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很華麗,扇骨是用上好的象牙片打磨而成,鏤空雕刻出美人圖。
賀蘭茗話剛說完,一看清來人的臉,他頓時臉色煞白,眼前言笑晏晏的華衣男子,正是勃日暮。賀蘭茗再大膽,侮辱皇族的罪名,卻還是擔不起。
只是美人面前,他又不想露出怯意。這裡進退維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勃日暮輕輕一笑,“茗少怎麼還在這兒,你兄長到處找你,可別誤了正事。”
他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七寶,彷彿在說,礙事的人就是她一般。哼,七寶不願意與這個人多說話,轉身便走。她一走,賀蘭茗就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告退,生怕勃日暮反悔,將侮辱皇族的罪名扣在他腦袋上。
勃日暮的扇子自在地搖了搖,向七寶離開的方向而去。
七寶腳下越走越快,可是勃日暮的腳程豈是一個小姑娘可以抵得上。很快他就擋在了她身前。在她眼中,勃日暮是比賀蘭茗更討人厭的傢伙,簡直可以說的上是面目可憎。
七寶剛纔幾乎用了最快的速度避開他,可是他卻沒費半點功夫便趕在了她前頭,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七寶的後背出了一點汗,暖風吹來,反而添了幾分涼意,那衣衫貼在後背上十分不舒服。七寶也不言不語,想從他身邊避開,誰知道被他一把抱在懷裡。
“你做什麼!”七寶驚惶,這裡十分僻靜,這人到底要幹什麼,她心裡半點也摸不清。
“嘖嘖,海藍能親得,怎麼我就親不得?”勃日暮嘴角掛着笑意,語調卻微含譏諷。
問題是,他怎麼會知道她跟海藍哥哥的關係?七寶怒地用手抵在他胸口:“你這人到底要怎樣?我根本不認識你!”
不說還好,這話一說,勃日暮臉上雖然還是笑意盈然,眼中卻一片陰沉之色,“不認得?”
七寶當然沒有認出他就是當日小巷子裡被人打得面目不清的少年,可是勃日暮卻十分氣惱,尤其當他聽海藍親口說跟賀蘭雪的妹妹要好的時候,他猜準了海藍口中的女孩就是七寶,也是他所謂的賤民。七寶被賀蘭雪帶回京都兩年時間,貴族中議論紛紛,不知道七寶到底是什麼來歷,賀蘭雪對外的說法是世交的女兒,可是賀蘭家哪位世交是在麗水的,又爲什麼直到這小姑娘十二歲了才找到帶回來。勃日暮跟其他人並不相同,他要查當年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方便,況且七寶的相貌越發與宮中的海太后相似起來,生得就是個無雙的美人,又能瞞得了這些人精似的貴族子弟多久,心照不宣罷了。但是大部分人,誰也沒有想要得罪賀蘭家和海家的意思,即便七寶真是孔家的遺孤,孔家也早就倒了,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勃日暮卻不像一般人那麼想,他對賀蘭雪的爲人行事作風十分了解,當然不會以爲他無緣無故帶回一個小姑娘來是發了慈悲心腸,賀蘭家的人要是有慈悲心,當初怎麼會毫不留情地踩踏孔家,使得本來不過是流放之罪,最後變成滅門之禍,他們也不過是爲了奪得孔家手上的勢力而已。
這個七寶,只不過是個道具,雖然勃日暮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道具生得十分惹人喜歡。
“讓開!”七寶想要重重踩他一腳。誰知道勃日暮身形閃動極快,不但沒有踩到他,自己反而差點跌倒,被他摟得更緊。
“調戲一個賤民,世子真是有閒心啊。”七寶翹起嘴角,笑得十分甜蜜。
勃日暮面容微微一變,湊近她道:“七寶,你真喜歡海藍嗎?”
七寶沒有想到他突然問這麼個問題,冷冷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勃日暮眼神閃動,聞到七寶身上好聞的味道,他都有些把持不住,突然嘆息道:“我是覺得你可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單單隻瞞着你一個人。”
七寶眼波轉來轉去,突然笑起來:“上當受騙的反正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兩人姿勢十分親密,說的話卻半點親近的味道都沒有,十分詭異。
勃日暮不怒不惱:“你不想知道別人爲什麼對你這麼好?”
七寶看了他一眼,面上竟然還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知道不知道,也不用你操心。”
勃日暮突然冷笑,截口道:“自然是不用我掛心,但是被人利用,心裡只怕不好過吧。”
七寶奇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裡不好過,沒準我樂在其中呢?”
她臉上微微有些紅色,看起來彷彿是有些羞怯,看得勃日暮眼睛一眨不眨,心跳如雷,也不想再耽誤時間跟她繼續打啞謎,“七寶,我不跟你繞圈子,你從千金小姐變成賤民身份,難道半點怨恨沒有?賀蘭雪他們不過是在利用你,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孔鬱之是天下第一大聰明人,海明月巾幗不讓鬚眉,你是他們的女兒,難道生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傻瓜?還是你不願意相信現實,不敢承認一直對你好的哥哥是別有所圖。”
他字字句句像利劍一樣穿透七寶的心,讓她心裡像是破了個大洞一般,疼得差點蹲下身子來捂住胸口,可是她動也不動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勃日暮,“他們是別有所圖,難道你就是真心的好人?”
