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馬車,鐵鉉便看到秦挽神采奕奕的站在百安居大門處,兩手揹負,身上的布衣換成了雪鍛,襯得極有光彩。髮式依然是半頭挽成髮髻,餘下半發披散着。
鐵鉉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別人看着秦挽頂上的髮簪可能會覺得十分黯淡,甚至不起眼。但鐵鉉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自已贈給他的掌中刀。刀身小巧,裹了刀鞘插於發中倒也合適。
秦挽的細筆在青潭鎮與嚴青照面時就因糾纏而丟失,之後不過是用了細繩挑着鬢側的長髮略做固定,雖然在鐵鉉眼裡仍是好看得沒有天理,但畢竟有些散漫。
如今固定好了頭髮,秦挽顯得更加精神。鐵鉉一時間晃了神,不禁臆想起來,秦挽此舉是說明了他有向善之舉,或是仍把他當做兄弟……還是……秦挽心裡也是……
鐵鉉的失態沒有維持多久,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因爲秦挽的眼神每每掠過他時,除了冷淡,依然是冷淡。鐵鉉覺得自已又一次把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
本來嘛,秦挽都直白的說了,若是擋了他的道,一定會見神殺神,見佛殺佛。他鐵鉉憑什麼認爲自已就可以特別一些?他既無女子婀娜,也無女子芳香,更無女子嬌柔嗔音,秦挽若是知道他心中懷有不軌之情,恐怕更是……鐵鉉猛的想起秦挽說過,鐵勾說他好看,於是他便讓鐵勾死得很慘……思及於此,鐵鉉又恨起了秦挽。鐵勾是直性子,鐵鉉最是瞭解,可僅因這麼一句,就奪走一條人命,秦挽真是豬狗不如的畜牲。
“鐵鉉,走吧!”燕南悠一臉我明白你心思的樣子,卻不道破,只是輕嘆一聲。
鐵鉉猛的一震,從自身的掙扎中逃脫,低眉順眼的跟着燕南悠走進百安居。
經過秦挽身邊時,鐵鉉的餘光瞥到秦挽似乎轉了身對着他,那雙布靴的前端對向了自已。但他卻不敢擡頭,腳步加快,立即進了大門。他不敢看也不想看。不敢看到秦挽臉上嘲諷冷淡的表情,也不想看到秦挽一臉厭惡的樣子。他更怕自已會控制不住,衝上去和他拼命。
秦挽的臉上極有容光,完全看不出昨夜受過傷。他一改之前的跋扈,謙恭有禮的與各大門派把酒言歡,笑語不斷。
“哼,自不量力,這樣喝下去,傷口就算用再好的藥,也好不了……”燕南悠拈着酒杯只是一點點的抿着,也不知在想什麼。坐在他身邊的嚴青,卻突然哼了一聲諷刺起來。
鐵鉉聞言愕然向秦挽的方向看去,居然真看到秦挽面上雖仍是談笑風生,但未持酒杯的手卻似有意若無意的護住心口,就象是不禁疼痛一般。
這一刀畢竟還是紮了……鐵鉉想着又心慌意亂起來。就算秦挽用了傷藥,可哪有人受了傷還喝酒的,就連他這個打鐵的都知道這種時候應該靜養……
不過,秦挽畢竟是秦挽,他似乎從來不做對已不利的事。待一輪酒敬畢,秦挽就稱需替楊教主打點事務,便功成身退。
百安居里安排的酒席,不是按各門派劃分。而是按各門派的輩份等級而分。象紀仙兒,便是與張祈,吳昱殷及明空坐在一桌。他們交杯換盞,笑語盈盈,個個都對這表面功夫樂在其中。
鐵鉉的身份比較尷尬,衆人都不敢貿然示好,於是便任由他跟着燕南悠在一處偏僻些的桌子坐下。
就算鐵鉉再遲鈍,他也能明顯感覺到時不時有探究的目光掃過來,又裝做無意的移開。不僅如此,就是秦挽,似乎也會若有所思的看向這裡。
燕南悠依舊是慢騰騰的吃着自已夾的菜,抿一點點酒,偶爾給嚴青也夾幾筷。見鐵鉉心神不寧的,還勸他多吃一些。
殊不知,鐵鉉現在何止是心不在焉。秦挽看向這裡,鐵鉉便會去追他的眼神,可每逢鐵鉉看定他時,秦挽卻已是轉開了視線,和那些江湖人高談闊論。
由於鐵鉉坐得偏,而秦挽也不過是和紀仙兒之流的重要弟子把酒言歡,因此不曾光顧於他所坐那桌。
見秦挽抽身離去,鐵鉉也覺得有些坐不住了。
燕南悠淡淡道:“若有話想說就去吧,他現在失了內力,只要小心些,絕不可能爲難到你。”
鐵鉉感激的謝了一聲,就起身去找秦挽。
秦挽慢悠悠的走着,時走時停,似在防備有無外人跟蹤。
鐵鉉不敢靠得太近,遠遠的見着秦挽穿過通往後院的小門後,才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他心中有些狐疑,本想叫住秦挽的念頭竟被壓了下來。
秦挽隨意的走着,若有意似無意的四下張望,但鐵鉉離得較遠,且放輕了呼吸,居然沒被發現。鐵鉉估計真如燕南雪所說,他失了內力,故而警覺下降。
只見秦挽走到置放馬車的後院,在院中停下了腳步。
