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挽有生以來, 遇到過無數的險境,但從未有一次像如今這般無力。
明明是以一擊必殺之心撲向林少臻,他也有自信能夠達到擒賊先擒王的效果, 可一旦撲空, 便有如硬拳陷入棉花之中, 進不得, 收不得。
四周依舊是刺鼻的濃霧, 吸入一口便催人落淚。
武功練到高深境界,便可以轉爲內呼吸。但這不是無限的。只不過武功練得越好,體內的臟腑也跟着增強, 肺部能力自然也會較一般人高出許多。
秦挽目前就是這種情形。他久久才換一次氣,不停的摸索, 試圖走出濃霧。他憑着依稀記憶在濃霧中謹慎的前行, 雖然時不時有冷箭衝着要害而來, 但都被他一下閃過。
時間長了,秦挽漸漸有些焦躁。他感覺到似乎有人正緊盯着此處, 當破綻一露,便會有最凌厲的攻擊招呼過來。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就如同被玩弄的老鼠正被貓盯着,卻始終不能逃開。
“林少臻,你這個斷子絕孫的, 快給我滾出來……”秦挽大聲的咒罵着, 試圖用語言刺激林少臻, 逼他泄露當前所在的位置。
“呵呵, 秦公子, 你說別人斷子絕孫,你自己又何嘗不是?”然而, 回答秦挽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那聲音並不難聽,甚至比起秦挽有過之而無不及,似男又似女……但卻又似乎將兩種性別的聲音優點全數糅合在了一個人身上。
秦挽頓時覺得毛骨悚然,爲什麼一個已經死透的人會在這裡?
“楊慕言!!”秦挽很快便鎮定下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喝道:“你怎麼還不死?”
楊慕言懶洋洋的回答:“你秦公子還在我太一教裡吃香喝辣,我怎麼捨得死呢?”
秦挽聽到有手掌輕擊了兩下,如同一個暗號一般,四周的濃霧猛的翻涌起來,居然有了變得稀薄的趨勢。
陽光已經有些毒辣,但照射在逐漸消散的霧氣上,卻如晨曦般輕透,顯出一種別樣的美來。
可惜秦挽並不覺得美好,而有一種殺機重重的感覺。
“秦挽,你不但叛主奪位,如今還下手毒害在場的武林各派,妄想一統武林……”楊慕言一本正經的樣子在秦挽視線中由模糊變得清晰,他幾乎是笑着聽楊慕言歷數罪名。
“慕言,你不過是推斷而已,秦公子下藥毒害一事還有待椎定。”說話的人是武天德,他依舊一身灰藍俠士長服,眸光較落下懸崖之前更加深遂。
秦挽只看一眼,便知道武功精進的人不止他一個,楊慕言依舊是看不清底細,就連武天德,也同樣有了別的機緣。這倒沒什麼,但更令秦挽意外的是,武天德與楊慕言這兩個本該爭鋒相對的人卻無意中顯示出一份和諧與默契。這實在是太古怪了。
“若是有人做證呢?”秦挽輕輕閉上了眼,他知道今天自己在劫難逃了。若只是楊慕言和武天德,或許他還有希望再拼一拼,但再加一個嚴青,他恐怕很難直着走出情劍山莊。
嚴青身上的青衣很乾淨,衣着扮相幾乎和之前吊在大柱的那個人一般無二,但他僅僅是站在那裡,便無言的散發出一股威壓。
就在此時,先前被迷暈的各派掌門服了太一教侍衛們提供的解藥後,個個醒轉過來。
峨嵋派的了塵師太似乎抗藥性強些,最早恢復清明。她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正是嚴青所說:“……誰都知道我青門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如今想必秦公子是故意找些麻煩,好有藉口將各大門派聚在一處,然後一網打盡,最後自己稱霸武林……”
“秦挽,你居然如此歹毒?”了塵師太又驚又怒。“虧我和紀盟主還將仙兒許配給你……你們的婚事就此作罷,休得再提!”
