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節 放手

出事後,葉明宇呆在拘押室兩天,這兩天他想了很多事,設想自己會面什麼,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可以不用負上任何責任,應該慶幸纔對,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到輕鬆自在,這幾年來的經歷,他原本以爲自己已經練就看淡世事的本事,早已心若磐石,可是他突然覺得這結果讓他透不過氣,像一把尖刀深深的刺進他的心裡,肩上似乎承受了更多東西,痛苦、回憶、內疚、掙扎.......還有那些揮之不去的血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馮建民走出拘押室,一步一步,那麼艱難。

鄭欣第一個衝過來,她狠狠的錘了他幾下,又死死的抱住他,對於這樣的失而復得,她笑着,哭着,無措的把兒子抱在懷裡,她終於可以理所當然的把他抱在懷裡,像小時候一樣,不要再放開,一分一秒都不捨得放手。

“媽!”葉明宇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聲響,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曾經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在黑夜裡孤獨的舔舐-着傷口,想起母親的淡淡笑着的臉,和她懷中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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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到底是什麼?啊?什麼讓你這麼狠心不顧我們的感受,用裝死的辦法去解決?你真是太胡鬧了!”

葉明宇苦澀一笑,紅着雙眼,盡不知如何回答,是啊,他當初放棄所有,不計得失,不考慮後果,就是想要這樣的結果嗎?他大功告成了,所有的罪犯都被繩之以法,得到應有的處罰,然而他盡沒有一絲快感,沒有絲毫慶幸,竟是痛和悔恨。

鄭欣已經痛哭不止,葉勇安慰道:“好了,好了,你這樣他怎麼受得了,他身上還有傷呢!”

鄭欣恍然,忙說道:“傷在哪個,快讓媽看看!”

葉明宇笑道:“沒事,皮外傷,習慣了,放心吧。”

葉明宇那句習慣了,淡淡的,卻讓聽到的人心痛不已。

“不要再這樣了,真的不要再這樣了,媽媽現在只想你留在我身邊,只有這樣,好嗎?”

葉明宇點了點頭,這一刻,愧疚和久違的愛充斥着他,是感動和莫名的踏實。

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葉明宇攬進懷裡,葉勇很高興,他在得知真相後不知道多少次都以爲葉明宇會選擇放棄做警-察,甚至不敢相信他還能走下去,不敢去想象葉明宇的未來,然而他竟然堅持到了最後,現在的葉勇不想再去想那些對與錯,是與非,現在他只想給他一個擁抱,讓他有一個依靠,他太累了,卻從沒有放棄過,葉勇自豪的說道:“好樣的,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行的。”

葉明宇疲憊的笑了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父親這樣驕傲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可是這代價太大了!

葉明琛則笑着狠狠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若前半程他們是對手,是死敵,那麼後半程的路,葉明琛或許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戰友!唯一一個可以說說心裡話的人!

這是種久違的愛,他當初放棄所有,今天終於回到這裡,最愛的家人身邊,可終究不是他期望的結局。

張銳衝過來,抱住葉明宇,說道:“你終於回來了!”

葉明宇抱着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現在什麼都不用說,彼此都明白!

終於等到這一刻,所有事情都結束了,馮建民已經安排人將沈佳妮接了回來,她從另一邊走過,女警員帶着她,扶着大度翩翩的沈佳妮說道:“沈小姐,感謝您配合我們瞭解情況,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您可以走了!小心一點沈小姐,我送你出去吧。”

“我可以見見我父親和丈夫嗎?”

女警員嘆了口氣說道:“對不起,他們涉及重大罪案,所以暫時不可以。”

沈佳妮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想看到另一邊的葉明宇,圍繞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家人,同伴,朋友,葉明宇的笑容還是那樣淡淡的,甚至有些勉強,卻讓沈佳妮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

沈佳妮不知道自己走過去,走到她深愛的男人身邊,她截然一笑,轉而卻又哭了起來,渾身顫抖着,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她幾乎一字一頓,無力的說道:“這是一家團聚的完美大結局嗎?”

葉明宇心中一緊,無力的看着沈佳妮,這時候任何辯白都顯得那麼蒼白。他們都開始明白,真正的失望不是怒罵、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衝你漠然大發脾氣,而是沉默,是你做什麼都無關緊要。

沈佳妮痛恨自己竟然這麼不爭氣,她的眼淚不斷的涌出,卻又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說道:“我應該高興嗎?你還是個警-察對嗎?你到底是誰啊?你究竟是誰?你不是背叛了他們嗎,難道這一次又是假的,全都是欺騙對嘛?”

“佳妮!你聽我解釋!”

沈佳妮搖了搖頭,說道:“或者從另一個角度看,我應該慶幸,我的親人裡少了一個被拉去槍斃的人。”

葉明宇試圖接近沈佳妮,卻被她那滿眼的淚刺痛了,低聲說道:“佳妮,對不起!”

“還有呢?”

因爲感覺到無可挽回的事情即將發生而渾身冰冷,葉明宇的心已經沉到一個莫名的深淵之中,他痛苦的看着沈佳妮,根本沒有任何辯駁的藉口,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我!”

