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一：未嫁先休
天啓四百三十二年，東璃一百一十六年夏。
三更鼓響過之後，天幕忽然劃開一線亮光，給一夜雨霧的天色揭開了幕紗。不久霧色盡退，天色放晴，一見即知今天是一個萬里晴空的好天氣。
東璃國丞相府西北角一所破敗的小院裡，有兩個聲音透過破舊的浣紗格子窗傳出，聽談話內容顯然是一主一僕。
“小姐，要是夫人還在的話，看到您今天終於熬出頭了，一定會歡喜的。”巧兒技巧熟練地給鳳紅鸞綰髮，聲音透着幾分歡喜。
鳳紅鸞身穿一身大紅嫁衣端坐在一面殘破的銅鏡前，自己動手用粉仔細地遮住有些蠟黃的臉色，聞言，點頭，“嗯，娘在天之靈也安慰了！”
巧兒想起已逝夫人和小姐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頓時眼眶溢出淚水，“都是奴婢多嘴，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奴婢不該提夫人讓小姐傷心。”
“不傷心。孃親去世這麼多年，我都有些不記得她的樣子了。”鳳紅鸞搖搖頭。
“小姐怎麼不記得呢！那些夫人都說您長得像夫人。”巧兒道。
鳳紅鸞淺淺一笑，看着鏡中的自己。明眸皓齒，眉眼如畫，這一張臉的確像她娘幾分。心下一嘆，神色黯了幾分，“巧兒，你可知這一張臉我恨不得毀去！”
“小姐萬萬不可！”巧兒驚恐地搖頭。
鳳紅鸞黯然的神色一收，笑着睨了一眼巧兒嚇得發白的小臉，柔聲道：“看你嚇的，我也就說說而已。雖然這張臉日日惹禍，但總是孃親給的，我又如何捨得？”
巧兒點點頭，心下有些恨恨的，這麼些年就因爲小姐長得酷似夫人，幾乎三不五時就會被丞相府那些忌妒心作祟的夫人小姐欺負。可是她們再欺負也沒用，小姐東璃國第一美人的稱號是公認的，誰也奪不去。
“奴婢就知道這個飛鳳髻最適合小姐！”巧兒將一直小心保存的一支鳳釵別在鳳紅鸞發間，由衷地道：“小姐，您真美！今日洞房花燭夜，璃王殿下一定會被您給迷住的。”
鳳紅鸞聞言，頓時嬌顏一紅，眼波盪漾間一片情意流轉，羞澀斥道：“小丫頭貧嘴！要是到了璃王府萬不可在人前如此說話，會被人說輕浮，惹璃王厭煩的。”
妾本驚華楔子一未嫁先休巧兒頑皮地吐吐舌頭，“是，小姐！”
鳳紅鸞看着她無奈一笑，嬌羞的神色一收，有些茫然，“但願如此！”
“小姐要有信心，您這麼美這麼好的人，璃王殿下一定愛若珍寶的。”巧兒敏感地察覺出鳳紅鸞的變化，勸道。
鳳紅鸞淺笑着點點頭，美眸閃過一絲縹緲，腦中映出四年前青山古寺桃花樹下那一身白衣錦袍翩然的身影。君紫璃這個人，從她出生就與之訂有婚約，但直到四年前她才見到他，袖中的手不由輕輕攥了攥，她一定會抓住幸福的。
“小姐，聽說璃王俊美丰儀，一表人才，而且文韜武功都是上乘，和天下第一公子云錦、西涼國太子玉痕並列爲天下三公子。多少名門閨秀夢寐以求，欲以爲夫婿而不得，夫人當年真是爲小姐尋了個好夫婿。有先皇指婚，小姐是這東璃女子中最幸福之人。”巧兒又道。
鳳紅鸞心中升起一抹歡喜，點點頭，“嗯，能嫁入璃王府是我的福氣。”
“小姐可知道，咱們府的幾位小姐都心儀璃王。”巧兒有些得意，“五小姐六小姐日日盼着璃王一顧，可是據說至今連璃王的面都沒見着呢！”
“巧兒，以後萬不要說五小姐、六小姐之事，小心隔牆有耳。”鳳紅鸞心中歡喜退去了幾分，提醒道。
