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飯館門口跟萬伯道別,他提出要加我的微信,說是等我問出個子午卯酉來要第一時間告訴他。我給老爺子打了個車,臨走的時候我問他,能不能把今天他告訴我的事兒都寫下來,他反問我寫給誰看。我說不是爲了要給誰看,只是覺得應該留下來,老爺子一嘆氣,擺擺手,上車走了。也不知道他這擺手是跟我再見吶,還是說這些事即便是寫下來了也沒人願意去看。
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反覆琢磨。走到家樓下,老媽來信息說讓買個西瓜,還特意叮囑了不要外地瓜,要本地的榕江西瓜。於是本來進了小區的我又轉身回到了街面兒上,走到了老媽時常買水果的那家,選好了西瓜,可是店裡沒人。這時隔壁超市門口有人朝我喊:
“美女,買瓜啊,甜着呢,挑好了喊一聲啊!”
我一扭頭,看見個胖子一邊盯着我這邊,一邊盯着自己的牌局。想來也是太晚了生意少,賣水果的無聊,跑到隔壁超市打麻將去了。
我挑好了瓜,喊老闆過來稱,胖子跨過超市門口的幾個箱子來到水果店,嫺熟的擦瓜稱瓜,還一直叨叨着本地瓜就是比外地的甜等等。隔壁的人嫌胖子太慢,催促了起來,然後有人喊了句:
“三萬,三萬你要不要啊?”
“要要要!”胖子一臉興奮,扔了個塑料袋給我:
“美女你自己裝啊,我去收錢馬上回來。”說罷一步跨到超市門口,把自己的牌一倒:
“當然要!胡了!哈哈哈!”
原來是胡牌了呀,胖子瞬間變成了猴子,伸手敏捷。我自己裝着瓜,拿出錢來準備待會兒付給胖子。一低頭,看見了一個麻將盒,裡面裝着打川麻不需要的字牌和花牌,這時聽見那邊幾個人算牌的聲音:
“一雞一豆,各走哦哈。”
“各走”就是兩清的意思,聽起來是放炮給胖子胡的那位。看來胖子胡的也不是什麼大牌,應該是有一個豆(槓牌),然後平胡了。既然被“各走”了,那就是個“轉彎豆”(別人打來槓的,算一個籌碼,誰打的誰負責給)。
“哎呀,胖子這把白辛苦。”我心想。
“我家三個豆加一隻衝鋒雞。”(“衝鋒雞”就是本局打出來的第一張幺雞)
“我家兩隻雞、一個悶豆。”(“悶豆”就是自己摸牌開槓的,算兩個籌碼,每家都得給這兩個籌碼。)
我一聽,心裡一算,胖子這回慘了。這把雖然是他胡的,但是算上本局的雞(胡牌後的下一張該摸的牌,翻出來加一,就是那局的雞,手裡有幾個,每家就得多給他幾個籌碼),還有金雞(幺雞天生值錢,誰拿到歸誰,最後每家也得按幺雞的個數加倍給持有金雞的人籌碼),還有悶豆、轉彎豆。胖子這把還不如白乾呢,贏了牌面一個子兒沒有,反倒輸了不少錢。
過不一會兒胖子整理着手裡的零錢慢吞吞的從超市回來,我把買西瓜的錢遞給他,他小聲的抱怨:
“胡尼瑪個剷剷!早知道打黃,胡一把輸了快一張錢,賣多少瓜纔回得來喲。”
看胖子這麼喪氣,我順口說了句:
“回去胡他們個清大對唄。”
胖子一聽樂了:
“借你吉言啊美女!自己拿個蘋果吃,老子回去繳統啊兒些(“他們大家”的意思)!”
說罷,胖子拿上我給他的瓜錢又一個大步誇回了超市。
我沒有拿蘋果,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麻將盒子裡的字牌。我爸常說如今貴陽人打的“川麻”不是川麻,是“強盜牌”。以前的貴陽麻將,放炮的給錢,**的大家都負責,沒放炮的或者是打黃了莊就不用出錢。現在的“川麻”則不然,幾乎每一把你都得掏錢。甚至像胖子這樣,明明胡了,卻輸了不少的情況經常出現。每次升級規則的時候玩家們都美其名曰的說這樣“機會更均等了”,其實沒有,規矩變多,錢流動得更快。牌打胡了會輸錢,沒胡牌的反倒拿錢,好好的經營一把牌直到胡已經不是目的了。只要扣住幺雞,扣住相同的牌爭取開槓,抓緊聽牌,哪怕聽的牌都打絕了,坐等別人胡下,自己有雞有槓的也坐收錢。只要倒牌,桌上的人無一倖免,不是收錢就是給錢,沒有白打的,就活像強盜一樣在圈錢。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老爸提起“川麻”時常語氣強烈的原因,沒有了字牌,沒有了“東南西北中發白”,沒有了七寶館選出的寶牌,麻將就剩賭了。更別指望人們還能在麻將桌上守什麼“仁、孝、忠、義、禮、止、合”了,賭起麻將來桌上不分老幼,賭着賭着就吵鬧起來的事兒常有。我爸說得沒錯,貴陽人現在打的不是貴陽麻將,更不是川麻。謝家的扇面幺雞,印着寶牌印的信,這些我從沒見過的東西居然歷歷在目,那樣的四川精武館又怎麼會打現在這樣的所謂“川麻”。貴陽人好打麻將,卻打着與黔中七寶館館旨相違背的麻將,前輩們那份兒於國於民都仁孝忠義的心沒傳下來,至少在麻將裡一點兒影兒都沒有了。這纔是我爸不願意提起過往,寧願不打牌也不打“川麻”的原因。
回頭再看賣水果的胖子和那桌麻將,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尤其那些躺在麻將盒裡很久都不用的字牌,看着它們,我竟然心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