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大凡上過中學的人,可能很少有不知道顧炎武的,林風當然不會例外,本來在他的心目中,這個人應該是一個很有內涵的人,雖然不至什麼“風化絕代”,那至少也是“儒雅瀟灑”,本來在他心目中,有名氣的儒士大概都是這麼一個樣子,在以前接觸的同類人羣中,李光地、陳夢雷、湯斌等的形象都相當不錯,放到後世那都是鐵打鐵的叫獸風範。可是眼前的這個顧炎武顯然令他相當吃驚,別的不說,就身高方面就差得離譜,根據目測,這個老頭的身量那是決計不會超過一米五五的,所以這個時候他馬上就想起當年遇到陳近南的情景,不過人家陳總舵主形象差那是工作需要,與顧炎武這種中立人士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老朽崑山顧炎武,見過漢王殿下!!”果然不出所料,這老小子傲氣十足,走上堂來面對林風,只是稍稍拱了拱手就算了事。

“哦!寧人先生太客氣了!”林風當然得配合作秀,馬上擺出百分之一百的熱情,連連回禮,客客氣氣的道,“老先生學問高深名滿天下,本王仰慕已久,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呵呵,請坐、快請坐!!”

待顧炎武落座,林風笑道,“先生屈駕北京,必定有以教我。”

“不敢、不敢,漢王殿下雄姿偉略,天下鹹聞,顧某奄奄老朽,待死之人,何敢指教殿下?!”顧炎武笑得皺紋綻放,隨後抽出菸袋,徑直裝煙點火,抽了一口,噴得滿堂煙霧,微笑道,“先賢有曰:老而不死謂之賊也,在下書蠹半生,不過是一個又酸又腐的老頭兒罷了,甚麼名聲,也就是認識的人多一點,那些子恭維臭屁,難道還能當真?!”

想不到顧炎武居然如此風趣,一點冬烘氣都沒有,林風當下好感大生,端茶敬道,“老先生客氣了——請!”

“謝殿下!”顧炎武放下菸袋,收斂笑容,正色道,“不瞞漢王,顧某此次冒昧求見,正是有兩件事情要請教殿下!”

“兩件事情?!”林風訝然,“請說、請說!”

“這第一件事情,老朽想代河南、山西兩省的流民爲大王請命,”顧炎武神色黯然,“如今河南羣賊蜂起,山西準葛爾鐵騎南下,各處小民棄井離鄉以避戰火,縱觀天下,這中華神州,竟只有大王治下稍稍寧靜,若大王還有憐憫之心,便請放開關口,讓這萬千流民討一口吃的罷!”

林風聞言色變,實際上這件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次一回北京李光地就給他做了詳細報告,自從去年林風拼了老命賑濟安置兩百萬流民之後,這個“仁義愛民”的名聲確實是傳出去了,當然好處是大把大把,但負面影響卻似乎更多。對於士林來說,林風這個舉動當然是非常漂亮,有“人主風貌”,但在老百姓來看就簡單的與飯碗等同起來,實際上這件事情傳到其他省份之後已經大大走樣,而且也演變成不同的版本。

勤勞善良的中國人民發揚了天性中的誇張因子,把林風以及他的漢軍政權講成了一個類似於神怪的奇特組織,僅僅林風所聽到就有幾個,比如一個說他有某個法寶,這個法寶類似於翻天印或乾坤袋之類的東西,其作用就是隨便朝哪裡一倒,那米麪饃饃就流出來了,無休無止可以堆成山,總之法力無邊;還有一些說他是某某星宿下凡,其核心任務就是拯救百姓於水火,其外在表現形式就是見人就發饃饃,而且還給房子田地。當然從政治上講這些事情對林風以及漢軍政權都是非常之有利的,因爲根據傳統來看這個東西就叫“民心所向”,體現了廣大人民對林風的邪惡的**政權的期盼和擁護程度。

