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溫情被擾(1)
寢殿內,西涼國主半躺在明黃的牀榻上,雖然年過半百,但是不見老態。一場大病磨去了幾分精神,但一雙老眼更顯睿智。
他的側面不遠處軟榻上躺着慵懶隨意的雲錦,正面不遠處椅子上坐着優雅淡然的玉痕。雲錦手中端着一個茶盞,一邊把玩着,一邊漫不經心地與西涼國主說着話。玉痕則是一直沉默不語,慢慢地品着茶。
二人神色雖然不同,但是同樣看不出心中真實想法。
半晌後,西涼國主話音一轉,對着雲錦笑道:“朕這些日子可沒少聽關於你和那紅鸞公主的傳言。”
雲錦挑了挑眉,“玉叔叔耳目靈敏,不知道都聽了些什麼?”
“聽得倒是不少。”西涼國主笑了笑,似是無心,“有些倒是比較有意思。”
“比如呢?玉叔叔說來,也讓我聽一聽。”雲錦也笑,眸光多了一絲趣味。
“傳言畢竟是傳言,不說也罷,說了你該說我也如婦人一般嚼舌頭根子了。”西涼國主瞟了玉痕一眼,笑着搖搖頭。
“玉叔叔真是會弔人胃口!”雲錦抿了一口茶,同樣瞟了玉痕一眼,目光看向西涼國主枕邊的修書,“不知道玉叔叔考慮得如何了?父主那邊可是惦記得緊。”
聞言,西涼國主拿起修書,又看了兩眼,笑道:“茲事體大,朕也在琢磨呢!”話落,伸手一招玉痕,“痕兒,這是雲族主的修書,你也看一眼!”
玉痕點點頭,放下茶盞,依言走了過來,伸手接過修書,打開看了兩眼,遞還給西涼國主,轉身走了回去。
“你既然看了,可有什麼想法?”西涼國主老眼閃過一抹深邃,問道。
“兒臣沒有想法。”玉痕重新坐下,淡淡道。
“哦?這話如何說?”西涼國主挑眉。
“兒臣認爲此事根本就沒有談論的必要,自然是沒有想法的。”玉痕迎上西涼國主的視線,緩緩開口,“東璃和西涼達成協議,互不出兵,紅鸞公主和親於兒臣。兒臣千里紅綢相迎,紅鸞公主便是兒臣的太子妃。如今還如何再相讓於人?那豈不是叫兒臣難做人?父皇難做人?”
西涼國主一怔,老眼眯了一下。
“鸞兒和玉太子並未大婚。既然還沒有大婚,鸞兒就不算是玉太子的太子妃,玉太子不覺得此話說得未免太早?”雲錦看向玉痕冷聲道。
“玉痕認爲並不早。”玉痕揚眉看着雲錦,聲音亦是微冷,“大婚不過是早晚之事。紅鸞公主不日就要嫁給我,天下皆知。不是太子妃的話,雲少主認爲本太子會千里紅綢相迎,以我西涼國的傳承至寶玉湖珠做聘禮?”
“迎畢竟是迎,並不是娶,聘禮不作數之事多如牛毛,數都數不過來。鸞兒還不是和君紫璃自小訂婚,但是大婚之日到了不也一樣不成?不是姻緣便不是姻緣,強求也是求不來的。”雲錦冷笑道,“玉太子未免太天真!”
“到底是不是姻緣,似乎並不是雲少主說了算。再說了,雲少主又如何肯定紅鸞與我不是姻緣?”玉痕同樣冷笑,“雲少主也未免太過天真!”
“鸞兒與我終身已定,如今不過是迫於形勢,被玉太子所困。父主寫來修書,願意和西涼達成協議,這個協議對西涼好處極多,想必玉太子明白。一個不愛你的女人和這些相比,玉太子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如何取捨。”雲錦將“不愛你的女人”幾個字說得很重。
玉痕神色不動,挑眉道:“這些條件和玉痕的尊嚴、父主的尊嚴,以及我西涼國的尊嚴相比,雲少主認爲很高?”
玉痕的話雖是對雲錦說的,但同時也是說給西涼國主聽的。西涼國主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目光深邃,一直閉口不言。
“這麼說玉太子是不放人了?”雲錦盯着玉痕,半晌,忽然一笑,轉眸看向西涼國主,頗有深意道,“玉叔叔,你家太子對你似乎太不上心,要知道這修書裡的條件可是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雲小子,朕還沒糊塗到拿自己的命和江山開玩笑的地步。”西涼國主聞言一笑,對着二人罵道,“你們要吵出去吵,自小就互相看不慣,如今大了連一絲長進也沒有。”
西涼國主一句話,便將二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化爲無形。雲錦撇撇嘴,真是一隻老狐狸!玉痕則是不以爲然。
“雲小子就在西涼住下吧!茲事體大,需要給朕時間好好思量一番。”西涼國主擺擺手,“朕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那玉叔叔好好休息,我可有的是時間慢慢等着。”雲錦當先起身,擡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頓住腳步,回身看着西涼國主道,“太子府風景不錯,這西涼京城我還就看上太子府了,我住在太子府的話,玉叔叔不會反對吧?”