勃日暮大笑:“我雖然也不是好人,但是對你來說,我是大有幫助的良人。”
七寶低下頭,似是琢磨了一下,“你想要什麼?”
“孔家掌管天下最賺錢的生意近百年,光是這座天涯明月就消耗有半個國庫的金銀,可是在孔家也不過九牛一毛。”勃日暮慢慢道,顯然已經胸有成足。
七寶嘆道:“是啊,孔家當年的確是家資億萬,富甲天下。”言談間似有悲慼之色,再不復剛纔天真模樣。
勃日暮呆望着她,面上微笑也漸漸消失,突然輕喚道:“七寶,你還好嗎?”
七寶笑:“我很好,我好的不能再好了,你繼續說吧。”
她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別的少女尚在父母兄長的手掌心裡捧着,她卻要面對一羣別有居心的豺狼虎豹,縱然是勃日暮,也多少有些替她惋惜。尤其這些人,還一個個都披着漂亮的皮囊,裝着十足的關心,對她呵護備至,體貼有加。換作任何人,都不能接受,可是她面色沉靜,似乎早已對這一切洞悉,卻還是隱忍不發,倒是讓勃日暮原本對她的輕視有些愧然。
他想了想,反而問她:“你們孔家的生意,你知道都是些什麼嗎?”
“孔家當年是前朝的頂樑柱,百年來出了六位皇后,前朝有大半的皇子都是孔家的女子所生,而孔家雖然是清貴世家,掌文不掌武,卻操持着國家經濟的命脈。大凡國家一切用度,西南的琥珀、寶石和象牙,南方的香石,東邊的金玉珠貝,還有西北方的銀礦,凡是這些珍奇玩物,想要進宮,先要由專人驗收入庫,而這個職位,百年來從未由孔家以外的人接手。”勃日暮頓了頓,看了眼七寶平靜的神色,才繼續往下說,“最關鍵的,還不是這些,孔家百年來都掌控着一項賺錢的交易。”
“私鹽。”七寶笑得慘然,勃日暮心裡也不禁有些不忍。他還從來沒有在七寶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彷彿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突然卸了力氣。
狠狠心,勃日暮咬牙道:“是,私鹽。”
“可是當年抄家之後,先帝根本沒有搜出多少東西。”
七寶看着勃日暮:“沒有嗎?明親王世子真是健忘,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她的眼睛落在旁邊的牆角,那裡一個石桌,四隻石凳,一條長長的竹管從牆外接進園內,每當竹筒承重,自動下垂,就有晶瑩剔透的水珠滾落下來,全部滴入一隻潔白的銀盆內。勃日暮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也不由得覺得自己稍有失言,“是,除了你孔家的數所宅院,本宅的一些珠寶古董,以及從你家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千畝地契。可是除了這些之外——”
七寶突然大笑,與平日神情極爲不同,“你還少說了一樣吧,這所天涯明月,現在不就在你皇族手中嗎,當年你勃家也不過是一介武將出身,得了天下抄了孔家還覺得不夠,是不是覺得少了。我人就在這裡,如果你還嫌少,乾脆把我殺了,拖到市集去,說不定還有人能當豬肉買回家。”
勃日暮被她說的啞口無言,看着她半響,竟然一時間把早就盤算許久的話給忘了。七寶冷眼瞧着他很久,終於低聲道:“雖然我說你們貪心,但是好歹你比他們強些,想要的東西明刀明槍來搶就是了,你說的不錯,孔家的確沒有把家底露出來,那又如何,你們找得到嗎?是不是以爲只要有我在你們手裡,父親一定會來找我?打的真是好算盤——”
勃日暮原本沒有想到七寶其實早就已經洞悉他們的意圖,這時候真的有些沒把握,彷彿一幫男人設了個極其卑劣而且下等的圈套去圍捕一隻獵物,他們以爲她是乖巧的小白兔,誰知道卻是隻精明的小狐狸。這計策當然很淺,他們也一直以爲對付一個天真的小姑娘,這點心思就夠了,扣下她作爲孔家的人質,那孔鬱之只要還活着,總有一天會來找她,只要孔鬱之沒死,他孔家的財產總有一天會落入他們手裡。
富可敵國的財富,的確是讓人心動。
但是勃日暮突然覺得,也許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纔是孔家的另外一筆最大的財富。
“他們除了想要那筆錢,還想要我父親的命,當年所有人都一度以爲我父親死了,可是時過境遷,大家又都一致認爲他沒有死,還躲在暗處圖謀着什麼時候能夠東山再起。就沒有想過,也許我父親早就死了,那你們不是白費功夫?”
勃日暮突然鬆開了手,上下端詳着七寶,彷彿要重新認識她。
七寶後退一步,警惕道:“你別這麼看着我,我心裡可害怕。”
勃日暮一笑,終於有些輕鬆模樣,“就算得不到那筆寶藏,得到你,也是美事一樁。”
呸,色狼,想的倒美!
七寶翻了個白眼。
她突然向他淺笑,輕輕勾勾手指,“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猜到我哥哥別有目的的?”
勃日暮突然沉下臉:“你怎麼還叫他哥哥,莫非你還真喜歡他?”這話就有點酸了,可是他還是想要知道爲什麼,便上前靠近她。
誰知道突然被七寶猛地踩了一腳:“我偏不告訴你!”
勃日暮伸手去抓她袖子,突然什麼也沒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