現在引發的後果就是漢軍政府領地的各個邊界上都集結了大批戰爭難民,根據李光地的調查報告,這些人來源非常之複雜,除了鄰近山西、河南、安徽、山東之外,有不少人居然攜家帶口千里迢迢從陝西、江南等地而來,準確數字無法統計,但保守估計也大概在三百萬以上,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個數字還在不斷的增加之中。

見林風面露難捨,顧炎武朝林風拱了拱手,懇切的道,“殿下,老朽嘗聞昔日大王初定北京,即頃盡全力救濟生民,乃至拆卸皇宮大典亦在所不惜,值此神州慘難之期,大王能有如此作爲,天下有識之士無不敬仰有加,”他老眼漸紅,哽咽的道,“顧某去年遊學至雁門,親眼得見此天人慘禍,千萬黔首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如今大雪冰封、四野酷寒,毗鄰直隸的邊境數府草根、樹皮、觀音土俱已食盡矣,百萬生靈人倫全無,夫食妻,母食子,各處道路餓粰遍地,顧某不才,此次正是受百萬流民之重託,乃求大王援手,”他巍巍站起,朝林風拜倒,“請大王念在同爲神州血脈,大發慈悲……”

“先生居然是流民代表?!……”林風大吃一驚,朝陳夢雷投去惱怒的一眼,只見陳夢雷也是滿臉錯愕不知所以,顯然也是不知,他無奈的將顧炎武攙扶起身,苦笑道,“先生請坐,此事咱們還得從長計議!”

“先生不知,本王現在也是有心無力哪!”林風無奈的搖了搖頭,“去年百萬流民過境,咱們漢軍拼了老命,把家底都當了才勉強應付過去,好不容易支撐到今年秋收,卻又和韃子大打了一場,如今府庫如洗,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顧某聽聞殿下去年是收集大批……那個‘粗糧’濟民的,難道今年就不可以再用這個法子麼?!”顧炎武面上失望之極,不甘的問道,“流民苦矣,決計不敢挑剔吃食,只求但活一命,便是漢王的恩德!!”

林風嚴肅的道,“先生是個學問人,卻不知道這賑濟的難處——去年我軍大量收集食物,是從秋後開始的,那時田地尚暖草木未枯,而且運輸很方便,可以集中力量從各處調集,現在臨近年關,我治下各處漫天冰雪,教人如何收集食物呢?!”

“某又聞漢王今年推行仁政,自南方引進大批薯、芋良種,今年大獲豐收,據說民間傳聞,昔日大軍出征時,囤糧堆積如山,乃遠征千里從無乏糧之虞,前些日子還徵召了上萬新軍入伍,難道如今就無粒米活人麼?!”顧炎武漲紅了老臉駁斥道,“唐太宗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殿下,這社稷根本,不在軍力,而在千萬黎民哪!”

林風大是尷尬,端起茶碗掩飾臉上的神情,乾咳一聲道,“先生不知,存糧是有一些——可這些糧食都是軍糧,所謂軍不可一日無糧,不然必未戰自亂,先生如此學問,難道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顧炎武憤然道,“如此說來,大王如今就真的不願伸出援手了?!”

林風和陳夢雷對視一眼,苦笑不語。

見此情景,顧炎武禁不住仰天長嘆,“難道我泱泱神州,就無一人能顛轉乾坤,拯黎民於水火麼?!……”

林風嘆了一口氣,“既然是顧老先生開口,本王雖然艱難,但也決計不能不給面子……”

“哦?!”見事有轉機,顧炎武驚喜莫名,失態的道,“大王是答應了?!”

“呵呵,先生莫要着急,這個事情急不來的!”林風稍稍沉吟,“寧人先生,本王跟你說老實話,現在邊境上的流民太多,若是全部都要救,那是無論如何也是救不了的,所以咱們還得講點方略!”

“願聞其詳!”

