坎,重慶蔣琛,雲南李三豁。我心想四川入圍了兩個人,這還叫什麼“均勻”。萬伯的意思可能是重慶是直轄市,可那時候重慶還算在四川省裡呀。作爲貴陽人,反正我是橫豎也不覺得“均勻”。
對那兩圈牌萬伯沒有做過多的描述,估計他聽到的版本里有諸如骰子被瞪飛的情節,他難以向我這個新社會的青年科學的解釋清楚。他只說據傳那兩圈牌打得是風生水起,難解難分的。最後是成都謝老坎一把槓上五梅花大逆襲,累積番數最多最終勝出。
演武之後各路英雄各回各家,本以爲只當是劉老闆花錢讓大夥兒賞了出大戲,各路英雄也從神壇上走下來,了結了那些虛頭巴腦的聊齋,這事兒也就算圓滿的完結了。可不想,一切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