玉痕面色一沉,“太子府怕是容不下雲少主這尊大佛!”
“容得下鸞兒,自然就容得下我!”雲錦看着西涼國主。
西涼國主瞟了玉痕一眼,老眼閃過一絲深邃,對着雲錦擺擺手,似乎不願與他多做糾纏,“我說不願意,你小子怕是也住,隨便你!”
雲錦聞言頓時樂了,“還是玉叔叔瞭解我!”話落轉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雲錦離開,玉痕坐着的身子不動,手中的茶盞握在手裡慢慢地搖晃着。西涼國主看着玉痕,目光深邃。
他這個兒子自小就心思頗深,對什麼都是無所謂的態度。就連這祖宗基業,江山皇位,他也如玩兒一般,萬事萬物都盡數掌握在自己的手心。從來不會對哪個人特別上心,即便對身爲父皇的他,也是一樣。這讓他既驕傲又感嘆。一個好的帝王,的確就該如此。本來以爲他這個兒子一直到他退位身死都該如此,沒想到如今倒出了鳳紅鸞這個變數。
尤其是不只他這個兒子,還有云錦也對鳳紅鸞志在必得。這倒是讓他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們也曾經爲了一個女人爭奪得頭破血流,不過最後誰也沒贏,都輸了而已。西涼國主的老眼籠上一層朦朧,似是懷念,似是嘆息。
寢殿靜謐無聲,父子二人誰也沒有言語。直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平靜,秦公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皇上!”
西涼國主收回飄遠的思緒,威嚴開口:“什麼事?”
“不久前紅鸞公主離開,在半路上遇到了九皇子,九皇子……”秦公公話說了一半才發現玉痕沒走,立即住了口。
玉痕看過去,目光定在秦公公身上。
西涼國主瞟了玉痕一眼,“繼續說!”
“九皇子意圖非禮紅鸞公主,紅鸞公主出手險些殺了九皇子,是六皇子出現救了九皇子……”秦公公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玉痕臉色微沉。
“竟有這事?”西涼國主老眼眯了起來,吩咐道,“老九如今在哪裡?將他給朕叫來!”
“是!”秦公公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西涼國主轉頭看着玉痕,微帶怒意道:“鳳紅鸞太過放肆張揚,剛來我西涼便殺了四品朝廷命官,如今還要殺我西涼皇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劉隱該不該殺,兒臣不說,他做了什麼想必父皇心裡也有數。至於九弟……”玉痕緩緩轉頭,看着西涼國主,“如果換作一個人非禮瓊華,不知道父皇會如何?要瓊華站在那裡不動任他非禮?”
西涼國主瞪着玉痕怒道:“你也是越來越放肆了!怎麼和朕說話呢?”
“兒臣說的,便是父皇聽的。”玉痕無視西涼國主的怒意,淡淡地道。
“難道皇后說的當真沒錯,你真被那鳳紅鸞迷了心智?”西涼國主臉色不好地看着玉痕,他這個兒子以前雖然跟他不親近,但是也不至於如此無視他。
“父皇睿智,兒臣也不是那等愚昧之人。”玉痕聲音平緩,沒有半絲波動。
“我看你就是愚昧了!居然如此大費周章,將這天下當兒戲,憑着你的本事,明明可以奪了東璃的江山,卻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了,真是朕的好兒子!”西涼國主冷哼。
“父皇這是又要教訓兒臣?這樣的事情似乎父皇也做過吧?當年五十萬大軍在鳳凰谷圍困一月,只是爲了見那人一面。”玉痕淡淡說道,“兒臣的確是父皇的好兒子,就看你我如此相像,父皇便不用疑心這一點。”
“你……”西涼國主怒極,嘴角抖動,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玉痕低下頭,淡淡抿了一口茶,神色不動。
西涼國主心中又氣又怒,卻又不得不承認也就只有這個兒子才能讓他啞口無言,怒極反笑,“你真是朕的好兒子!”
玉痕不置一詞。
“哼!朕倒是要看看,我的好兒子還能做出些什麼來?”西涼國主怒道。
“父皇能做的,兒臣都能做;父皇不能做的,兒臣也能做。”玉痕淡淡道。
西涼國主冷哼一聲,剛要開口,外面有腳步聲傳來,他聽出是秦公公和九皇子,頓時怒喝:“老九,給朕滾進來!”
