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用膳了。”
殿門打開,光線漏了進來。芊澤坐在絨毯上,稍稍側了側臉,便瞅見小珺和兩個丫袋端着菜餚碎步走了過來。芊澤趕忙站起身,焦急的問道:“小珺,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珺面無表情,睬也不睬芊澤,一樣一樣擱下菜餚後便帶着婢女們退下。芊澤心急如焚,追上去拽住她的袖襟:“小珺,你和我說呀,皇上他還要關我多久。是不是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小珺卻撇過眼,說:
“芊澤,我們真的不知。”
說罷,她一甩袖子,反身離去。芊澤恍惚了一拍,頹然的坐在地上,怔忡半晌。她實在是想不通,皇帝爲什麼要關自己?自從明月死後,他的改變顯而易見,然,她卻不知緣由。雖然,現在還是風平浪靜,但她下意識的預感,兇猛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芊澤邊想邊吞下了幾口飯,這樣沒有自由的日子已經過了有半旬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問小珺,她只會千篇一律的告訴她,什麼事也沒發生或者她不知道。芊澤也不能逃,她不能因爲自己連累婪月宮的人。
但是,她真的很想出去,想知道外面的情況。
想時,芊澤突聞殿外有些嘈雜。她倐地起身,打開窗戶向外望去。白玉階梯下,一襲薄紗羅裙的洛羽晴正在與玉塞姑姑對峙。芊澤眼前一亮,剛想喊一句,便看見羽晴毫無預警的扇了玉塞一個巴掌。
“混賬,你竟敢頂撞本宮!”洛羽晴隱怒的臉上,陰霾一片。玉塞姑姑捂着臉,寵辱不驚的一笑:“羽妃娘娘,這是聖旨,娘娘是不能進來的。”羽晴聽罷一咬牙,說到:“本宮不想進這什麼破宮,本宮要見芊澤。”
“芊姑娘沒有時間見娘娘。”玉塞理直氣壯。
洛羽晴陰測測的笑了笑:“是皇上把她鎖了起來吧,她可真是嬌貴啊。”她挑了挑黛眉,玉塞卻波瀾不驚道:“娘娘想多了,芊姑娘身負重責,的確沒有時間見娘娘。”
“哈哈!!”
她霍地大笑,又說:“若我要硬闖呢?”
“娘娘有何事要與芊姑娘說,老奴自會帶到。”玉塞姑姑拐了彎,羽晴卻冷哼一聲:“本宮就是要親自見她。”
玉塞低着頭,重複:“老奴會一字不漏的把娘娘的意思帶給芊姑娘,娘娘告訴老奴即可。”
“你!”洛羽晴攥緊拳頭,杏眸圓瞪。
芊澤探出半個身子,一絲不漏的把這幕收入眼底,她心忖,羽晴要見自己?她不是不願意看見自己嗎,她來找自己,說明她還是有心要和自己和好的嗎?
想時,上官柳瑩的話卻倐地從腦海中跳出:
——它利用自己的外表,迷惑它們,讓它們以爲自己是同類,引君入甕,借刀殺人。——
若那夜裡,引她見到明月的人,真的是她,那麼她的確已知道了一些關於明月以及魅生的事情。而恰巧的是,那幾頁魅生之卷也掉了。彷彿一切都是算計好的,這諸般線索讓芊澤不得不認爲……
洛羽晴她,已對自己起了殺心。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那一日,她們還抱在一起痛哭,把心裡的鬱積宣泄而出。而轉眼間,她卻又反目要害自己。她恨自己是嗎?因爲自己無法放棄對皇帝的情愫,因爲,一對好朋友是不能同時愛上同一人的,是嗎?
芊澤把腦袋埋進雙手之間,微微啜泣。但忽地,不遠處又傳來另一撥的人聲音,她默然擡頭,幼季正揚着頭說:“皇后娘娘要見芊澤。”
上官柳瑩帶着幼季與洛羽晴撞個正着。玉塞姑姑見皇后也要見芊澤,有些招架不住,卻說:“芊姑娘誰也不能見。”
幼季臉一紅,黛眉一顰:“你個奴才,你看清楚,這是皇后娘娘,可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妃子。”她對洛羽晴毫無好感,一個靠出賣自己主子爬上來的妃子,人盡唾棄。洛羽晴在旁一聽,怒氣更盛,當即就要甩幼季一巴掌。
上官柳瑩卻及時拉住她的手,淡淡然說:“我這丫頭不懂禮數慣了,妹妹你莫要責怪她。回去,我定會好生管教。”
洛羽晴定定的凝視上官柳瑩,一時緘默不語,神情有些古怪。“你爲什麼要見芊澤?”洛羽晴猜不透了,芊澤又是何時與皇后有了交情。上官柳瑩卻語色溫婉的說到:“本宮和芊姑娘在落雁山莊時,有一面之緣,甚爲投機。本宮見好幾日都不見芊姑娘的消息,便特地來打聽的。不知妹妹你來找芊澤,又是所爲何事?”
