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他不敢。他在害怕。

他怕,怕這真的又是他的夢一場,怕他伸出手去,最終能觸到的不過一片虛無的空氣,就像是無數次午夜夢迴,他曾經希冀過,卻又在一剎那間破滅成灰的期望一樣。

他更怕,面前的女子會拒絕他,拒絕他的觸碰。

他沒有資格碰她。他早已失去了那樣的資格,不是嗎?

或者,就這樣遠遠的望着她,可以將這一場美夢做的久一些,沒有那麼早清醒……伸出去的手,就這樣無力的縮了回去。

岑立夏卻在這個時候,將他緊緊攥了住。

她抓着他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如同無限依戀。

這樣的親密,讓兩個人心底皆是不由的一顫。

四目相對,赫連煊緊緊望住倒映在瞳底的身影,幾乎不能相信眼前這一切竟是真實發生。

女子纖細柔滑的掌心,還貼住他的手背,微涼的體溫,一點一點的透進他的心底,卻燒成一片如火的熱量。

赫連煊幾乎想要反手將她握緊,就像是重拾生命中的至寶一樣,死死握在掌心,任任何人都再也難搶走。

但最終,他能做的,卻只是緩慢的將手勢從女子的指尖,滑落開來。

“你怎麼在這兒?”

垂在衣袖裡的右手,似乎還帶着女子臉頰的滑膩觸感,滾燙的、冰冷的,刺在他的指尖,赫連煊需要死死將拳頭握緊,方能阻止那從心底漫出來的一股,想要再次觸碰她的渴望。

問出這句話的男人,甚至不敢看岑立夏一眼。他怕,怕望見因爲他的逃避,這一剎那,她眼底流露出的失望情緒,怕他會忍不住擁她入懷,再也不放。

“你受傷了……”

岑立夏輕聲道,“我來看你……”

赫連煊不願去追究心底那因爲她這一句話,而一簇而起的歡喜,只問道,“你在這裡待了多久了?”

“不過一夜而已……”

岑立夏何嘗看不出他的冷淡與疏離,她只是不明白,明明他的心中仍舊有她,爲什麼對着她之時,要故意裝出這樣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她想問清楚,有太多的問題,她都想要面前這個男人向她解釋。

但是,在她開口之前,赫連煊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迫切的道,“今天是你跟赫連爍成親的日子……”

話出口,喉嚨已是一澀。

岑立夏望住他,“是昨天……”

“昨天?”

赫連煊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心頭突然一恍。原來他昏迷了兩天。

可是,既然婚禮在昨天,那此時此刻,面前的女子,又怎麼會在這兒呢?

“昨天的婚禮……”

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來,赫連煊突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在期待着些什麼,又在恐懼着些什麼。

“我沒有跟赫連爍成親……”

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一般,岑立夏赫然截斷了他的話頭,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的隱瞞,直言此個事實。

赫連煊很難形容在聽到這句話的一刻,心底是怎樣的情緒。這意料之外,又彷彿意料之中的結果,就像是陡然竄起的一場熊熊烈火一般,猝不及防的擊中他。

“爲什麼?”

幾乎下意識的,赫連煊脫口問道。他是如此的期待那個他曾經無數次希冀的答案,只是,一剎那間,他卻驀地反應過來。

“你不該來這兒的……”

男人突然轉口道。

說這話的他,並沒有望向對面的女子,只將半邊蒼白的臉容對着她,如刀鋒般銳利的顴骨,線條冷硬,脣瓣緊抿。

他是存心避開她。

意識到這一點,岑立夏亦不由的將凝在他身上的目光移開,只是,一雙眼睛,又該落向何方呢?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到這兒來……”

猶如自言自語一般,岑立夏低聲呢喃着,“聽到你重傷的消息,我就像個瘋子一樣,不顧一切的從喜堂上跑了來;看到你昏迷不醒的躺在這兒,我就不眠不休的守着你;想到你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我心裡竟覺得如果你真的醒不過來,我便這樣陪着你也好……”

赫連煊一字一句聽着,只感覺五內俱焚,若苦若甜,如喜如悲。

她在擔心他,她爲着他,竟然不惜從喜堂上跑出來,她甚至願意永遠守在他身邊……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他狂喜的了……可是,卻也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了。

他終於等到了她的心,但他卻註定迴應不了。註定再一次狠狠的傷害於她。

“不要再說了……”

赫連煊突然迫聲打算女子的呢喃低語,就像是一柄利劍,陡的劃破平滑的絲綢一般,撕裂的脆響,幽幽迴盪在冷寂的空氣裡,經久不息。

岑立夏望向他。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倒映住他蒼白容色,平靜的如同一湖碧綠的水波。

“我很傻,是不是?”

