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青得到了他要的東西, 卻不拔劍,而是將手慢慢鬆開。他看着燕南悠的表情很怪,並無顛狂之態, 也沒有一絲懊惱後悔, 反而眼神清亮, 除了臉色發白似乎並無異狀。
燕南悠斷斷續續的吸進一口氣, 猛的伸手揮開楊慕言。“滾開。”
楊慕言毫無防備之下, 被燕南悠甩開,不由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南悠,你現在不能亂動……我有辦法救你……”
燕南悠分開手指捂住長劍所造成的創傷, 冰冷地掃過嚴青與楊慕言,他既沒有憤怒地咆哮, 也沒有傷痛地流淚。他只是以一種極爲無情的眼神將在他面前的兩人一一掃過。
“師傅……”鐵鉉看到燕南悠微晃着往山洞外走, 心裡急了起來。他剛想上前, 卻覺得四肢一僵,身體就像不受控制了一般, 僵硬得完全不能動彈。
“南悠!”眼看着燕南悠走到石道中段,那懸崖底部的風吹得他衣袂飛舞,似會將他捲走之時,楊慕言才猛地醒悟過來。
鐵鉉驚恐地發現自己不但不能控制身體,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失去了, 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看着。
嚴青的頭微向前傾, 似在注視地面, 又似在沉思。
而楊慕言卻是已經邁出幾步快速衝到燕南悠附近。
燕南悠似乎支撐不住, 極明顯地搖晃了一下, 似乎下一秒,他就會被卷下懸崖。楊慕言見狀立刻伸手去攙。可惜燕南悠卻不領情, 他朝着楊慕言伸手的方向甩袖一拍,竟不偏不移一掌擊在楊慕言身上。
鐵鉉只聽到掌風帶起的聲音,然後便是楊慕言的悶哼聲。就在這裡,站在洞內不知神遊何處的嚴青卻突然擡起頭來。他本就五官深刻,俊美得不像正常人,如今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殺意,讓鐵鉉頓時心驚肉跳,彷彿嚴青就是地獄裡那專收人命的鬼將。
燕南悠擊出這一掌似乎也沒討到好處,他晃了一下,單膝跪在了地下。楊慕言雖生生受了燕南悠一掌,但卻仍執拗地伸手要去攙他,顯然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從鐵鉉這個角度看來,楊慕言就像是要對燕南悠下什麼狠手,他身上的皮膚不能自控的汗毛全豎。
武天德似乎也對楊慕言看不過眼,他反握住身後的長劍,走到石道邊:“楊教主,燕大俠受傷,你也要付一些責任。他現在不想見你,何不讓他離開……”
楊慕言聞罷轉頭過來,鐵鉉見到他的雙眸居然呈現赤紅,又是嚇得一驚。不過楊慕言挨的那一掌似乎威力不小,他的嘴角居然掛着一絲紅痕。鐵鉉忍不住又將燕南悠在心目中的位置擺高了些,都受傷了打人,那人居然還吐血了……
“南悠,你乖乖跟我走。”楊慕言僅回頭一眼,便震攝住全場,見達到了效果,他便轉頭重新面對燕南悠。“你不要忘了,我手裡那些人,你或許不是很在乎,可若是我使些法子,讓她們痛不欲生,想必你不願意看到……”
燕南悠又吸了口氣,腿上一用勁,竟重新站了起來。鐵鉉甚至可以感覺到石道在顫抖,順帶着山洞裡的地面也微微搖晃。
“南悠……”楊慕言放柔了聲音:“我沒有脅迫你,是你自己答應了與我一起。嚴青不顧舊情傷你,我絕不會如此……”
“楊教主,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看燕大俠根本不想和你走。”武天德這個大俠再也看不下去了,終於一臉怒意地跨上了石道。“楊慕言,就算你權勢滔天,也不能逼迫別人兩情相悅,卻要生離死別……”
“你?你以爲憑什麼能教訓我?”楊慕言失笑,他回身看向武天德:“也好,我自認是個愛計較的小人,你阻我好事不是一回兩回,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神功……”
楊慕言話音未落,卻猛地側身,嘴裡怒吼起來:“燕南悠,你暗算我?爲什麼?”