“這件事情說起來是有點殘忍,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林風正色道,“本王的辦法就是隻就救青壯和十二歲以上的成童……”

話未說完,顧炎武即怒容滿面,“漢王不是說笑吧?!流民大多閤家滿戶,甚者還有數世同堂,如斯方略,真毫無人倫可言矣!!”

“本王可不是在開玩笑——寡人開始就說在前頭了,這是毫無辦法的事情,”林風毫不客氣的駁斥道,“現在就這個局面,要麼大夥一起死,要麼就救活容易救活的人,”他冷冷的看了顧炎武,“做事情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行的,救濟百萬黎民,其政務千頭萬緒,哪裡有那麼容易,而本王也沒有那麼大的成本,能把流民全家老小一齊養下來。”他瞥了顧炎武一眼,忽然笑道,“先生的菩薩心腸,寡人當然明白,不過這裡送您一句話:書生誤國——先生聽說過沒有?!”

顧炎武被他氣得鬍鬚亂抖,自他文章成名以來,天下人見了都是客客氣氣,誰敢當面侮辱,此刻林風如此無禮,簡直前所未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強按捺怒火,沉聲道,“顧某受教了,還請漢王指點!”

“客氣、客氣了,本王怎敢指教先生,寧人老先生學冠天下,寡人就是再投次胎去讀書,也是萬萬趕不上的,”林風嘻嘻笑道,“您老別生氣,聖人不是說了麼: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個救濟的事情本王好歹也是做過一次了,有經驗,您在這方面趕不上我也是很正常的!”

見顧炎武錯愕不已,林風端起茶碗,“來、來,喝茶!——窮經治學,意見不合實屬平常,老先生學究天人,難道還能跟咱們後輩小子計較?!”見顧炎武怒色漸去,林風放下茶碗,誠懇的道,“先生勿要生氣,晚輩的方略雖然殘酷,但卻是眼前最實際的法子,也是流民百姓最能收益的法子——您看,咱們糧食只有這麼多,若是平均分配一鍋粥撒下去,最後大夥都活不過這個冬天,難道先生真以爲本王不想救人麼?!”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啊!!”

顧炎武悚然動容,到底是當世大儒,治學磊落,當下站起身來,深深躬身致歉,“老朽迂腐糊塗,適才竟誤解殿下深意,慚愧、慚愧!!”

林風起身回禮,“若是按照本王的方略,咱們大漢會派遣官吏,在這些流民總挑選青壯男女和童子,與他們簽訂契約,然後借給他們口糧,再遷徙至關外遼東屯田,待來年有收成之後,在分年逐一返還,”他看了看顧炎武,“先生以爲,此計如何?!”

顧炎武皺眉道,“若是這些青壯不願拋棄老小病患呢?!”

“那寡人就愛莫能助了!”林風嘆道,“此事聽憑自願,咱們大漢決計不會用強!”

“那……大漢在關外真有如許良田?還有這麼多種子農具?!”

“關外沃野千里,只要他們能吃苦開墾,田地決計沒有問題,”林風笑道,“至於種子農具,不用寡人開口,那些晉徽商人自然會找上門去——去年這些放債的商人就大撈了一把,今年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顧炎武默然無語,神情傷感之極。

氣氛凝重,大堂內一時寂靜,林風輕輕咳,岔開話題,“先生說這次有兩件事情指教寡人,那除了這個流民的事情之外,另外一件是什麼?!”

“哦?!——哎呀!險些忘卻!!”顧炎武彷彿忽然醒悟,拍了拍額頭,從袖子抽出一本小冊子,雙手呈給林風。

“《明夷待訪錄》?!……”林風失聲道,隨即啞然失笑,抖了抖封面,朝顧炎武看去,皺眉道,“如果寡人沒記錯的話,這本書應該是黃宗羲先生所著吧?!”

“正是南雷所著……”顧炎武顯然更爲吃驚,他呆呆的看着林風,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著名的軍閥居然還如此關注學問上的事情,當下禁不住肅然起敬,言語之中也客氣了許多,“殿下果然見聞廣博!”