九皇子本來就懼怕,聞言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父皇……”
“滾進來!”西涼國主看到門外九皇子的窩囊樣,再看看裡面優雅品茶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玉痕,心中更怒。同樣是他的兒子,差別怎麼就這麼大!
九皇子一聽,片刻也不敢耽誤,趕緊爬了進來,當看到玉痕,本來慘白的臉頓時灰了,連忙求饒:“兒臣求父皇饒命……”
“饒命?你做了何事讓朕饒你?”西涼國主看到他更爲惱怒。
九皇子身子發顫,“兒臣……兒臣和紅鸞公主開了個玩笑……”
“開玩笑?你倒是敢說!你知道她是誰?她是太子妃!是你隨便可以開玩笑的?混賬!”西涼國主將牀上的枕頭照着九皇子扔了出去,“你怎麼沒被她殺了?殺了的話朕倒是省心了,免得被你這個逆子氣死!”
九皇子不敢躲,任枕頭砸到了他的身上,只能跪地求饒,“父皇饒命,是兒臣糊塗,兒臣再也不敢了……”
“滾回去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允許不準出來!”西涼國主怒喝。
“是,兒臣這就滾……”九皇子連滾帶爬的要出去。
“父皇如此,是否覺得太輕了?”玉痕淡淡說出一句話。
九皇子頓時僵住了,驚恐地看着玉痕,“皇兄,弟弟再也不敢了……”
“他是你兄弟,難道你真要爲了一個女人要朕殺了他?”西涼國主臉色一沉。
九皇子一聽更是嚇得面如土色。
“如此處置,兒臣自然是沒有異議。不過兒臣請父皇還是祈盼他最好命大,否則有人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玉痕站了起來,扔下一句話擡步向外走去,“父皇休息吧!兒臣告辭了!”
西涼國主一怔,擡眼,玉痕已經出了寢殿。他頓時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玉痕說的有人他自然知道是誰,雲錦若是想整死一個人從來不手軟!
西涼國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怒道:“來人!將這個混賬關進天牢!沒有朕的允許,不準放出來!”
“父皇?”九皇子大喊出聲。
“拖出去!”西涼國主又怒喝一聲,看也不看九皇子一眼,閉上了眼睛。
宮廷護衛立即上前將大聲求饒的九皇子拖了出去,寢殿徹底靜了下來。
秦公公小心地進來將地上的枕頭撿起,放回牀上,看着皇上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待,退了下去。走到門口,聽到西涼國主怒聲道:“朕怎麼就有這麼一個兒子!”
秦公公自然知道皇上說的是誰,每當太子殿下做了什麼事情的時候,皇上便是這一句話,他已經習慣了。
鳳紅鸞遇到九皇子之後再無人阻攔,出了皇宮上了馬車,一路順暢地向太子府駛去。
馬車在太子府門前還未停穩,只聽雲錦的聲音響起,“鸞兒,你也太慢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鳳紅鸞一怔,簾子已經被挑開,眼前一道白影閃過,雲錦上了車,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身邊,對着呆愣的杜嬤嬤吩咐道:“趕車,去醉傾齋。”
“雲少主,這……”杜嬤嬤看着雲錦。
“什麼這啊那的,還愣着做什麼?沒聽到我說的話?”雲錦瞪了杜嬤嬤一眼。
“可是公主……”杜嬤嬤看向鳳紅鸞。
“她也和我一道去!”雲錦立即道。
“雲少主,您帶公主出去,怕是影響不好,公主如今是……”杜嬤嬤連忙提醒。
“有什麼影響不好?真是囉唆!算了,不用你了,玉痕的人果然不好用。”雲錦不耐煩地擺擺手,落下簾子,對着拉車的馬吩咐道,“走,去醉傾齋!”
鳳紅鸞抽了抽嘴角,他拿馬當人使了!可是那馬似乎聽懂了雲錦的話一般,竟然真的離開了太子府大門口。
鳳紅鸞愣了一下,雲錦湊過來得意地看着她,“怎麼樣?佩服不?”
鳳紅鸞瞥了他一眼,“去醉傾齋做什麼?”
“吃芙蓉燒鵝!我有好多日子沒吃了,想得緊。”雲錦伸手將鳳紅鸞拽進他懷裡,似乎又想起什麼,對着外面吩咐道,“我未來一段時間要住在太子府,你將我用的東西都備齊了!不用我說你估計也知道我的喜好,不知道可以問你家的那尊玉佛,他知道!”
“雲少主!”杜嬤嬤想攔住馬車又不敢攔。
雲錦伸手挑開簾子,看着杜嬤嬤又補充道:“我別的地方不住,就住落鳳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