說話的這當兒,燕南悠又是輕飄飄的幾掌,他雖一手捂着傷口,劍也沒有拔出,這幾掌卻是推得極爲詭異。看似極慢,輕易可避,卻又掌掌對準了命門,讓人不得不防。
楊慕言一一躲過,他一回頭,鐵鉉便看到他嘴裡叼着根銀白的細長物。這想必是燕南悠掌風中夾帶的銀針。
武天德本欲出手,卻被燕南悠和楊慕言的舉動搞得糊塗起來。
“閃開!”武天德只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喝,身後勁風襲來,下意識便蹲下身子。
武天德只覺得自己突然置身於旋渦中心。以他的武功在江湖同輩中早就是佼佼者,就算是碰上什麼有名望的前輩,也能保持在百招之內不輕易落敗。可先是秦挽,令他知道這天下有許多能人,他實在算不得什麼前古無人後無來者。再之後是燕南悠,看年紀也不比他大,可是武功卻高深莫測到了就算紀長空也難有勝算的地步……還有他面前的楊慕言……
武天德下意識間便在那聲閃開喊出的同時,便避開了鋒芒所至的方向。他感到心驚,那股勁風凌厲得似乎能擊破任何擋住去路的障礙。他忘了還有一次看走眼,那個嚴青可不只是一個瘋子。
然而,更令武天德心驚的是,當他趴下並迅速擡頭,卻看到楊慕言身後的燕南悠也同時變掌爲劍指,迅疾如電般擊向楊慕言的背後要穴。
燕南悠胸口那隻劍仍未拔出,但他卻視若無物,徑自朝楊慕言點去。
楊慕言此刻正回身面對嚴青襲來的方向,眼看已是腹背受敵。然而,他卻臨危不亂,反而踏步向前。
這一系列變化都在武天德擡眼一瞬之間。緊接着,他感覺到下頜一痛,身體頓時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骨骼的每一處聳動,武天德都體會得明明白白。可是,他卻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是隻有武功達到天人之境的程度,才能出現的情況。只憑一個接觸,就掌握到對手體內的真氣走向,進而控制人體。
沒想到,楊慕言的武功居然到了這種程度。武天德的瞳孔猛的收縮,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所謂的主持正義是多麼可笑。在這樣的力量面前,無論是誰,只能臣服。
就在此時,武天德身後的勁風已經襲來,正中他的後背。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處鬱悶難抑,一張嘴,便噴出一口鮮血。
那血跡朝着楊慕言的臉直射而去,然而楊慕言卻只是隨意一卷寬袖,便轉身豎掌向燕南悠迎去。
燕南悠這兩掌已是凝聚了他所有精氣神而發,但楊慕言極輕易就接了下來,雖然因此後退了一步,但燕南悠卻已經是站不住腳,腳尖在地下刮出兩道深痕,被楊慕言的反震之力推出了五步之遠。
燕南悠一口氣再提不住,張嘴往身旁吐出一口污血,插着夢魘劍的傷口一陣冰寒,他感到自己的血似乎都被劍給吸走了。可是他還不能拔,若是拔了,周身的罡勁就會凝聚不住,不出一刻就會散開。若是楊慕言趁勝追擊,他是必死無疑。
然而預料中的窮追猛打卻沒有出現,燕南悠擡頭朝楊慕言看去,卻見到武天德一臉痛苦的夾在嚴青與楊慕言中間。
看到楊慕言與嚴青都頂冒白氣,燕南悠便明瞭他們正在比拼內勁,而做爲導體的武天德卻是身體抽搐,眼睛已經開始上翻。
“大師兄……”紀仙兒不知道何時已跑到了嚴青身後,一臉猙獰的舉着寶劍就要往嚴青身後戳去。
燕南悠強提一口氣,緊緊抓住夢魘劍的手柄,用力一拔。那處創口外頭的衣服隨着劍鋒造成的裂縫扯動開來,竟然可見裡層的肌膚有些泛白,沒有一絲鮮血流出。他覺得眼前一黑,但手卻如有意識一般,立刻在創口附近的要穴點了幾下,這才暫時控制住自己沒有暈倒。
夢魘劍能吸食人血。燕南悠知道自己已經失血過多,必須速戰速決。這一刻,玄冰訣在體內瘋狂輕轉起來,他將所有的功力都凝聚在這雷霆一劍之上。只要殺了楊慕言,嚴青就能及時回防。
