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木森緊了緊衣領,在電話亭前站了這麼久,他的腳已經被凍的有點麻木。
重重的跺了跺腳,木森一路小跑着向來時的路奔去。
冷咧的寒風從臉上急急的掠過,木森的心中卻盪漾着陣陣的暖意,在這異鄉的節日裡,通過這跨越了千里的電波,能聽到自己最想聽到的聲音——不管是李理的責問,還是歌磐的笑聲,抑或是竹田的問候——這都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和難得的感動。
電話裡,李理提出了讓木森退出八強賽的要求,但是卻被木森一口回絕,理由是這場比賽將是一次難得的鍛鍊的機會,尤其對的是張清弈,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就在李理拖着哭腔說出了諸般的理由和可能遭遇的不幸下場之後,心中暗自竊笑的木森將幾乎要崩潰的李理一腳踢給了竹田,他告訴李理,去江城可以尋找到解決事情的辦法。
木森很清楚,如果自己想要繼續參加比賽,事情的真相終歸是要說出來的,不過,由竹田來說可能會更好點,最起碼他可以不用聽到李理猛醒後的抱怨和憤怒,不管怎麼說,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所‘欺騙’,這總是一件讓人氣憤和感到丟臉的事情。
“和張清弈的這一局,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拼着被大理罵一頓,這也值了。只是,面對這樣的頂尖的高手,我會有幾分的勝算呢?或者說,我們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呢?是某一項的差距還是全方位的差距呢?無論如何,這一戰,勢在必行。”放下電話後,木森如是想着。
至於暴露了一劫傾城的身份後,媒體會有怎樣的報道,李理會有怎樣的炒作,木森並沒有考慮的那麼多,在他原本就譭譽半參的名聲中加上一條類似於‘故作神秘,沽名釣譽’的詞語,他已經毫不在乎。
原本在出世與入世之間左右徘徊的木森,在經歷定段賽之後,這其間的概念反而變的有些模糊,他只覺得,在失去了很多的東西之後,自己所唯一擁有的只有圍棋。只要還可以繼續的下棋,還可以在圍棋裡得到愉悅,及至與最後管窺到一點真正的棋道,他就心滿意足了,至於是通過怎樣的方式來行進,這已經並不重要了。
木森很清楚,他現在就像是一蓬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他不能確定自己最後的歸屬,只是任憑着命運之風帶着他飄向那不可知的未來,這一點讓他感到很無奈,也很沮喪。但是有一點他很慶幸,無論未來會以何種方式出現,至少,他的手中還有棋!他的心中還有棋!這一點,任誰也剝離不去,這一點,讓他無比的驕傲!
“這一戰的誘惑實在是太大!”在成都某一處街道的夜色裡踽踽獨行的木森再一次的做如是想。
第二天,木森決定去柳勇家做一次拜訪,這也是倆人數天前的約定。
當木森站在柳勇家的客廳的時候,他不禁感到有些吃驚。
客廳大約有二十個平方的樣子,靠裡的一面牆下放着一張略顯古舊的八仙桌,兩旁是同樣古舊的雕花椅。這些並不足奇,讓木森感到吃驚的是,在左右的兩面牆各有一排絳色的木架,木架上放滿了各色各樣的酒,有簡裝的貼着粗陋標籤的玻璃瓶的酒,也有包裝精美的禮品酒,在木架的下面甚至還擺放着兩壇尺高的女兒紅。一進客廳,便會有一股濃郁酒香撲面而來,讓人有一種熏熏欲醉的感覺。
木森指着這些酒,結巴的問道:“這,這些全都是酒?”
柳勇笑道:“當然是酒,難道還會是水嗎?”
木森也笑了,說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太過吃驚了,居然有人拿酒來裝飾自己的客廳,真是沒有想到啊!”
柳勇得意的說道:“幹一行愛一行,我最大的愛好除了下棋之外就是收集這些酒了,你可別小瞧了它們,我大部分的收入可都投在了這上面。”
木森笑道:“你把它們全都放在這裡,就不怕被人喝了?”
柳勇解釋道:“這些酒都是市面可以買到的,放在這裡就是準備招待客人的,雖然都不值什麼錢,可把它們收集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木森點了點頭,問道:“你收集的酒全在這裡了嗎?”
柳勇哈哈大笑:“那怎麼可能,這裡都是一些常見的酒,全喝了也不足惜,我還另有一個地方存放着我收藏的珍品,比如說你送我的竹葉青,還有一些用錢根本就買不到的酒。所謂的財不可露白,我哪有膽子放在這裡。”
木森笑着點頭表示贊同,他不禁想起倘若柳勇有李理這麼一個朋友的話,他的這些所謂珍品,還能保藏多久呢?
倆人坐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閒聊着,約莫半個小時之後,柳勇原本約好的朋友也陸續的到齊了。
柳勇並沒有向他的朋友仔細的介紹木森,他只是說這是一個火車上認識的朋友,相互比較投緣,姓木,棋下的還不錯。
這樣的介紹是倆人原本就商定好的,木森不想太過招搖,柳勇雖不樂意,但在木森的一再堅持下還是同意了,他只說,倘若是別人認了出來,他還是很樂意給木森做一個全面的介紹的。
柳勇邀請的客人一共有六位,都是成都業餘棋界的好手,其中有兩人是業餘六段,都參加過三國業餘圍棋擂臺賽的中國區預選賽。另外的幾位都是三到五段的業餘棋手,而有一位姓胡的也是棋校的老師,算得上是木森的同行。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在相互寒暄了幾句之後,大家自然而然的說到了圍棋上。話題是由柳勇先挑起的,他說的正是木森昨天與費立新的一盤棋。
“哎,各位說說,這一劫傾城到底會是誰啊?應該不會是業餘棋手吧?”柳勇說道。
“你看過有這麼強的業餘棋手嗎?”身爲棋校老師的胡平說道。
“當然有,溫快就有這實力。”一人回答道。
柳勇笑道:“張字齡,溫快的水平不錯我承認,如果是一盤定勝負的話,他可能會有機會,可是這一劫傾城從預選賽殺到本賽,再從本賽殺到八強,我算了算,他已經碰到了四位職業棋手,你想想,溫快有可能連勝四位職業棋手嗎?”
