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很快便是立春,但天氣卻彷彿沒有回暖的跡象,依舊冷的叫人心寒。
夏侯繆縈一邊搓着手,一邊往裡屋走去,身上的衣衫,包括鞋襪,都早被林間的霜露浸的溼透了,絲絲冷氣刺進骨頭縫裡,滋味當真不好受。
匆匆忙忙的將潮溼的衣衫換了下來,眼見着天色也不早了,她也不打算再出門,索性只套了寢衣,即要吩咐穗兒準備晚膳。
一轉頭,卻是直驚了一大跳。
“你怎麼會在這兒?”
夏侯繆縈難掩詫異,忽而意識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的模樣,本能的一把扯過件外袍,胡亂的往身上套着。
只是,她這一個近乎羞惱的舉動,戳進赫連煊的眼眸,卻只覺如此的刺目。
“不用費事再往身上穿了,反正一會兒都是要脫的……”
伴隨着男人清冷嗓音的響徹,是赫連煊如鐵大掌近乎野蠻的撕扯着她裹在身上的外衣的動作。
夏侯繆縈緊緊攥着衣襟,低吼一聲:
“赫連煊,你發什麼瘋?”
男人手勢一僵。
“這句話,本王應該問你纔是……”
冷冽嗓音,氳着一觸即發的沉怒,赫連煊一雙寒眸,如淬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涼薄的盯住對面的女子。
夏侯繆縈拽了拽凌亂的衣衫,迎着他的目光,惡狠狠的瞪回去。分明不問青紅皁白的闖進她閨房的人是他,而且一來就打算對她幹什麼什麼,他還好意思說發瘋的人是她?
赫連煊卻似強壓着某種情緒,一字一句的開口道:
“夏侯繆縈,這些日子,本王一直容忍你……你還打算避本王到什麼時候?”
一腔惱恨,因着他這最後一句話,盡數化爲灰燼。夏侯繆縈有一種突然被人戳穿事實的心虛之感,卻不肯承認。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爲什麼要避着你?”
梗着脖子,夏侯繆縈強硬道。
“沒有嗎?”
赫連煊冷笑一聲:
“夏侯繆縈,自從司徒銳回國之後,你****早出晚歸,連人影都不見,你敢說自己這不是在避着本王嗎?”
夏侯繆縈一時有些噎住了,旋即道:
“就因爲這個?赫連煊,你未免太小人之心……”
赫連煊望住她。
“那好,給本王一個解釋。”
夏侯繆縈默了默,然後道:
“我只是在幫你找能解海棠千夜的藥罷了……”
赫連煊心中不由一動。
“海棠千夜根本沒有解藥……”
當年替他解毒的毒聖傳人,最後也只是配製出了天仙子,只能一時壓制海棠千夜的發作,未能根除,而自從他一年多以前,突然音訊全無之後,他已對解毒並不抱多大的希望,不過是盡力拖延罷了。
“本來是的……”
夏侯繆縈解釋道:
“但禹前輩在《禹氏秘錄》的最後一頁的夾層裡,曾留下一個手寫的方子,只不過連他自己都不敢確保那方子是否有效而已……”
她也是幾乎快將一本《禹氏秘錄》翻得爛了,才無意間看到那個方子的,看字跡應是禹簫寒匆匆寫就,只可惜,他還沒有機會驗證,就已經油盡燈枯了,此爲他一生所憾。
“所以,你是打算拿本王來試藥?”
赫連煊嗓音沉沉開口,卻已是聽不出什麼情緒了。
“總歸是死馬當活馬醫……”
夏侯繆縈倒也毫不掩飾。
“只是,那張方子裡,有幾味藥,極爲罕見。銀松石、雪簪花,以及沐芙草……我幾乎問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藥房,要麼根本沒聽過這幾味藥,要麼是沒有……”
這三味藥都是舉世珍貴,萬般難求,且不說銀松石,單雪簪花和沐芙草,一者綻放在深山老林裡最陰寒溼冷的地方,且只在冬日裡開花,不知幾年才盛開一朵;另一味的沐芙草,則恰恰相反,多長於崖頂向陽處最明媚清淨的地方,人跡罕至不說,還必須採下的當刻,立時入藥,否則全無用處,當真難辦的很。
“你這些日子以來,不時進出深山老林,就是爲着尋那雪簪花嗎?”
赫連煊突然開口問道,一雙深如古潭的寒眸,瞳色清湛,幽冽不見底。
“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
夏侯繆縈道。
“若真讓你找到了這三味藥,解了本王身上的海棠千夜……”
赫連煊灼灼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像是突然之間,恨不能將她看穿了一般:
“夏侯繆縈,你待怎麼做?”
夏侯繆縈下意識的擡眸望向他。她一心只想着怎麼解毒,倒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經男人一提,心中卻是本能的一跳。
赫連煊清冷一笑,替她說出了口:
“迫不及待的離開本王嗎?”