燕南悠一劍刺出,身體便跟着飛了過去。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他與嚴青的相識,還有互相折磨的過往。嚴青說得對,他們早已是不死不休。
楊慕言的愛慕之意,雖不能說錯,可是燕南悠只有一句迴應:無福消受。他雖不想傷人,奈何人卻咄咄逼來,如此不如一勞永逸。
“秦挽,瑤姬……”楊慕言的功力已經到了難以常人推斷的程度,他幾乎是在燕南悠刺出那劍的同時,便出聲召喚。
高手過招之時,本就忌諱分心,如今嚴青見楊慕言分神,便咬了牙又是一摧內力。武天德受此一擊,又噴出一口血來,正噴在楊慕言臉上。就在此時,紀仙兒手中的劍已到了嚴青身後一寸之地。
秦挽悠閒的走到石道旁,臉上帶着笑,他的身後跟着垂下眼的瑤姬,但兩人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燕南悠手中的劍已經離楊慕言越來越近,同時,他注意到紀仙兒一臉驚訝,但手中的長劍卻是再也刺不下去。他知道定然是秦挽使了法子制住了紀仙兒,便再心無旁騖,身形在空中微扭,那一劍便更快更凌利的向楊慕言後心刺去。
“燕南悠,你好……”楊慕言大怒,他的嗓音本是男女莫辨,聞者皆心動不已,如今卻是如野獸一般嘶吼着,讓人不寒而慄。
就在燕南悠的劍即將刺上楊慕言時,楊慕言狂性大發,居然生生往前踏出一步,把嚴青逼得往後退了半步。
紀仙兒手中握着劍,嚴青這一退,劍就一定會入身。燕南悠立刻看到嚴青的眉毛抖了一下,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麼久,說得難聽一點,嚴青就算是動動指頭,他都猜得出是什麼事情。嚴青受傷了……
燕南悠覺得自己明明很快了,卻又覺得自己太慢。他眼睜睜的看着楊慕言又往前推進了一步。
似乎一切聲音都已消失,燕南悠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突然,楊慕言迅速收掌,卻又變掌爲爪,抓住武天德兩臂,將他往旁邊一撥。
那石道本就只許一人通行,此時武天德橫着摔下,直接一個翻身就掉了下去。隨後楊慕言又迅速向嚴青抓去。
但這一抓卻在半途凝滯了一下……
燕南悠這一劍終於刺到。夢魘劍刺入人體的一剎那,若有暗香襲人,香風中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兒,卻又讓人沉迷其中。清風流雲劍共十三式,他這一招叫暗香疏影。原本以爲,這套劍法,他不會再用到,如今,卻同樣是握着夢魘劍,自然而然便使了出來。
楊慕言那瞬間的凝滯之後,便已迅速的轉身面迎燕南悠,可惜,已經來不及抵抗,劍鋒立刻沒入腹中。
若僅一劍還好,然而嚴青卻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他幾乎是同時,便往楊慕言後心點去。
楊慕言身子一歪,從石道上栽了下去。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就在前一刻,武天德也正從此處跌落。
“燕……南……悠……”這句如詛咒又似呼喚的聲音,逐漸被風聲所代替。
燕南悠的手保持着張開的姿勢停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慢慢縮了回去。
“他死了?”嚴青右胸前透着劍尖,有鮮血從他的衣服下不斷暈出。他往前踏了一步,讓自己從劍鋒處脫出,隨後點了傷口的要穴止血。
燕南悠卻沒有回答,只是從袖子掏出那顆水滴狀的紅寶石。他放在掌中凝視片刻,然後閉了眼,將手移到一旁。
“燕大俠……不要!”秦挽快步向燕南悠接近,嘴裡先出聲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