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早有準備,但親耳從別人的口中證實,夏侯繆縈卻還是覺得胃裡突然一陣痙攣,翻滾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
心底千頭萬緒,在這一剎那,似亂麻緊緊攪在一起,結成一片混沌。
“繆縈妹妹……”
容珞琬卻是嗓音柔柔,輕聲勸道:
“不管怎麼樣,嵐霜妹妹肚子裡的孩子,都是無辜的……你怎能眼睜睜的看着,王爺殺死他的親生骨肉呢?”
說這話的女子,珍珠般的明眸裡,滿溢的都是物傷其類的悲憫,明明字字句句裡,都是對夏侯繆縈的指責,偏偏一把嬌弱的嗓音,全然聽不出半分這樣的口氣。
夏侯繆縈冷冷一笑,連掩飾都懶得:
“珞琬姐姐也說,孩子是王爺的,要殺要剮也都是他的事……既然如此,幾位姐姐要打抱不平也好,要苦苦求情也罷,應該找的人,都是赫連煊,而不是妹妹我,恕我無能爲力……”
半轉身子,卻是連多望一眼對面各色女子繽紛的神情都不願,只閒閒吩咐着一旁的小丫鬟:
“穗兒,送客……”
得令的小丫鬟,立馬擺出一副防衛的架勢,擋在她家公主面前,開口道:
“我們家公主不歡迎各位,請吧……”
容珞琬似不能置信:
“繆縈妹妹,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夏侯繆縈不由笑了:
“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什麼良善之輩……”
容珞琰卻是輕飄飄的瞥了一眼,那尚跪在地上的沈嵐霜,施施然的開口道:
“嵐霜姐姐,看來你跟你腹中的孩兒真的是註定無緣了……繆縈妹妹既然不肯救他,他想必是活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夏侯繆縈一字一句的收下他們的冷嘲熱諷,脣邊不由漾起一抹淺笑:
“說完了嗎?說完了的話,各位姐姐就請回吧,不送……”
話音剛落,一直跪在地上做受害者姿態的沈嵐霜,卻突然發作起來:
“繆縈妹妹,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對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兒吧……”
聲嘶力竭,字字泣血一般,面前的女子,一張總是化妝明豔的臉容,此刻卻彷彿戲臺上塗了過滿的白色油漆,被從楚楚可憐的一雙明眸裡,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出來的淚水染了污,瞧來有一種詭異的扭曲;她緊緊攥在夏侯繆縈袖間的手勢,不知何時,已趁機攀上她的雙手,那浸了血紅鳳花汁的纖纖指尖,就貼在她掌心的肌膚,指甲尖利,手背青筋畢露,彷彿稍一用力,都會毫不留情的將她狠狠刺穿……夏侯繆縈忍不住眉目微微一皺。
眼下,她管不了這一切是真是假,更不打算承擔旁人或喜或悲的心情帶來的後果。
她只想將這溶月居里的所有不速之客,都緊緊關在房門外,一個人也不剩。
張了張嘴,夏侯繆縈下令逐客的字眼,還卷在舌尖,沒有來得及出口,卻聽平地裡一把冷冽的嗓音,驀地響起。說的是:
“你們在這兒鬧些什麼?”
突如其來的熟悉的男人的嗓音,激的在場的衆人,美目中都是不能自抑的劃過一線精光,但旋即便斂了去。
沈嵐霜幾乎掐進夏侯繆縈掌心的手勢,似乎微微一僵,連帶着她整個人,都彷彿木了一般,呆呆的停在原地。
夏侯繆縈心頭一跳,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卻已一陣風一般,掠向她的面前。
“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爲難你?”
沉沉嗓音,低的彷彿只得她與他可聞,猶如愛侶間不足爲外人道也的親言蜜語,藏也藏不住的情深與關切。
就連容珞琬,都幾乎沒有得他如此呵護過,更不消說,在場的其他女子。
眼裡,終不可免的染上了薄薄的一層悲涼,瑩潤水汽,彷彿隨時都會從容珞琬的眼底,大顆大顆的滾落出來。
容珞琰藏起嘴角浮起的一抹冷笑,嬌媚臉容上,神情淡淡,有若旁觀。
跪在地上的沈嵐霜,一雙眼眸,幾乎垂到塵埃裡去,掩住了面上的一切情緒。
惟有柳依依,好不懂掩飾的咬牙切齒。
夏侯繆縈卻只覺得莫名的疲倦。
搖了搖頭,乾澀的喉嚨,滾過陣陣灼痛,開口道:
“只是讓他們出去就好……”
赫連煊輕輕覆上她微涼的指尖,感覺到在他掌下的女子,似乎微微掙扎了下,卻最終沒有掙脫,由他握着。
眼簾微擡,望了她一眼,眸底一片幽深,斂去了,惟餘冷冷銳茫,射向對面的一衆女子:
“沒有本王的允許,誰讓你們踏入溶月居的?”