張字齡笑道:“這倒是,一盤定勝負的話,溫快還行,要連勝四位職業棋手,這確實沒有什麼可能。”
“所以說這人一定是職業的。”柳勇肯定的說。
“管他是職業的還是業餘的,一個月後的八強賽答案就會揭曉,大家不用在這胡亂猜測了,我看,咱們還是下棋吧。”一個面目清秀的青年人提議道。
“對對,小唐說的對,我們下棋。”柳勇說道。
“誰先來,要不小胡咱倆來一盤?”小唐笑着對胡平說道。
胡平嬉嬉一笑,說道:“想報仇嗎?再練兩年吧。”
小唐眼睛一瞪,剛想說什麼,卻被柳勇打斷:“得了得了,你們倆不要一見面就吵,我看這樣吧,今天人多,咱們來個擂臺賽,每人五分鐘的快棋,三次二十秒的讀秒機會,輸的人滾蛋,贏的人繼續下。”
一人拍掌道:“好,就是這樣,不過還要來點彩頭才帶勁。”
張字齡笑道:“這樣吧,對局的雙方只管下棋,其餘的人下注,每人只限一百,我來做莊,大家看如何?”
柳勇揮揮手說道:“扯淡,今天我是東道,要坐莊也是我來,哪輪的上你啊?”
先前拍掌的人笑道:“要得,就這樣定了,來,小唐,咱倆先下。”
胡平笑道:“好,秦胖子,我押你了。”
柳勇說道:“別急別急,胖子是六段,可以讓小唐一先了,這樣下不公平,要是你們都押胖子贏,我豈不是輸的連褲子都沒得穿了?”
秦胖子爽快的說道:“行,我就讓小唐一先。”
胡平說道:“哥幾個是什麼水平,大家自己心裡都清楚,該分先的分先,該讓先的讓先,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吃虧。”
衆人紛紛叫好,各自從口袋裡掏出錢交給柳勇。
秦胖子看着木森,問柳勇:“老柳,你朋友不來嗎?是不是不喜歡這個調調啊?”
柳勇看了一眼木森,笑道:“我朋友第一次和大家見面,不太好意思贏大家的錢。”
秦胖子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來,木先生,你要我信的過我秦胖子,就押我一次,包你虧不了。”
小唐在一旁老大的不樂意,說道:“秦胖子你什麼意思?吃定我了嗎?”
胡平笑道:“小唐,胖子可不是吃定你了嗎?”
木森在一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我和大家是初次見面,這第一盤我就不押了,如果誰贏了這盤,下盤我一定支持他。”
秦胖子笑道:“好,木先生會說話,你就等着支持我吧。”
秦胖子和小唐在一片吵鬧聲中,終於是相對坐了下來。小唐由於被秦胖子和胡平調侃了幾句,心中有些鬱悶,氣呼呼的將棋子拍的山響。
木森在心裡不由的暗自苦笑了幾聲,這種以棋博彩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他早聽說過業餘棋手裡好下彩棋者頗多,而他自己也親眼見過幾次,但是這種方式的博弈,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儘管心中有些反感與排斥,但是看在柳勇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絕。另一方面,他對柳勇的這些朋友確實有些好感,不論是秦胖子的熱情,還是胡平的狡黠,都讓他有種真實的感覺。
木森輕輕的碰了碰正在數錢的柳勇,問道:“你的這幫朋友經常在一起聚會嗎?”
柳勇說道:“是啊,一般半個月就聚上一次,大家輪流做東道。”
木森又問:“也經常這樣的下棋嗎?”
柳勇說道:“老弟你是指什麼?是指這彩頭嗎?”
木森點了點頭。
柳勇笑着解釋道:“那倒沒有,我們在一起就是喝喝酒,下下棋,如果想下彩棋,一般都是去棋館找別人下,大家都是不錯的朋友,誰都不好意思動真格的。今天也就是因爲過年,圖個熱鬧罷了。”
木森聞言心中頓時釋然。
柳勇笑道:“怎麼,老弟沒下過彩棋嗎?”
木森笑着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了在三三棋館裡幫黑皮與有仁下的那盤彩棋,仔細算來,離現在快有一年的時間了,可是這瞬間的記憶,便彷彿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事情。
那一盤棋後,他認識了有仁,認識了溫快,也認識了劉長風。
那一盤棋後,黑皮叫他老弟,小正叫他叔叔。
那一盤棋後,他經歷了生死的離別,有了入世的念頭,也因爲這樣的離別,他在黃鶴樓上體驗到人生的第一次輝煌,也儘管這樣的輝煌是那樣的苦澀。
“如果沒有那一盤棋,我現在還會站在這裡嗎?”陷入到回憶的恍惚中,木森喃喃的在心底問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