紀仙兒此刻也已恢復神智,她出奇的沒有說話,絲毫不像以前那般聒噪調皮,一雙水目直愣愣的看着武天德,反而對自己的未婚夫秦挽無一絲關注。
秦挽緩緩張開眼,脣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這分明……”
“這分明是你早有預謀,如今既被我們識穿,還不束手就擒?”楊慕言接得倒是很快,說得秦挽笑意全失。
“哼,時至今日,多說無益!”秦挽也不想再多說廢話,反正今天無論他怎麼解釋,毒害全武林的罪名都要落實了。
之前未被濃霧籠罩,四下逃散的江湖人又重新聚攏在會場周圍,看着會場裡上演大戲。
明明該是莊嚴肅穆的武林大會,不知爲何,此時竟顯得有幾分滑稽。
“阿彌陀佛,請聽老衲一言,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明空手中捻動着佛珠,眼神微向下垂,似乎看着地面,又似乎什麼也沒看。
“放屁!誰不知道你少林寺於藏寶洞一行中收穫頗豐,既得回了失散多年的《大日耀密法》,又憑着這本密法使得小小一名戒律堂的弟子提升爲下任方丈,真是雙喜臨門……”崑崙派的璇璣子向來說話刻薄毒辣,此時更是讓在場衆人聽了暗暗搖頭,暗道他失了一派掌門的風度。
“此理甚是,難道你們少林的弟子安然無恙,我們那些在藏寶洞內死去的弟子都不是人了麼?”武當派的張涵山也一臉火大的樣子。
明眼人心中都有數。武當向來與少林頗有間隙,此時也不過是強詞奪理。
世人皆知武當一脈的武學最初源於少林,無論武當之後創出了多少絕學,這個光環依舊壓得他們直不起腰來。
現如今,若是讓少林與武當的門人對質武當創始人是否真出自少林,只怕他們一言不合就會打個你死我活。
張涵山早就看不慣少林那副正義大叔的模樣,此時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明空似乎也知道多說多錯,便兩眼輕閉,兀自神遊去了,裝做對璇璣子和張涵山的挑釁毫不知情。
“能否聽本莊主一言?”劉莊主已恢復神智多時,只是見場中四人說得熱鬧,沒有插嘴的份。如今見周圍那幾個武林泰斗要鬧矛盾了,這才笑眯眯的走上前來亮了個相。
會場衆人頓時齊刷刷的將目光移到劉莊主身上。
“首先,秦公子與楊教主之間的恩怨,乃太一教的內部事務,不如留到私下解決。此次諸位來情劍山莊相聚的目的,主要是爲了武林大會……”劉莊主微笑着,他說話不但極有節奏感,而且略顯深沉,似有一種特殊的感染力,讓人情不自禁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其二,此次各位江湖同仁來這裡參加武林大會,那是給了情劍山莊面子。”劉莊主頓了頓,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江湖人,這才說道:“秦公子是否毒害在場諸位,的確不能憑一面之詞判定。況且,如今各位並沒有出事,不如,就來個以武相會……設秦公子爲擂主,接受挑戰,各大門派可選出一名門人蔘加。”
“若秦公子恰好贏了,那麼他想走便走,出了情劍山莊之後,各門派有恩怨要與秦公子結算可自行前往。若秦公子輸了……這比武臺本就是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方,可謂生死有命,那也怪不得誰了。”
劉莊主一口氣說了許多,但字字句句都說到了點上。大意是:不管秦挽有沒有毒害在坐各位,現在都不能在情劍山莊裡快意恩仇;若真要拼個你死我活,就在比武臺上見真章。
秦挽就算再厲害也只有一人,若今天能贏過所有挑戰者,即便他走出了情劍山莊,也不能保證日後不在全江湖的追殺中保住一條小命。如果他最後死在武臺上,那更是與人無尤。這叫活該!
一時間,除了少數幾人外,大部份在場的江湖人都紛紛點頭同意。
“可如此一來,似乎有些不公。”替秦挽抱不平的人居然是向來天直無私的武林盟主紀長空,這讓許多人心裡都有些不舒服。
張涵山幾乎是擠着笑問:“那盟主大人可有什麼指示?”
這句話說得嘲諷意味十足,誰都知道紀長空沒有實權,張涵山如此說來不過是爲了奚落提醒紀長空——不要站錯地方。
“師傅只不過是說實話,這裡各大門派哪怕只派出一人與秦公子比武,也有勝之不武的閒話。”武天德一臉正直的贊同紀長空的想法。
楊慕言哼笑一聲,也不理會武天德,徑直就走到秦挽原本的座位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
武天德雖眼神複雜的注視着楊慕言,卻始終是有口難開的模樣,到頭來什麼也沒說。
紀仙兒如同失了魂一般,只知怔怔的看着武天德,那模樣看得紀長空直皺眉頭。
“秦公子,你現在是插翅也難飛,不如和在場諸位說說一夕之間跌落谷底是何等滋味?說不定,在場各位聽得高興,手下便會留情幾分!”嚴青依舊孤影綽綽的站在一旁,但沒有人敢小看這個前任青門門主。
如果說太一教的楊慕言是以神秘、出神入化,勢力龐大,富可敵國而聞名,那麼青門的嚴青便是以鐵血的作風聞名江湖。
無論是小小年紀便接手青門,一手平定叛亂,還是收服各方勢力……他的強硬態度與手段一直使江湖各大門派心有餘悸。只要稍稍年紀大些的人,都知道青門的厲害,又如何敢看輕這個依然年輕的前任門主。
秦挽突然輕笑出聲:“若是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我又怎麼會孤軍奮戰?”
衆人還不及細想是什麼意思,只見秦挽已經恢復了自信,他從袖中掏出一隻手掌長短的竹笛,吹出一聲極爲難聽的尖銳之音。
那嗓音如要撕破人耳膜一般凌利,再加上秦挽運起了內勁,幾乎整個情劍山莊裡毫無準備的人都立即掩耳抵抗。
秦挽只吹了一聲,便將竹笛置於五指之間轉動不休,他下巴微微上擡,一臉的驕傲:“我不是孤身一人在此,何況,你們所說全是存心陷害,我爲何要任你們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