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刺鼻, 讓人幾欲落淚,但燕南悠只是用寬袖掩住了平兒的鼻子,卻沒有離開。
濃霧中的兵戈聲並不熱鬧, 起初還伴隨着一些人的慘叫聲, 但之後卻是冷不丁的冒出一兩聲鏗鏘, 透着股詭異。
此時, 太陽已經完全升上空中, 最早散發的柔光已變得有些刺眼。可那濃霧依然沒有消散,反而有向四處蔓延的趨勢。
燕南悠躊躇了一下,他現在是該留在這裡, 還是?……
“嚴叔叔……不是在裡面嗎?”平兒突然將嘴湊到燕南悠耳邊。
燕南悠聽了,卻覺得心中一片清明, 轉身就走:“那不是嚴青。”
嚴青的一切, 無論是頭髮長短還是手指骨骼的粗細……燕南悠都清清楚楚。他早就知道不是嚴青, 只不過仍然受了些影響。
先把鐵鉉救出來,之後的事情再說。
至於嚴青, 恐怕不去找他,他也會找上門來。燕南悠幾乎失笑出聲,他來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確認嚴青會不會再騙他一次?
真是毫無意義!
鐵匠鋪位於情劍山莊的西南角。燕南悠按着平兒的指點抵達的時候,那些佩刀侍衛們仍然嚴陣以待,將鐵匠鋪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
燕南悠面色有些古怪。鐵鉉和秦挽之間曖昧不清的糾結, 他沒興趣知道也不想管。可是以如今的情形……怎麼都不像是秦挽要殺鐵鉉的樣子, 反而倒似在保護一般。
對於燕南悠來說, 人再多都沒用。他看了看一臉緊張的平兒, 隨手從地上揀起一顆石子, 以姆指和食指叩射出去。
石子不大,但硬是被燕南悠打出空氣爆破的聲響, 如節節寸勁逼迫而去。更令人驚歎的是,那顆石子飛射到半空中之後才發出響動,一路歡鳴着沒入遠處的樹林之中。
這樣的動靜自然吸引了一部分佩刀侍衛的注意。
“一隊前去查看,二隊原地巡邏,三隊守住鐵匠鋪……”想不到這些佩刀侍衛不全是草包,這倒讓燕南悠有些驚訝。
不過若只是這麼點手法便想兵不血刃未免太過輕視,燕南悠看看一臉興奮卻緊捂住嘴的平兒,不由得笑了一笑。
或許是自見面以來還沒看到燕南悠出現別的表情,平兒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把燕南悠看得微微尷尬。
“你抱緊我,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燕南悠附在平兒耳側低語。
平兒用力的點頭。
見一隊佩刀侍衛循着石子的方向前去查探,燕南悠便將平兒背在身後,靜靜站起,兩掌於身前一錯。衣袍立即隨着罡氣鼓盪了一下,但卻是悄無聲息,如微風拂動。隨後那飽漲的氣息又收斂了起來,如此反覆幾次,燕南悠驀地將兩手往前一推,然後以手腕爲點相接,十指張開轉了個圈收回,再次推出,平兒的視線中僅留下整片猶如花朵盛放般的殘影。
一陣大風無中生有,劈頭蓋臉的朝着留守的兩隊佩刀侍衛颳去。
雖說有人心中起疑,但風來得太過迅猛,不少侍衛都被撩起的衣服遮住了視線。開始時,他們雖慌卻不亂,一個勁的叫着穩住。但片刻後並沒有什麼攻擊發生,那些侍衛們個個都鬆懈下來,不停的咒罵賊老天。
燕南悠在佩刀侍衛們手忙腳亂的時候,已乘風閃入鐵匠鋪。由於速度過快,居然沒人發覺。倒是擋住路的一個侍衛糊里糊塗的摔在了地面上,惹得附近的侍衛們一陣鬨笑。等他們笑完,風也停了。
與外頭的鬧相比,鐵匠鋪裡迴盪着悠悠的叮噹聲,猶如另一個古老悠遠的世界。燕南悠擡眼看去,正好見到鐵鉉赤膊的背影。每一次舉錘猶如千斤般沉重,許久才緩緩落下。當錘與坫子相接之時,似乎連坫子都在劇烈顫動。但這種顫動一波及到地面,卻又奇異的消失無蹤。
一種來自於靈魂共鳴般的擊響讓燕南悠耳邊嗡嗡作響。
燕南悠雖然不會打造刀具,但他感覺得到鐵鉉如今的精氣神都集中在了手中刀具上,就如一個武者練功練到了緊急關口,若是貿然打斷,必定走火入魔。
平兒緊張的拉着燕南悠的衣服,低聲道:“鐵叔叔這樣很久了,我怎麼叫他都不理……”
燕南悠豎起食指置於脣前,平兒立即收了聲。
“我們就在這裡等。”燕南悠輕聲道。
既然被燒的人不是嚴青,那麼就和他沒有關係。鐵鉉是他的弟子,若是保不住,他這個師傅就白當了。
* * * * * *
如果說鐵匠裡風平浪靜,那麼武林大會的會場上就是殺機四伏。
□□炸開的一剎那,秦挽毫無懼意。雖然與預料有些出入,但都還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
甚至於,秦挽還沒怎麼出手,林少臻和佩刀侍衛們便將藉着濃霧前來襲擊的刺客收拾得乾乾淨淨。
不對!怎麼可能如此簡單?秦挽突然察覺到一切似乎太過順利了,就似完全掌控在手中。