“這個不用你管。”
洛羽晴眯了眯眼,語出不敬。幼季在一旁急了,怒嗔:“你怎麼和娘娘說話的?”上官柳瑩忙把幼季拉在身後,不滿的睨她一眼,幼季知道自己過分了,趕緊噤若寒蟬。皇后旋即,嫣然一笑,又問羽晴:
“看來今天是誰也見不着芊姑娘了,妹妹要不你和姐姐一同散散步?”
洛羽晴聽不慣她一個妹妹,一個姐姐的,只是冷瞟了她一眼:
“不用了。”說罷,便掉身走了。
幼季在羽晴背身之際,做了個鬼臉。上官柳瑩拉拉她,說到:“幼季,我們回去吧。”
“哦。”
玉塞在一旁鬆了一口氣:“恭送皇后娘娘。”
上官柳瑩抿脣一笑,姿態雅美的離去。她和幼季走了半晌,幼季卻發現她們並不是走在回去的路上,於是狐疑問道:“娘娘,我們不是回坤夕宮嗎?”
上官柳瑩轉過身來,調皮一笑:“她不讓我們見,我們不會想別的法子嗎?”說罷,她一揮紗袖,指了指婪月宮的後門處,幾個奴才正在白日裡打盹。上官柳瑩上前輕哼了一句:
“咳——咳——”
兩個奴才驚醒。
“皇……皇后娘娘吉祥!!”他們誠惶誠恐的拜成一堆。上官柳瑩輕顰娥眉,朱脣輕啓:“你們這兩個奴才,竟在守值時偷懶,好大的膽子。”她微笑的說着責怪之話,聽起來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兩個奴才忙磕頭,戰戰兢兢說:“娘娘,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
上官柳瑩又笑:“皇上讓我來瞧瞧芊姑娘,卻不料讓本宮撞見你們玩忽職守。這一次算你們初犯,可是下不爲例了。”那兩個奴才聽罷,忙不迭道謝:“謝娘娘,謝娘娘,絕沒有下一次。”
“那就好。”
她拂了拂袖子,又說:“帶本宮進去吧。”
“是,是!”兩人站起,打開門就迎着上官柳瑩和幼季入門。幼季在上官柳瑩旁,偷瞥一笑,暗地裡讚歎娘娘真是聰明。
眼見洛羽晴與上官柳瑩均是離去之後,芊澤失魂落魄的退回殿內。頹然的坐在地上,空靈的寢屋裡,萬籟俱寂,沒有一絲生氣。她不禁黯然傷神,這個時候,誰能來幫幫自己。一個人,孤獨無助,真的很難受。
想時,女子竟泫然欲泣。卻突聞窗櫺脆響,她倐地擡目,幼季在窗子外敲了三敲,調笑道:“芊姐姐要哭了呢,皇后娘娘你看!芊姐姐好小的膽子。”
“幼季!?”
芊澤喜出望外,又見翩然而至的上官柳瑩,一時更是激動萬分:“你們怎麼來的?”
“沒有我們聰明的娘娘,辦不到的事。”幼季爬進窗子,上官柳瑩也隨後。三人坐在絨毯上,芊澤一時心暖。雖然和她們只是幾面之緣,但上官柳瑩的性子真的很討人喜歡。她不像一個皇后,更像一個洞悉世事的姐姐。
“芊澤,你真是好福氣。”
上官柳瑩忽地啓音,芊澤卻是不明所以。
“娘娘?”
上官柳瑩拉過她的小手,輕然一笑:“皇上待你這般好,就連明夏將軍,也傾心與你。”芊澤臉一紅,卻問:“娘娘說什麼呢?”
“呵呵。”上官柳瑩,眉眼彎做半圓,銀鈴般笑道:“皇上他關你,也是爲你好。現在溪妃在外橫行霸道,你惹她,她哪會放過你。”芊澤聽罷,卻問:“皇上他,爲何要依着溪妃爲所欲爲,皇后娘娘,你可知道什麼?”
上官柳瑩一顰眉,說到:“我爹爹是當朝宰相,芊澤你是知道的。邊國朝綱動亂,皇上似乎是有意要拉攏勢力,纔不得不對溪妃好。”芊澤聽罷,半知半解的點了點頭,心裡卻奇怪,爲什麼偏偏這個時候要拉攏邊國勢力?
幼季眨着大眼,望着皇后:“那爲什麼皇上以前對溪妃不好?”
上官柳瑩笑了笑:“打個比方,若是一個人本就站在山峰,你把她再拉高一些,她不會稀罕。但是,你先把她推入深淵,再拉到山峰,她卻會感激涕零。這個道理,幼季可懂?”
