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道有桃花源的存在, 然而,卻沒有人清楚,桃花源在什麼地方。
所謂的桃花源究竟是桃花盛開之地, 還是衣食無虞, 夜不閉戶?不得而知。
紅玉從小就在雲幕村長大。傳說這個地方, 是彩雲之南最美的村子。天上的白雲從雲幕村附近的一個山頭涌起, 如布匹般連接成片, 不斷的飄移向遠方,重複着離開這裡,又在山裡重生的動作。
這裡的雲霧, 不像別處,厚重凝滯, 而是清透的, 飄渺的, 靈動的……陽光透過雲霧灑下來,那氤氳的霧氣, 絲絲的金光便猶如仙人下凡般聖潔。
雲幕村附近有成片如翠玉般碧綠的山林,也有叮咚作響的山泉。
每當節日來臨,雲幕村裡的男人們都會吹起竹管做成的蘆笙。那音樂聲節奏鮮明,委婉動聽。紅玉和其他姑娘們便換上自己最美麗的衣裙,將繡有花紋的上衣, 配搭像摺扇一般, 一折折串縫的百褶裙。腰部一定要緊緊束起, 裙襬則是散成寬擺, 走起路來, 裙襬左右搖晃,遠遠看去, 便像孔雀開屏一般美麗。
雖然紅玉曾聽村子裡最老的阿公說過,在遙遠的地方,是一馬平川的平原,還有浩翰的海洋。但在紅玉心裡,雲幕村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地方。
這裡一年四季的氣溫似乎從來不會變化,總是山花爛漫,綠葉青翠。每到雨後,紅玉就會背上籮筐去山裡尋找那些只有雨後才冒頭的野生菌子。它們或許長得不美,但入菜後卻是異香撲鼻,讓人難以忘懷。每回阿公說起山外頭的美酒佳餚,紅玉總是不服氣,她堅持一定是那些外鄉人沒有來過這裡,若真來了,一定走不了。
紅玉不懂阿公說的人更喜歡權利財富是什麼意思。或許,她家的小公豬長得健壯,鄰里鄉親都來求種,而她則負責收下求種的禮物,這便是權利和財富了。她雖然喜歡禮物,可是鄉親真的要借小公豬,她也不可能不借呀!
阿公笑得直咳嗽,他說:紅玉啊,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全明白了。
紅玉覺得自己已經很大很大,就連碰上山中的毒蛇,也能聰敏的避開,怎麼還不大呢?
阿公摸着紅玉的秀髮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去問那兩個被你救回來的外鄉人吧。
紅玉想到那兩個外鄉人,臉立即紅了起來。阿公看得直樂,不過他仍是提醒了一句:紅玉啊,那兩個外鄉人一定不會留在這裡,你可不要把心掉在人家身上羅!
阿公~紅玉不依的撒嬌,清澈的杏眼中卻流露出一絲迷茫。那兩個外鄉人長得真好看,比雲幕村裡,所有的小夥子都要帥氣!恐怕不只是她,就連別的姑娘們也都動了心。
揀回那兩個外鄉人的經過着實很意外。
紅玉進山的頭一天夜裡,下了好一場綿綿細雨,可進山後找到的菌子並不多,她不知不覺就走得裡了些。
雲幕村的地勢較低,附近有許多高聳的山崖,其中大部份都是峭壁。其中有幾個地方,是雲幕村老人們都千叮萬囑絕不要靠近的。
紅玉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黑水崖附近。等她覺得天色怎麼越來越黑時,才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老人們說不能靠近的禁地。
黑水崖附近有些古怪,太陽似乎並不眷戀此處,每日只有極短的時間在這裡逗留。因此,黑水崖附近滋生着數不清的毒蟲瘴氣。
紅玉暗道晦氣,居然跑到這裡來了。可回頭看看身後連半筐都沒到的野生菌子,便往裸露的皮膚上塗沫了些防蟲藥水,咬着牙又往裡走。
沒走多久,紅玉便踢到了一個不像石頭的東西。她因此摔了一跤,但卻看清了絆倒自己的果然不是石塊,而是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身後揹着一柄長劍,穿着從未見過的灰藍長衫,額頭上有一塊血跡,嘴脣也鮮紅得有些嚇人。若不是他面如冠玉,眉宇間英氣不凡,紅玉只怕是要拋下他逃走。
紅玉擡頭四下打量,發現附近的樹枝上掛着一塊碎布。
難道這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紅玉有些疑惑,但在黑水崖這裡幾乎是看不到天空的,她再看,也看不出所以然來。然而令她驚奇的事還不止於此。在離這個男人不遠的地方,她居然又發現了另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那個男人臉上本是一塊紅一塊白,可是儘管如此,卻沒給紅玉帶來害怕的感覺。紅玉擦去男人臉上的血跡後,驚訝得發現他長得極美。雖說紅玉是村裡公認的美人,可他竟然美到連紅玉都自慚形穢。無論是眼還是鼻,無一不恰到好處。下巴如狐媚般的尖巧,脣鼻弧線優美,若不是他仰躺着,胸前的衣衫被刮破了幾塊,紅玉只怕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