“教主,似乎來人不多。”林少臻的聲音在濃霧中居然有了飄渺的感覺。
秦挽冷哼一聲:“不可掉以輕心。”
“是!”林少臻應了聲,隨後便不再說話。
秦挽突然有一種自己身陷囹囫,四面楚歌的感覺。不過他很明確自己是獵人,於是立刻便將這種念頭驅出腦外。
“突圍!”就在秦挽暗暗松下勁時,莫名的危機感突然在秦挽心中涌起,與此同時,從他身前的左前方已有尖銳物破空的聲音傳來。
秦挽正待後退,脊背上突然寒毛一豎,如要炸開般,使得他腦子裡一個激靈,渾身燥熱起來,心隨意轉,意令體行……轉瞬他已往側彈開十幾步遠。
但鎖定秦挽的刺客似乎並不想如此輕易放過他,兩個撲空的刺客不依不饒的又向秦挽追擊而來,而就在此時,秦挽捕捉到自己即將落腳之處似有輕微沉穩的呼吸聲。顯然,已有人守株待兔。
濃霧之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以秦挽如今的定力與判斷力,仍然生生止住了腳步,硬是在原地踩死。
由於強行遏制去向,秦挽一口氣差點接續不上,同時,反涌的內勁壓迫在胸口附近,極爲難受。幸虧他急中生智,將反噬的內力導至腰背要穴,最後強行從逼入下肢筋脈,最後從涌泉穴中導出。那與汗水同時噴出的內勁隔着鞋底將石地蝕出兩個深深的腳印,發出一聲悶響。
“林少臻!”秦挽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爲什麼刺客招招都能認準他的位置?哪怕一開始想不明白,此刻也顯而易見了。
在濃霧中,秦挽只說過兩句話,且聲音極輕,只有離他最近的林少臻能準確把握他的方位。林少臻先出手,其餘刺客便伺機而動,環繞而上,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秦教主,昨日你對我說,要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人方能得到你的青睞,不知道如今,我配不配和秦教主一度春宵呢?”林少臻的話音忽左忽右,讓意欲擊殺他的秦挽找不準所在。
秦挽從未如此惱怒。林少臻不可信,他很清楚,但他沒想到林少臻居然在如此時刻翻臉。
是人都有弱點,有人愛財,有人迷戀美色,還有人貪慾難填……秦挽雖然不見得武功所向披靡,但向來認準只要逮住敵人的弱點,沒有誰不可收服。
就連楊慕言,縱然天生奇才又怎麼樣?還不是因燕南悠而死……就連看着楊慕言長大的瑤姬,他也並非全然信任,這樣一個人,卻對燕南悠無比盲從,莫名其妙的相信燕南悠絕不會對他下手……若非如此,他秦挽也不能如此輕易便鵲佔鳩巢。
秦挽向來自信,他看人也從未出過紕漏。林少臻的示好當然是別有所圖,但在秦挽看來,無非財、權、色……如今太一教蒸蒸日上,假如爲林少臻畫出一個大餅,沒有道理不跳下去。
事實上,林少臻確實沒有跳,卻反咬了秦挽一口。
“有本事就出來和我單打獨鬥……”秦挽警惕的四下打量,腳下按着天魔解體大法特有的步法移動。
林少臻從嘴裡漏出一聲輕笑,似對秦挽極爲不屑。但這一聲足矣——秦挽立刻就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位,腳下用勁在石地上一踏,發出嘭的一聲巨響,他的身體如天空墜落的流星一般,失控的飛往林少臻的出聲處。
誰說武功的極致就非得踏水無痕,飄渺無聲?秦挽下了必殺之心,平時在人前隱藏許久的內力全數釋放,只求一招斃命,如此鋼猛的招法,必得有如此磅礴的氣勢。
如果是楊慕言或燕南悠在此,只怕想接下這一招也有些頭疼。因爲秦挽幾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傷敵一千自損五百,實在算不得高明。但偏偏就是如此橫衝直撞,速度又極快,才更加讓人爲難!什麼以柔克鋼,四兩撥千斤,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是毫無反抗之力……
秦挽已做好了打算。林少臻手下統領的不過是少數近侍,秦挽在交予他權利的同時,也暗中經營着自己的勢力,那些守在鐵匠鋪外的佩刀侍衛纔是秦挽真正放心的人。就算此刻以這種打法擊殺了林少臻,自己也有所損失,但對付一般的小貓小狗不在話下,只要與那些侍衛匯合,又能重新控制局面。
到了此時,秦挽依然十分樂觀。林少臻雖然在這刻發難,但未必就和青門有什麼關係,或許他是另一個自己,也打着趁亂上位的算盤。
林少臻的武功心智,秦挽都大致有數。一切仍然沒有超脫他的計劃控制範圍。
然而,就在秦挽將雙掌劈至林少臻處後,卻意外發現出聲處根本是個空時,他心裡格登一下,頓時如掉進了臘月寒江之中——從頭到腳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