沈佳妮不等葉明宇說完,便漾出一個極爲苦澀的笑意,說道:“我嫁了自己深愛的男人,卻不知道這是一條絕路,葉明宇,我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不能像別人一樣,好好的戀愛,好好的生活!爲什麼你可以放棄我,爲什麼你們都一樣,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去傷害我,堅持你所謂的信念,葉明宇,你終於贏了。”

葉明宇忍不住,狠狠的抱住沈佳妮,卻還是被她無情的推開,只能痛苦說道:“佳妮,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想帶你離開,真的想過放棄葉明宇這個身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只有你跟我,我們一起離開這兒,無論什麼樣的結果我都願意去承受,我真的已經做好了成爲逃犯的準備,可是,我,從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從那開始,只要我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因爲我而死去的人,他們有的人是我的兄弟,有的人是我曾經認爲的敵人,好人也好,壞人也罷,他們的死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不想就這樣不負責任的離開,我想讓這個結局圓滿一點,不希望身邊的人再受到傷害,可是我還是沒做到,佳妮,我寧願現在不是個警-察,其實最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把事情搞成這樣,但是無論如何,對你,我真的對不起。”

沈佳妮似乎根本聽不到這些,她只覺得一陣眩暈,耳邊是葉明宇急切的呼喊。

病房外,葉勇拍了拍葉明宇的肩膀,安慰着說道:“不會有事兒的,別太擔心!”

葉明宇痛苦的別過臉,說道:“無論是沈洪,李興海,還是寧語欣,還是我自己,我們纔是罪有應得的,可是,她和孩子是無辜的。是我,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不是我去招惹她,至少她的生活不會變得這麼糟糕。”

“那時候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爸知道,我們都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難過,因爲你真的愛她。”

“可我傷害了她,毀了她的家。”

鄭欣疼惜的摸了摸葉明宇的頭,無言!

醫生從病房裡出來,葉明宇急切問道:“她怎麼樣了?”

“有了先兆性流產,還好送院及時,不過現在她的情緒很差,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刺激。”

葉明宇深深的吸了口氣,手臂微微擡起,最終還是沒能推開病房的門,他還是退到了牆邊,原來痛到最深處竟是無言以對,那份刻骨銘心換來的卻是對她最深的傷害。

葉勇輕輕的推開房門,輕聲說道:“進去跟她談談,你們之間應該談一談!”

葉明宇鼓足了勇氣,可是當葉明宇走進病房,看着虛弱的沈佳妮,心痛不已,依然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寧願自己去承受更大的痛苦,也不希望這個女孩受到一絲傷害,然而卻是他傷她最深,最痛!葉明宇坐在牀邊,沈佳妮卻把頭偏向另一邊。

“佳妮,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任何後果都應該由我來承擔,我知道現在自己沒資格說愛,更沒資格要求什麼,但是我真的希望,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佳妮,我知道你恨我,怨我,都是我的錯,但是求求你好嗎,你一定不可以有事,只要你要的,我都答應。”

“我要我的家,我的愛人,我的父親,我要我原來的生活,這些你能給我嗎?”

葉明宇的喉嚨乾澀,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沈佳妮沒有去看那張臉,她深愛的臉,緩緩開口說道:“我跟你之間沒有誰對,誰錯,我愛過你,恨過你,這些我都不後悔,也沒辦法後悔,就算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是個警察,卻明明知道你很危險,可還是愛上了你,有什麼辦法呢!”

“對不起!”葉明宇輕聲說道:“是我的錯。”

沈佳妮輕輕的搖了下頭,說道:“你沒錯,你是警察,你沒有做錯,我也沒錯,我只是愛上一個我想愛的人,可錯的是我們之間不應該有愛,不可以愛。”

葉明宇深深的嘆了口氣說道:“佳妮,我還能做些什麼,任何事情,就算是這條命,都可以。”

沈佳妮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着葉明宇,輕聲說道:“永遠,不要出現在我和孩子面前,永遠不要讓我們再見到你。”

葉明宇看着沈佳妮,痛苦的點了下頭,俯下身子,輕輕的吻了下沈佳妮的額頭,眼淚輕輕落在她的臉頰。

“我不確定自己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忘記你,也不敢擔保我就能真的徹底忘記你,我只能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與你再無交集!”

聽到沈佳妮的話,葉明宇的心再次被狠狠的刺痛。

沈佳妮離開了,葉明宇守着對她唯一的承諾,再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

張銳略略走過酒架,看着這些價格不菲的紅酒,這樣奢華的裝修,這裡曾經是沈洪和那些關係人燒金的地方,再看看靜靜坐在那裡的葉明宇,他深色的眸子透過酒杯,像是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張銳坐了下來,說道:“這間酒莊完全合法,現在是你的私人財產,爲什麼要賣掉。”

葉明宇倒滿了酒,整杯灌進喉嚨,說道:“我也沒想到最後酒莊還會在我手上,這裡有太多我不敢再去回憶的事情,那天就是在這兒,我以爲我死定了,可是佳妮卻告訴我,我們有了孩子,其實我真的希望沈洪可以做得狠一點,這樣我就可以不負責的解脫了,哼!每次走進來,我就好像又看到那個毫無底線,罪惡滔天的江浩。”

“我們在這裡談判,勾結,醞釀着罪惡,不以爲然的作惡!”

張銳點了下頭,握住葉明宇的肩膀,說道:“賣掉也好,一了百了,徹底跟過去告別吧。”

葉明宇突然紅了雙眼,這裡或許是他和過去唯一的聯繫,沒有了便真的結束了,那段經歷,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愛與恨,淡淡的說道:“幫我處理掉吧,錢就捐掉也好,給什麼人也好,你決定吧。”

“別想了,明宇,真的,你能回來,比什麼都重要。”

葉明宇看了看張銳,經歷了這些,無法像從前一樣嬉笑怒罵,但是有這樣的兄弟在身邊,足以。

張銳猶豫了下,說道:“她走了,不去送送嘛?”

葉明宇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唯一能爲她做的,就是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張銳拍了拍葉明宇的肩膀,無言安慰,有時候離開並不是因爲不愛,恰恰是因爲愛得太深,當初王子文失蹤,張銳何嘗不明白這種痛苦,而葉明宇如今卻不得不承受,他們愛得那麼深,那麼不易,現在所有事情告一段落,而葉明宇和沈佳妮卻無法再面對彼此,放手,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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