“黃太沖先生乃當世大家,聲名廣播,寡人雖一介武夫,但也是常有耳聞!”林風露出奇怪的神色,捏着書冊問道,“先生給我這本書,是不是要我好生讀一讀?!”

“然也!”顧炎武笑道,“太沖知我將晉見漢王,故託人傳話,攜此書與殿下一觀!”

“呵呵,太沖先生也真看得起我!”林風恍然,原來是不放心自己的爲人,把政見拿過來試探一番,當下大笑道,“不知道先生以爲此書如何?!”

“尚可!”說起學問,顧炎武精神頓長,捋了捋鬍鬚,搖頭晃腦的道,“推陳出新,多有驚喜之論,韻味深遠哪!……”

“是麼?!”林風隨意翻開瀏覽,“嘖嘖,確實有趣,‘天下爲主,君爲客’;嘖嘖,‘一家之法替天下之法’,嘿嘿……‘廢科舉?’、‘工商皆本’?……”他擡起頭來,怪笑道,“南雷先生還真有些離經叛道哪!嘿嘿……”

“所謂上胡不法先人之法,我輩治學之人,當推陳出新,爲經世所用!”顧炎武嚴肅的道,“一味雕蟲,摘章擇句,豈是學問之道?!”

林風真有些暈了,這還叫“大儒”麼?根據江湖傳說,這些笨蛋都是百分之一百的頑固分子,張口閉口什麼奇技yin巧,怎麼一到我這裡就反過來了?!他苦笑道,“看來寧人先生也是這個意思?!”

顧炎武稍稍沉吟,隨即緩緩點頭,“其中關節或許略有不同,但大體上還是無甚分歧!”

兩個反動分子,林風心中琢磨,這兩個人都是危險之至,若是信了他們那一套,那我這個漢王去幹什麼?不過現在馬上把他們拉出去砍了顯然不行,到底都是知名人士,殺了他們太失人望。

見林風沉吟不語,顧炎武還以爲他大爲心動,實際上他和黃宗羲都是民族激進分子,懷抱着滿腔的改革願望,自從去林風實施一系列放開工商的政策之後,兩人均是大感興味,認爲漢王應該會有可能支持他們施行“行政”,這次他來北京,其實也算得上是一衆政治試探。見林風似乎有些猶豫,他決定趁熱打鐵,“漢王殿下,如今天下苛酷久矣,前明滿清,無不愚百姓之智、縛天下人之身,如此殘民以自逞,當世之時,正當廢科舉、開工商、興道路、建學校,還政於天下人,君安其位,賢居廟堂,士林監督於學校,如此必定政通人和,物埠興旺,我華夏萬民,人人安居樂業,若漢王願啓此治世之道,必定美名遠揚,爲後世敬仰!!”

太反動了、太反動了!林風簡直有點苦笑不得,眼見顧炎武滿臉熱切,也值得含含糊糊的道,“咳……咳……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他勉強笑了笑,“不過茲事體大,容寡人三思如何?!”

顧炎武也知這種事情確實急不來,見林風也沒有當面駁斥拒絕,也是大爲欣喜,當下起身拱手道,“此事關乎我華夏前途,望漢王好生斟酌!”他朝旁邊陪坐的陳夢雷做了一個團揖,“則震大人、漢王殿下,顧某冒昧,叨擾已久,就此告辭!”

“哦,先生客氣、太客氣了!”林風親自恭送,轉頭大呼道,“來人哪,取我的車馬儀仗,加派隊伍,好生保護老先生回館!”

待顧炎武跨出大門,林風轉過身來,對陳夢雷擺了擺手,“你回去後把那個什麼吳偉業放了,賠他一筆銀子,說咱們大漢辦錯了案,對他不起,請他不要計較!”

陳夢雷愕然道,“這……主公……此事……”

“算了!”林風無奈的苦笑道,“人家明明擺出了一副國士模樣,難道你要天下人看我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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