幼季瞟了瞟眼,只搖了搖頭:“這有什麼關聯?”
幼季不懂,芊澤卻領會了。看來,皇上早就布好了棋,蓮燈宴上,納了羽晴,都是爲了氣溪妃,這就能解釋,爲什麼一直以來他都不曾碰羽晴。
“這些朝綱上面的事,不想也罷。”上官柳瑩搖了搖頭,又對着芊澤說:“先前,本宮就在想,芊姑娘到底是一位怎麼樣的人,讓皇上和將軍都傾心於你。將軍歸朝交付軍權的那日,他兩人對峙,本宮可都是看在眼裡的。”她說時,沒有半絲醋意,只像個姐妹,詢問心事。芊澤一時覺得百感交集,好久都沒有人問過自己的心事,她嘆了嘆說:
“娘娘,芊澤不知說什麼好。”
她其實不想如此,不知不覺的愛上一個人,傷害一個人,更令最好的朋友反目,她只覺得惆悵萬分。上官柳瑩見她眉眼緊蹙,仍舊一籌莫展,說到:“芊澤可是在爲羽妃娘娘的事,煩心?”
芊澤默然揚目,不可置信的望着上官柳瑩。她怎麼什麼事都看的穿?
上官柳瑩明媚一笑:“明眼人都瞧得出,你倆之間,定有些什麼。”
幼季邊聽,急切的說:“那羽妃和芊姐姐有什麼關係?”
“她倆應是好朋友,一同從邊國來的。”上官柳瑩一語道破,幼季捂住嘴,不可思議的說:“怎麼會,芊姐姐和那羽妃是好朋友,幼季覺得她可不是什麼好人。”
心被刺痛了一下,芊澤難堪的斂目。幼季卻說:“她剛纔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來找芊姐姐,纔不會是有什麼好事呢!”
芊澤心裡堵得慌,一時又緘默不語。上官柳瑩眸光溫和的注視芊澤,又說:“事情堵在心裡,終是無法解決,芊澤,若你信我,可能告訴我?”她不再稱謂自己本宮,芊澤擡目望着她,一時泫然欲泣。
“我……”
上官柳瑩又拉緊她的手。
“你是個好女孩,深深宮闕,我上官柳瑩也未尋得一個知己。但如今,我尋到了,也希望能分擔你的痛苦。”上官柳瑩動情的說到,幼季在一旁也道:“是啊,幼季可喜歡芊姐姐了!”
芊澤潸然淚下,淚珠兒撲哧撲哧的掉。她一個人忍受的痛苦,何止一點點。明月的死,羽晴的背叛,皇上的冷落,無情的囚禁,她一個人思索,沒有半絲頭緒,心裡不祥的預感接踵而至,她的肩膀早已承擔不起。
於是,她娓娓把她和羽晴的事,一一說來。說到羽晴引她去見明月的事,卻換了個說法問道:“娘娘,若是羽晴她,故意做了一件,可能危及我生命的事,她是不是已對我沒了半絲情意?”
上官柳瑩漠然許久,才說:“芊澤,你忘了她吧。”
芊澤瞳孔一縮,面容煞白。
“依你的說法,她已不是你最初認識的羽晴了。她的本性裡,有着和你截然不同的狠。她的自私,可以讓她,輕而易舉的犧牲你。”
芊澤想捂住耳朵,她咬了咬脣,淚更是涌不止。她低頭啜泣,上官柳瑩摟過她,低聲安慰:“背叛一個人,太容易了。芊澤莫要哭,世上的事,本就如此。”
“我不信。”芊澤眨了眨眼,淚又掉落:“她會回來的,會回心轉意的,我要見她。”
上官柳瑩苦笑:“現在,你哪裡見的着她,你安安分分的待在這。等過些日子,皇上他自有安排的。”
芊澤嚶嚶哭泣,幼季看的雙眼泛紅,也抱了過來。三人摟做一堆,孤寂的心,靠在一起彼此取暖。
而與此同時的羽欣殿,小苑趁洛羽晴去找芊澤,獨自一人偷進她的寢屋。她摸摸索索的在書桌上翻找,終於找出一疊泛黃的紙張。她是識得字的,她匆匆掠過一張紙上的內容,小手忽地一顫。
清眸抖的厲害,她一顰眉,把紙揣入懷裡,又把其餘的放回原位。此時,殿門外傳來丫鬟們請安的聲音,她慌忙跑到牀邊,裝作鋪牀的模樣。洛羽晴一進來,狐疑的打量小苑,說到:“誰讓你進來了?”
小苑低頭,說到:“奴婢給娘娘換……換牀鋪。”
洛羽晴望了望那牀鋪,果然是新的,也便不再責怪,只冷冷道:“出去吧。”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