說這話的女子,甚至笑了笑。那柔軟脣瓣間,微微扯開的一抹弧度,破碎如同日光下的水銀。

刺得赫連煊雙眼生疼。

“是呀,岑立夏,你很傻……”

男人似亦不由的笑了笑,“像我這種人,根本就死有餘辜,你不該來救我的……”

岑立夏望了他一眼,清眸裡卻盡是一種認了命般的靜然:

“我何嘗不知道你死有餘辜?我何嘗不想裝作無動於衷?但我做不到……”

定定的凝視住對面的男子,岑立夏心底一片平和的難過,“赫連煊,不如你教給我,我該如何忘了你……”

她恨過他、怨過他,逃避過他,試着不想他,試着將他從她心底生生的剜去,試着嫁給另一個男人,但到頭來,卻發現他依舊固執的停留在她靈魂最深處,是她生命中早已磨滅不了的一部分。

多麼可悲。

他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情,她卻也依舊放他不下。

比起恨他,岑立夏更加恨自己。

赫連煊一字一句的聽着,聽着她對他說的這每一個字,心底萬般情愫,到最後只化爲種種平靜。

他應該感到知足的,不是嗎?有生之年,能夠親耳聽到她對他說,她放不下他……他所期待的,也不過如此。

於願足矣。

他不應該再貪心的奢求更多。

他亦不可以這樣的自私。

“爲了我,不值得……”

舌底壓着的苦意,麻木到失去知覺,赫連煊近乎機械般的開口道,“岑立夏,難道你不記得了嗎?司徒銳是被我殺死的……你真的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原諒我嗎?你真的能夠背棄他,與我重新開始嗎?”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句反問,都像是一柄泛着寒芒的利劍一樣,狠狠刺中岑立夏心底最不能觸碰的那一道傷口,一劍比一劍兇狠,一劍比一劍致命。

是呀,要她如何忘掉司徒銳是如何死在他的劍下的?要她如何忘掉他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要她如何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與他重新開始,雙宿雙棲?要她如何背棄司徒銳?

她做不到。

他知道她做不到。

果然,最瞭解她的人,還是他。

多麼諷刺。

“赫連煊,你說的對……”

岑立夏平平開口,也許痛的緊了,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反而寧靜下來,就像是一個無風的天兒,所有的一切,都彷彿靜止不動,不會喜,不會悲,失卻了所有的情緒與感知,惟有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你害死了司徒銳,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與你,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亦無法再恨他,無法再假裝不在乎他,無法再……不愛他……這些話,岑立夏沒有開口。有些事情,永遠都只能爛在心底,不被提及。

這便是她與面前這個男人能擁有的唯一的結局了。愛,愛不得,恨,恨不得。

只能如此了。

這亦是赫連煊早已知曉的結果。況且,不亦正是他做一切的目的嗎?但親耳聽到,她這樣冷靜而決絕的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他的心,還是無法控制的痛如刀絞。

因爲他與她都明白,這便是毫無轉圜餘地的最終了。

這樣就很好。

只是,他還有一件事需要做。

“岑立夏,回去找赫連爍吧……”

男人微啞的嗓音,緩慢卻平滑,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尾劃破天際的隕星一般,在最後歸於一片黑暗的沉寂。

岑立夏聽到他荒蕪的像是從遙遠的虛空裡傳來的嗓音,說的是,“他是真心愛護你的,跟他在一起,你一定會得到幸福,你不要再辜負他了……”

你不要再辜負他了……岑立夏聽着從對面男人口中吐出的這一句話,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赫連煊……”

岑立夏定定的望住對面的男人,“當初不擇手段的想要我回到你身邊的那個人,是你;如今,深明大義的想要將我推給另一個男子的人,也是你……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個,纔是你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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