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坎作爲首屆“三省好麻神”回到成都,那真是衆人朝賀。四川人本來也好麻將,這回謝老坎代表巴蜀拔得三省頭籌,四川省內的麻客和商人更是經常光顧他的精武館。曾有一度傳說由於上門的麻客實在太多,搞得謝老坎不得不迅速的開了好幾家分館,生意火爆得幺不倒臺(“火得不行”的意思)。
風光的日子過了個飽,鬧心的事兒隨後就來。衝着這個“麻神”的名號,有人來武館要與謝老坎“切磋”。起初,謝老坎還鄭重的擺下牌桌,定下規矩與來客切磋。後來消息傳走,一聽說“麻神”是可以切磋的,烏泱泱陸續來了不少各路“神仙”,都要求要與他比武。
時間一久,謝老坎也鬱悶吶,說是三省麻神,說是贏了三省麻壇高手對決的比賽,可別說獎品獎金了,連個錦旗獎狀也沒有啊。當時比完了大夥兒一抱拳,一句“佩服”就給打發了。而今,爲了這個名頭,成天有人找上門來要切磋。不應吧,怕別人說你慫;應了吧,這成天什麼事兒也幹不成,到哪兒算是個頭兒啊。
思來想去,第二年年三十兒頭一天,謝老坎索性直接在自家武館出了告示,要演武的都可以來,僅限正月十五一天,過了這個時間,恕謝老坎不再接待。另外,如果有人能贏了他,“三省麻神”的名號自當拱手相讓。
告示一出,消息走得快,雲貴兩邊去年參加過演武的和一些自稱的民間高手,都分分往成都發去書信,要求參與演武。再加上重慶成都地界上的高人和愛好者們,傳回來要過來切磋的人數大大超過預期,讓謝老坎年都過不安生。這頭一年劉老闆包吃住,請去演武的是28個人。這二一年,還不包吃住呢,回話要來比武的就有百十來號人。想想那畫面,我都替謝老坎鬱悶得肝兒疼。
於是還不到大年十五,謝家武館又出了一道告示,來演武的“英雄”必須自己經營有精武館。演武的目的一是切磋“麻藝”,二是切磋生意。言下之意,散戶就恕不接待了。
這張告示一發,確見成效,能有資格過來的一下從百十來號人,縮水到20人出頭。局面得以控制,也終於圓滿的在元宵節那天順利演武。這回的頭籌讓貴州廖一風拿了去。
廖一風,人稱“廖一番”,打牌算番全貴州沒人算得過他。之所以稱“一番”,是因爲他最後贏別人不多,就一番。一是顯出對對手的禮讓,有點兒點到爲止的意思;二是贏就贏這一番,實在是高難的技藝,更顯出他控制牌的功底之深厚。
這一次因謝老坎的困擾而引發的演武,也順理成章的被公認爲了雲貴川三省“第二屆麻壇演武”。但這次武沒白演,謝老坎的告示說得明白,麻藝要切磋,生意更要切磋。演武大會之後,據說各位武館館首還開了個生意經驗交流會,相當於“精武館CEO高峰論壇”。會上大家達成共識,今後與會的這些武館就算是加入“三省麻壇聯盟”了,雖然沒有個什麼具體的生意要操持,但是基本原則有一條,危機共度,資源共享。
萬伯說完這一段,招呼茶館的服務生換茶。我想着想着突然間覺得不對勁,猛的擡頭說:
“不對啊,有個Bug!”
我這麼投入的一吼,把服務生給嚇了一跳,差點兒一壺熱水給我來了個“沸桶挑戰”。萬伯也被驚了一下:
“什麼巴哥?”
“不…不是狗。我是說有個事兒不對。”
“什麼不對?”
“我爸跟他師傅邱嬸去過一次演武會,可是,邱嬸沒有精武館啊,那她怎麼有參賽資格呢?”
“邱嬸有武館。”
“啊!?在哪兒啊?”
“邱嬸的名號你爸不會沒告訴你吧?”
“一門清啊。”
萬伯用茶蓋子撇了撇茶:
“黔南一門清。”
“啊!?在黔南?”這我真是沒聽過。
萬伯一手拿茶蓋,一手端茶碗,似在回想:
“黔南邱慈館一門清,黔西益楓館廖一番,黔東黔坤館盲爺,黔中熙保館梅熙保……,有這些人物,威風啊當時。”老爺子若有所思。
“盲……爺?!這裡邊還有殘疾人吶?”
“什麼殘疾人!”萬伯一回神,然後繼續說:
“盲爺不是殘疾人,爺本名楚毅坤,是黔坤館的館首。只是因爲打牌的時候不睜眼,好盲打,所以麻壇人稱‘盲爺’。”
“這麼騷氣!”我不僅感嘆,“摸牌的時候也不睜眼?”
“不睜眼。摸了牌用手審吶。四家的牌包括堂子裡落地的牌,都在盲爺腦子裡算計呢。”
“這麼兇殘?”