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聽來無喜亦無怒,卻像是攜着銳利刀鋒,劃破春日寒涼的空氣。
“阿煊……”
語聲一鯁,容珞琬蓮步輕移,像是不由自主的踏前一步,想要靠近對面的男子,轉瞬卻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只遠遠的站在那兒,眸裡一片似水憂傷。
夏侯繆縈垂了眼眸,將一切都關在視線之外。
跪在地上的沈嵐霜,卻突然膝行到男人的面前,沙啞嗓音,焦切而惶恐:
“王爺,你不要怪各位姐姐……他們也都是爲着替妾身求情,纔會來找繆縈妹妹的,不關她們的事,一切都是妾身的錯……”
滿目淚痕,我見猶憐。
赫連煊望了她一眼,眸裡卻惟有一片冷冽。
轉首,目光一厲,射向不遠之處的管家:
“本王吩咐你的事情,你就是這樣完成的嗎?”
清清涼涼的嗓音,卻自有一番久居高位者長年修養下來的威嚴。
但見老管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王爺贖罪……是老奴辦事不利……”
匍匐在地的老管家,看起來瑟瑟發抖、誠惶誠恐的模樣。
容珞琬似於心不忍,向前勸道:
“阿煊,你不要責怪鍾伯……是我們幾個人將藥碗打翻的,你要罰,就罰我們吧……”
明眸若水,終難忍的染上絲絲委屈,容珞琬嗓音低淺,柔弱的彷彿被冷風輕輕一吹,便會碎成一地的粉末。
赫連煊冷峻容色,似乎和緩了些許。
容珞琬眼眸微垂,芊芊十指,不自覺的攥緊手中的錦帕,彷彿在緊張的等待着什麼。
赫連煊卻是眉峰一斂,卸去了所有的情緒,只轉而吩咐跪在一旁的管家:
“再去端一碗藥來……”
語聲一頓:“本王親眼在這裡看着她服下……”
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壓抑而暗涌。
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跳。擡眸,望向身畔的男子。此刻,他也正靜靜的凝視住她,幽深寒眸裡,一絲柔情之外,包裹着片片決絕的冷硬。
“王爺……”
沈嵐霜嘶喊出聲,一雙纖巧的玉手,緊緊扯着男人衣袍的一角,急切的乞求着:
“王爺,妾身求求你,不要對我們的孩兒這麼殘忍……他也是你的骨肉,是你第一個孩子……”
赫連煊卻只冷冷打斷:
“他不是……本王不會讓他生下來……”
一字一句,冷冽沒有溫度。全無轉圜的餘地。
沈嵐霜像是僵住了。
夏侯繆縈沉默的站在一旁。
容珞琬卻顯然不能置信的望着面前的男子。
“阿煊,你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你怎麼忍心?就算你再怎麼不喜歡嵐霜姐姐腹中的孩兒,他也是一條無辜的生命,你怎麼能夠說不要就不要?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怎麼會變得如此殘忍?”
聲聲控訴,痛如刀割。容珞琬定定的望住對面的男人,晶瑩的明眸裡,滿是水漾的悲傷。
赫連煊沒有看她。
一直沒有出聲的柳依依,此刻也彷彿終於忍不住憤憤開了口:
“這都要怪夏侯繆縈這個賤人……若不是她,王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是她對王爺下了藥、落了蠱,才讓王爺……”
語聲未歇,卻已化爲一聲極尖銳的痛呼,柳依依身子顫了顫,踉蹌一下,險些跌倒在地,右手本能的捂住嘴脣,但見那些漫延在口腔裡的血沫,迅速的從她的嘴角淌出,蜿蜒如一條妖豔的蛇,觸目且驚心。
赫連煊語聲涼薄:
“本王若再從你的口中,聽到一句對繆兒的冒犯……下次,本王要的就是你的舌頭……”
冷酷而殘忍。不帶一分一毫的感情。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將所有的聲音,都虛化成一片荒蕪,惟有柳依依哀慼的呻吟與痛呼聲,久久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
夏侯繆縈卻只覺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在這一剎那,莫不像是被狠狠扔泡進了冰水裡泡着一般,刺骨的冷意,一點一點的滲進血管裡,生生的疼。
“夠了……”
清冽嗓音,突然劃破一室暗涌,似撕裂的絲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射向那突然出聲的女子。
夏侯繆縈卻只覺無盡的疲累。
擡眸,望住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夏侯繆縈一字一句,開口道:
“赫連煊……你做這一切,都是給我看的嗎?”
沉默,突如其來的沉默,像是一塊厚重的千斤巨石,陡然壓在每個人的頭頂,沉得沒有邊際。
這一剎那,赫連煊寒眸如刃,只是緊緊的盯住面前的女子,眼底情緒,暗流洶涌,幾欲淹沒。
夏侯繆縈靜靜的回望住他。
沒有人說話。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凍結成冰,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退下……”
沉鬱嗓音,像是陡然從天際劃下的一道驚雷,迅猛而悶重,攜滿一觸即發的暴怒。
“全部都給本王退下……”
嗓音更烈,赫連煊一張清俊臉容,如籠霜沁雪,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惟有冷峻眉峰下,一雙灼灼眼瞳,定定的將映在眸底裡的那一道單薄身影,如同桎梏一般牢牢攫住,幽深似海,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