巧兒臉色一黯，點點頭，“奴婢記得，不過小姐今日就要嫁入璃王府了，說了也不礙事的。以後小姐就是璃王妃，五小姐和六小姐再不敢欺負小姐了。”
“也是！”鳳紅鸞一笑。
“等我們去了璃王府，小姐一定要璃王將五小姐、六小姐奪去的琴簫搶回來，那可是夫人的遺物。”巧兒心疼地道，“那日小姐要不是爲了救我，也不可能將琴簫給了她們，都是巧兒不好。”
“你別自責，以後我們尋了機會拿回來就是了。”鳳紅鸞溫暖地看了巧兒一眼，“那些東西不過是過眼繁華的外物，能救巧兒一命值得的。”
“小姐……”巧兒感動得哽咽起來。
鳳紅鸞伸手拍拍她的手，“幸好這些年有你陪着我，否則說不定我早就隨娘去了。別哭！”
巧兒點點頭，強自溢出一抹歡喜，“今日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奴婢不哭。”
鳳紅鸞笑了一下，不再言語。
就在這時，小院外有無數腳步聲傳來，可以清晰地聽到環佩叮噹，珠翠碰撞。
“小姐，是她們來了！”巧兒小臉一白，頓時緊張地看向門外。
鳳紅鸞心中一緊，看向窗外，似乎嗅到刺鼻的脂粉香氣，她起身站起來，將巧兒護在身後，“別怕！是姨娘姐妹們送福來了。”
“今日是璃王迎娶的日子，奴婢諒她們也不敢再欺負小姐！”巧兒明明很怕，但還是從鳳紅鸞身後出來，將她護在後面。
鳳紅鸞看着巧兒的舉動，頓時心中一暖。
房門被推開，一羣打扮花哨衣着光鮮的女人擠了進來，小小的屋子頓時被擠滿。
鳳紅鸞袖中的手緊緊攥了攥，今日丞相府的夫人小姐們都來齊了，看這陣勢就來者不善。
“喲！看看我們的三小姐都等不及嫁給璃王，自己已經穿戴好了。”當先走進丞相府的二夫人看着穿戴好的鳳紅鸞不禁嗤笑一聲。
“哪有新娘子上轎自己穿戴的，這要傳出去還以爲我們丞相府沒人呢！”
“可不是嘛！這要是讓相爺知道了，還以爲我們欺負她沒娘呢！”
“果然是和她娘一樣，天生的狐媚子相。”
“……”
二夫人一開口，頓時如開了閘的洪水，丞相府的十二個夫人輪流夾槍帶棍地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漸漸不堪入耳。
巧兒小拳頭攥緊，瞪着那些女人，她們不但罵小姐，居然還罵夫人。剛要上前理論，鳳紅鸞伸手拉住她。
“小姐……”巧兒眼圈都紅了。
鳳紅鸞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住心中惱怒，看着對面的她所謂的姨娘們，慢慢開口：“各位姨娘說我娘也就罷了，但是連先皇和當今皇上也說，就不怕隔牆有耳，傳到當今聖上耳裡，以至於遷怒相府，滿門抄斬？”
聲音戛然而止，那些夫人齊齊慌亂地後退了一步。
“即便不傳到皇上耳裡，就是爹爹聽了，想必各位姨娘也知道後果。”鳳紅鸞又慢慢開口。這些年她一直忍，但是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盼了四年的良人將會迎娶她過門，如何還能忍着羞辱上轎？
頓時那些夫人人人臉色一白，噤了聲，都看向丞相府如今的當家主母二夫人。
二夫人心中惱恨，今日這小蹄子要嫁入璃王府長了勢了，但剛纔她們的確有失言之處，要是傳出去就是死罪。本來想找鳳紅鸞麻煩，看來今日便宜她了。眼神一厲，回頭看着那些夫人，“還不給紅鸞道歉？”
“憑什麼給她道歉，衆位姨娘又沒說錯。不就是說說嘛，娘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先皇都死了三年了，而且說的本來就是事實，誰知道有的人是不是野種……”鳳金鈴是二夫人的女兒，從進來目光就嫉妒地看着鳳紅鸞身上的大紅嫁衣。