鐵鉉不知秦挽意欲爲何,只好尋了一處隱蔽的角落藏住身形,微微踮腳去看秦挽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然而秦挽似乎只是來散步般,居然悠哉的在院子裡散起步來。
鐵鉉躲的旮旯角落與院子中間隔着塊擋板,他一直仰頭踮腳盯着秦挽,時間一長,肌肉就有些痠痛。他見秦挽只是摸摸馬兒,看看天空,心想或許秦挽只是酒勁有些大,於是出來散發一下酒氣。既這麼想了,他便不再掂腳,只揉了揉脖子,就決定現身和秦挽再好好談談。
“秦公子……”一聲柔媚的女子嬌喚聽得鐵鉉一愣。“些許時候不見,你倒是越發俊俏了……”
鐵鉉聽了心裡極不舒服,也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的就收了想踏出的步子,又悄悄的踮起了腳,看向院中。
秦挽雙手背於身後,下巴微仰,脣緊抿着,臉上的表情雖明顯透露着不悅,但卻沒有出聲奚落或是反駁。在他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一抹青色的身影,雖外頭從頂到腳裹了件長斗篷,但依然能從體態判斷出這女子身材姣好,婀娜有致。
又過了片刻,秦挽依舊一聲不吭,倒是那個女子咯咯笑了起來:“秦公子,怎麼還是如此開不起玩笑?若是教主來了,指不定又要拿這事做文章……”
鐵鉉雖然能勉強聽到對話,卻是看不清秦挽的表情,更是看不到那陌生女子究竟是何來歷,但好奇心讓他忍住了沒有出聲。
又等了片刻,秦挽終於開口道:“瑤姬,教主最近又換了口味了?我記得臨出臥龍谷前,教主曾召見於我,他那時還偏好紫色,怎麼如今又改成青色了?”
瑤姬軟軟一靠,就半倚在秦挽肩側,軟糯的嗓音說不出的好聽:“秦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教主經常說一出是一出,他興致起了,想做點兒什麼出格的事兒,我們不也得陪着聽着嘛……”
鐵鉉見瑤姬與秦挽舉止親密,頓時身體就有些僵,心也覺得麻木起來,都不知是難過,還是釋然。總之,不舒服也說不上,就是彆扭。
秦挽似乎有些厭惡的伸手想推,但卻不知怎的,手卻搭住了瑤姬,上下輕撫起她的背來:“瑤姬,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藉着替教主傳話的名頭來尋我。”
瑤姬扭動着身子,一雙玉臂從斗篷中伸出,如蛇般纏繞住秦挽的脖子:“小冤家,出來這麼長時間,可有想念瑤姬?”
只見那雙手臂竟是光裸,入目瑩潤白淨,真似如雪如玉,手指則如花藤般曼妙,也不知斗篷中是何光景。鐵鉉頓時如被人剜去心肝般,胸口處空空落落,卻仍是茫然的站着,心裡已不知道在想什麼,耳朵卻是仍戀戀不捨的捕捉秦挽的聲音。
“想自然是想的。”秦挽簡單的應承了一句,立即又問道:“教主究竟派你來有什麼事?不是明日便能抵達了麼?”
瑤姬輕哼一聲:“教主說了,他嫌人多太吵,叫你給他們生點亂子,最好在明日抵達前,只剩下各門派首徒及與我們太一教交好的弟子便可。”
鐵鉉聽了心頭一震,生點亂子是什麼意思?那個太一教主不是邀請大家一起來尋寶嗎?現在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
只聽秦挽冷笑一聲:“亂子?想生容易得緊,教主是想推我出去做擋箭牌麼?”
瑤姬嬌聲安撫道:“秦挽,教主嘴上雖說要一統江湖,可也不過是個玩笑而已,他的心思最是難測,你還是不要杵逆爲好?”
“那也不能因他一時興起,想怎樣就怎樣吧?”秦挽也不知在惱什麼,聲音有些大起來。
“哎呀,我的小冤家……”瑤姬連忙伸出二指按在秦挽脣上,又四下看了看,這才道:“教主最愛胡鬧,誰生誰死,還不就在他一念之間?你又何必認真?何況教主的確對你十分愛惜,否則也不會在教主衆人反對的情況下,派你來執行如此重要的任務……”
“信說胡說罷了!”秦挽的怒氣沒有平息,反而騰了起來:“若真信任我能辦好,又何必把七彩刀鑄刀傳人的消息告知各大門派?現如今,這人雖然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卻是沒機會探出秘密了。”
瑤姬的聲音又放柔了幾分:“秦挽,這也怪不得教主,誰讓你問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若非如此,教主也不會臨時興起……”
秦挽氣急敗壞道:“教主本是讓我取得鐵鉉的信任,只待他前來即可,卻又臨時讓我查問七彩刀與寶藏的關聯所在,偏生又不讓我傷害於鐵鉉,這讓我怎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