別看男人的臉色慘白慘白的,擦乾淨後硬是沒有嚇人的病態,反倒顯得楚楚可憐,那股子說不出的韻味讓紅玉都憐惜了起來。
紅玉自然沒有本事把他們兩人一起弄出黑木崖,她砍了藤條做成繩套,先拖着穿灰藍長衫的男人到一處沒有毒蟲瘴氣的地方,再依葫蘆畫瓢把另一個美得不像話的男人也弄了出來。等把他們排在一起,紅玉覺得自己的手都快斷了。
不過她端祥片刻,倒覺得辛苦得值。這兩個男人頭挨在一處,意外顯出幾份溫馨。一個英俊不凡,一個美豔無雙……紅玉覺得有些好笑,一個男人用上這樣的形容詞似乎不妥,可若不用這個詞,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可替代。
要想把這兩個男人都帶回雲幕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紅玉回村裡搬救兵。她將身上帶的防蟲藥水全數抹在了這兩個男人裸露的肌膚上,然後才匆匆的趕回村子找人。
好在,等紅玉領着村民們找回來時,他們依舊安靜的躺在原處,不僅沒有遇上毒蟲,而且幸運的沒有遭到野獸的襲擊。
雲幕村已經有上百年沒有異鄉人出現了。所以,雖然這兩個男人都受了重傷,而且帶有血跡,善良的村民依然替他們清理包紮了傷口,甚至採來山中的靈藥,替他們續命。
或許,靈藥的效果真的很好,也或許是那兩個男人的命足夠硬,他們都堅強的活了下來。
紅玉又想了一遍當初碰到武天德和楊慕言時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感嘆一番。每次她問起他們是怎麼掉下黑木崖的,他們都是指指天上,閉緊了嘴巴,什麼也不說。
“紅玉,你在想什麼?怎麼慌慌張張的?”紅玉光顧着想心事,卻不留神一頭撞進武天德懷裡。
“沒什麼……武大哥,楊大哥人呢?”紅玉的臉立刻變得通紅。村裡的姑娘有半數喜歡武天德,也有半數喜歡楊慕言。這兩人完全不同,一個豪邁英氣,一個俊美倜儻,但卻一樣吸引着年輕女子的視線。
武天德一臉無奈的聳聳肩:“他的武功一直不能恢復,正在發脾氣。”
紅玉不是第一次聽到武天德說起武功了。當她頭一回聽說原來是什麼內力真氣一直維繫着他們的生機時,幾乎是嚇了一跳。如今早已是見怪不怪。
楊慕言掉下黑木崖後,足足比武天德遲了十天才醒轉。由於他的傷勢極爲嚴重,似乎連帶着武功也受了折損。說來也怪,不知是什麼原因,武天德卻迅速的恢復了健康,又能跳又能打。反觀楊慕言則像是被折了翅膀的蝴蝶,動不動就覺得累,能坐着就不想站着。
紅玉曾偷看到楊慕言因爲莫名其妙的小事大發雷霆,對着武天德又打又罵,但奇怪的是武天德就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還總好脾氣的哄着。
還記得,紅玉問武天德和楊慕言是否認識的時候,武天德立刻說了是,可是楊慕言答得更快,一句不是喊得就像要吃人一樣。
想來想去,還是武大哥比較好。紅玉偷偷看了武天德一眼。男人就該像武大哥一樣,脾氣好,人又俊,不但聰明能幹,而且對人也客氣。哪裡像那個楊慕言,動不動就生氣……
“怎麼?我臉上弄髒了?”武天德莫名其妙的擦着臉,把紅玉逗得噗嗤一笑。
“武大哥,權利財富真的比雲幕村更好嗎?”紅玉瞪着她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武天德。
武天德笑着揉揉紅玉的腦袋:“小姑娘,這種東西對武大哥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那武大哥會永遠留在這裡了?”紅玉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如果武大哥真的願意留下來,那遲早有一天都要娶妻生子,這樣,她不就有機會了嗎?紅雲被自己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頓時又羞紅了臉。
“……也沒什麼不好……”武天德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這裡山好水好人也好,說不定能讓那個傢伙變得正常一點。”
“你是說楊大哥嗎?”武天德沒有正面回答問題,這讓紅玉覺得有些失望。不過武大哥既然有了留下來的意思,她一定會努力讓武大哥覺得這裡更好,要他永遠捨不得離開。
武天德輕輕點頭,然後又擡頭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給慕言做飯,你要不要去我那裡坐坐,我讓你嚐嚐我們中原菜的做法?”