一聽野種兩個字，鳳紅鸞袖中的手更是攥緊，只覺得刺耳。
“住嘴！”二夫人頓時怒喝。別的事兒都可以說，先皇的忌諱卻是不能說，“還不給你三姐道歉？”
“娘，你居然讓我給她道歉，誰知道她是不是我的三姐，聽說當年先皇可是她孃的入幕之賓……”
“住嘴！”二夫人揮手一巴掌打在了鳳金鈴的臉上， “來人！將她給我關起來，三天不給飯吃！”
“娘，你幹嗎關我，我又沒說錯……”鳳金鈴捂着臉，哭着看着二夫人。
“二姐姐，孩子無心之失，還是別關了，讓她記住有些事兒心裡知道不能說就行了。”三夫人求情。二夫人打了女兒，必是心疼，她這時候不巴結，什麼時候巴結？
“是啊，二姐姐，教訓一下得了，別關了，那裡黑漆漆怪嚇人的。”
“不錯，別關了，將孩子嚇着……”
“……”
頓時一衆夫人們都紛紛求情。
二夫人自己也捨不得關自己女兒，看向鳳紅鸞，“這事兒還是要看紅鸞的。”
鳳紅鸞心中恨極，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若是她如此輕易就放過鳳金鈴，那麼接下來她們必不會讓她順順利利嫁入璃王府，一咬牙，淡淡地道：“全憑二孃做主。”
“押下去！嚴加看管！”二夫人心中一氣，厲喝一聲。
立即上來人將鳳金鈴拖了下去。
二夫人回頭看着鳳紅鸞，面含了三分笑意，“紅鸞，你看二孃這樣處置可好？”
“二孃處置很好。紅鸞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鳳紅鸞點點頭。
“那好，你先休息，等花轎來了，我喊你。”二夫人今日本來想帶着人在鳳紅鸞上轎前再教訓她一頓，如今被抓住了把柄，自然不敢再生事。見鳳紅鸞點頭，她使了眼色，帶着衆位夫人出了小院。
腳步聲走遠，房間內依然有刺鼻的脂粉味。
“小姐，您真厲害，今日沒讓她們討了好……”巧兒正高興說着，忽見鳳紅鸞向地上倒去，她驚呼一聲，立即上前扶住，“小姐，您怎麼了？”
鳳紅鸞閉了閉眼，有些無力地道：“我沒事兒！”
巧兒眼淚流了下來，“小姐，您要挺住。等璃王的花轎來了就好了，她們以後再也欺負不着小姐了。”
鳳紅鸞點點頭，身子虛軟地靠在了巧兒的懷裡。
房間靜靜，主僕二人不再說話，只等着璃王府的花轎來接。
只是不承想這一等便等了整整一日。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沒等來璃王府的花轎，卻等來了一紙休書。
“本王請人覈對生辰八字，言命理不合，特予休妻！”
鳳紅鸞看着休書慘淡一笑。命理不合？爲何當初先皇訂有婚約之時不說命理不合？爲何這一十六年他不說命理不合？很顯然，她心心念唸的男人不想娶他。
“小姐……爲什麼會這樣……”巧兒抱着鳳紅鸞大哭。
她也想知道爲何這樣。只因爲她被傳爲東璃國第一草包廢物的名聲嗎？可是他可知道，自己腹中才學不輸於天下三公子？只怕他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鳳紅鸞麻木地坐着，她寧願四年前青山古寺從沒見過那人。
子夜時分，丞相府吵鬧了一日的女人們都嘲笑着進入了夢鄉。
鳳紅鸞走向荷花池，不久後，荷花池裡驚起了一羣正在熟睡的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