說實話,從小我就覺得盲打巨難。我們家老太爺有時候一時興起跟我們打麻將偶爾盲打,都只能挺一個回合。記住自己的牌就已經不錯了,別人的牌根本無暇顧及。只不過我們家老太爺用手審牌很少審錯,頂多也就只能到這個地步而已。
萬伯眯着眼睛想了想說:
“我印象中盲爺打牌也就只睜過兩回眼。這其中有一回就是跟你爸。……”
那年一天中午,我爸在單位對面的腸旺麪館吃了碗麪,眼看離上班的時間還尚早,就到麪館隔壁幺姑的精武館找茶喝。進武館沒多久,有一桌的一個麻客鬧着要去茅廁,店裡的夥計剛好在後堂吃午飯,沒有人頂。一見我爸進來,那人便一把將我爸拽過去替他打,一邊喊着輸了算他的,贏了算我爸的,然後風一樣的衝進了茅廁。
據萬伯回憶,他當時在另一桌,跟我爸打了招呼以後就各打各的。只不過萬伯心裡嘀咕着,有盲爺在,我爸兜裡那點兒煙錢,怕是要被繳統咯(“輸光”的意思)。
萬伯自顧自的打了一陣,眼看店裡的夥計吃完飯從後堂出來,拎着個茶壺正準備給各位麻客加水。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茶杯,早已經見底,便拿起茶杯來向夥計示意。茶杯剛舉到鼻樑,就看見對桌的盲爺竟然睜着眼,盯着桌上的牌。盲爺這一睜眼,把個萬伯驚得夠嗆,舉着個茶杯一動也不敢動。再看一眼,確實是睜眼了。他心裡那個好奇啊,什麼牌面兒能給老爺子逼得眼睛都睜開了?正當他回頭思索的時候,小夥計過來給他加了水。趁着這個當口,再偷瞄,盲爺的眼睛又閉上了。打從那刻起,萬伯再也無心自己這桌的牌,一直盯着我爸和盲爺那桌的進展。
盲爺打牌向來老謀深算,要想從他手裡撈個吃,叫個碰,那是不易。可自打那一局中,盲爺睜眼之後,他老人家的上家和下家,頻繁的能從盲爺打出的牌裡上吃上碰。不僅如此,盲爺也一反常態的又吃又碰。這樣的舉動更是讓萬伯堅信這桌牌有異樣。
看了半天,盲爺的上下家倒是上牌上得痛快,唯獨坐在他對家的我爸沒有得到他盲爺一張牌。萬伯又看了看我爸,表情淡定,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局面又這麼蹊蹺,萬伯真想從自己這桌起身過去看看那桌到底唱的是哪出。
說是一把牌的功夫,萬伯描述那把牌讓他等得抓心撓肝的。終於盲爺的上家倒牌了,**的一把小牌。一看那桌有人倒牌,萬伯立馬起身走過去,根本不顧自己這桌還正在進行中。
湊近牌桌一看,三家有吃碰,堂子裡什麼花色都有,也不缺門。萬伯糊塗了,開口就問:
“盲爺,這把牌是……”
老爺子手一指下家:
“貪!”
下家一聽,咧嘴一笑:
“嘿嘿!爺,我還以爲您會再打呢,這不是想多翻幾番嘛。”
老爺子又手一指上家:
“蠢!”
上家一聽不高興了:
“爺,這才贏您幾個子兒呀,就罵我。”
萬伯走到盲爺跟前:
“爺,可否借牌一看。”
盲爺一擡手,萬伯將他的牌翻過來,大家都傻眼了。盲爺吃了一砍碰了一對,除此之外手裡的牌竟然一張不挨着一張,一副十三不靠的樣子。萬伯再看上下家的牌,全明白了。盲爺先是給下家喂牌,不僅喂聽了,還打出一張給他胡。誰知下家貪大,沒要盲爺這張牌,過門前而不胡。爺又轉頭喂上家,上家自己打錯了牌,一連繞了好幾手才聽成功。盲爺拆了一坎,硬吃了上家一張,勻出一手,上家剛好**胡,這把纔算了結。難不怪爺說下家貪上家蠢呢。
萬伯看明白之後忙問:
“爺,您這是……”
盲爺還是不睜眼,拿着個茶碗蓋指了指對家:
“一門清的手藝到手了,‘上天梯’滴水不漏。行啊小子。”
盲爺這麼一說,三個人一起轉頭看向我爸,萬伯一手掀倒了我爸的牌,果然上天梯已經聽牌了。盲爺真乃老麻仙兒,我爸牌拿到一半時他就已經有所察覺,睜眼確認過牌面之後就開始改變策略阻止我爸上牌。怎奈上下家並沒有察覺到異樣,也不配合爺的一番苦心。事後盲爺自己也說,如果上家也貪大,那麼那一把上天梯一定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