紅玉滿心歡喜,當然說好。不過,她一聽到武天德慕言左慕言右,心裡就有些不平。那個楊慕言安靜不動的時候,倒是美得像個仙人,對村民們說是和氣,不如說疏遠更合適些,但總體還算好處。可只要單獨和武天德呆在一起,就有勁頭鬧個沒完。紅玉已經不是頭一回見到武天德臉上和胳膊上帶有指甲的刮痕了。就算如此,武天德仍然毫無怨言,甚至還樂此不疲,這讓紅玉感到極爲不解。
不過,想想楊慕言如今手不能提,走一步喘三喘的樣子,紅玉倒是釋然了。聽武大哥說,楊大哥從前是個高手,走路像在飛,一個指頭都能打得他起不來,肯定是十分厲害,現在變得這麼不中用,心裡一定不開心。唔,有空再去山裡替楊大哥找點靈藥好了。只要楊大哥開心,武天哥就一定會更高興。
紅玉越想越興奮,不知不覺跟着武天德來到了他們棲身的小木樓。這幢小木樓全是武天德一手搭建的。自從他恢復之後,便顯示出雲幕村小夥子完全不能比擬的力氣與能幹。僅憑他一個人便輕易打好了建造小木樓的所有木材,搭建的時候,雖有村裡的能手指點了一番,但真真切切全是靠他一人建起。
小木樓與村裡其他住所無異,只不過下層沒有什麼雜物和牲口,都是一些藥材。武天德平時靠着打些兇猛的野獸和村民們交換自種的蔬菜和楊慕言需要的藥材,生活雖然不算富足,但也能說是吃得飽穿得暖。
雲幕村裡人人都誇武天德好能幹,有本事。似乎只有楊慕言不這麼認爲。
“你滾到哪裡去了?”紅玉脫了鞋,跟着武天德上了二樓。可門簾才一掀,就從裡面飛出來一隻瓷碗。
武天德拉着紅玉往旁邊一閃,那粗瓷做的海碗便掉在泥地上摔成幾瓣。
“現在我是個廢人了,誰都可以任意欺辱,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吧?”楊慕言那雌雄莫辨的聲音,曾讓村子裡的年青男女們都着迷不已,如今,這聲音卻在惡毒的咒罵。“誰要你假惺惺?我看到你的臉就想吐!”
紅玉忍不住想替武天德辨解,卻見他放下門簾,一臉歉意的對着她笑:“紅玉,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請你。今天慕言心情不好,就不要打擾他了。”
武天德都這麼說了,紅玉只能說好。本以爲武天德會送送她,可他一轉身便重新進了屋子。紅玉站在樓梯上躊躇了一下,只好慢慢往下走。
“滾開,別過來!”楊慕言在屋裡鬧騰得越發厲害。紅玉的腳步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木樓雖然堅固,可是兩個男人在裡頭鬧來打去,總不可能當做無事。木板因爲裡頭看不清的糾纏而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紅玉怔怔的站了會兒,想像着武天德是不是又像往日一樣,被楊慕言抓打得皮膚上滿是傷痕。可側耳再聽,房子里居然沒有了響動。
一切莫名其妙都靜了下來。
紅玉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爬回二樓。門簾是嫩竹編的,與門框之間有些不小的縫隙。紅玉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敵不過好奇心,湊到縫上看了一眼。隨即,她被眼前的情形嚇得說不出話來,腿一軟,便坐到了樓梯上。
門內,那總不願意換下青色長袍的楊慕言正被武天德牢牢壓在樓板上,他們的臉緊緊貼在一起。楊慕言一開始還反手在武天德背上無聲的撕扯着,漸漸也鬆了勁,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