從男人涼薄脣瓣裡吐出的這一句話,卻像是一道悶雷,在夏侯繆縈頭頂突然炸開,空明的腦海裡,在這一剎那,像是有電光火石,一躍而起,照亮了整個心緒。
“不然呢?赫連煊,你應該知道,當日我之所以留下,就是爲着你身上中的海棠千夜,我不可能裝作視而不見的任由你毒發身亡……同樣的,若我幫你解了毒,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煊王府裡了……”
一邊說着,夏侯繆縈一邊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就是她最真實的想法。誠然,她不能看着這個男人死,卻也不會在他解毒之後,繼續容忍自己如此卑微的留在他的身邊,與別的女子分享他。
她做不到。
赫連煊望着她清清冷冷的一張面容,如雪地裡的一株白梅花,幽幽暗香,兀自綻放,籠了寒霜,拒人於千里之外,哪怕是再熾熱的溫度,都融化不了。
但他不信。
“就算有那麼一天,夏侯繆縈,你以爲你真的離得開本王嗎?”
男人高大秀拔的身姿,驀然逼近,幾乎是狠狠的推拒着她單薄細弱的身子,直撞上背後那堅硬如石的牆壁,灼燙胸膛,瞬時揉上她的胸前,將她牢牢壓制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猶如困獸一般。
帶着懲罰的慍怒,赫連煊狠狠噙住近在咫尺的一張嬌脣,啃噬齧咬,毫不憐惜,恨不能將她一口吞入腹中,化爲他骨血的一部分。
鮮血的甜腥之氣,迅速的由他的脣齒,度進夏侯繆縈的口腔,交纏着屬於男人特有的清冽氣息,熟悉而陌生,勾纏出她心底最深處的一團烈火,如澆了油一般,猝不及防的熊熊燃燒起來。
夏侯繆縈不自覺的闔上眼眸,蓋住瞳底的一片悲涼。然後伸出手去,用力將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狠狠推開。
赫連煊卻似早有防備,如鐵大掌,鉗住她的皓腕,只將她壓制的更緊,緊貼的身子,再無絲毫的縫隙。
任由夏侯繆縈在他的懷中,掙扎如一尾困於網中,頻臨滅亡的魚。
“夏侯繆縈,你騙不了自己的,你想要本王……你的身子,想要我……”
從男人薄脣間吐出的灼燙氣息,纏綿而殘酷,一字一句的送進夏侯繆縈的耳畔,如火燒,如冰淬,每一個字眼,都似一根磨得極鋒銳的針,直扎到她的心底,惹來陣陣不能自抑的輕顫。
他說得對,她想要他。即便她的理智,再怎麼叫囂着抗拒,她的身子,仍是不能自抑的想要他。女人由愛及歡,身子永遠比心更誠實,她騙不了自己。
這纔是最可悲的,不是嗎?
“是又怎麼樣?”
擡眸,夏侯繆縈突然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赫連煊,我想要你,沒錯……但你呢?你是真的想要我嗎?還是隻要我的身子?”
咄咄逼人的目光,動也不動的定在面前的男人眼底,像是恨不能穿透他濯黑的瞳仁,一直望到他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裡一般。夏侯繆縈真的很想將他狠狠的剖開,將他心底的那一道屬於她的身影,暴露在日光之下,好讓她真真切切的看到,她在他的心中,是有多麼的卑微,是有多麼的不堪一擊。
或者,這樣才能叫自己死了心,塌了地,再也不對他有任何的奢望與迷戀。
男人似有微微的沉默,瀲灩的眸色裡,一片蓬勃陰影,晦暗莫測。
夏侯繆縈並不意外他的反應,但心底那一抹不可抑制的悲哀,還是像決了堤的潮水一般,緩緩壓了下來。
伸出手去,夏侯繆縈無力的推拒着還貼住她的男人的身子。如鐵胸膛,卻在這個時候,更緊的擠迫上她,毫無縫隙的契合,幾乎將她胸膛裡的氣息,盡數逼近,幾近窒息。
“夏侯繆縈,本王要你……無論是你的心,還是你的人,本王都要……”
涼薄氣息,攜着某種勢在必得的執念,再一次逼近女子的脣瓣,男人幽深的寒眸,清晰的倒影出她的影像,真實的彷彿一伸手,就可以觸得到。
夏侯繆縈微微撇開頭去,男人的吻,瞬時落了空。
“赫連煊,我的心,我的人,你都要不起……”
從未有過的清明和堅定,在夏侯繆縈的心底,一點一點的如水流淌開來,沖刷着每一寸骨髓,悲涼卻通透:
“赫連煊,我的心很小,小到一生一世,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所以,我的心,也只會給一生一世只容得下我一個女子的人……你,做不到……”
是呀,連期待都沒有,她看的如此清楚,他,做不到……赫連煊寒眸如霜,定定的望住她,眼底精光,似寶劍出鞘,有嗜血的銳茫,一觸即發。
“夏侯繆縈……”
涼薄脣瓣,輕啓如弦,彷彿隨時都會吐出叫人心悸的字眼,天堂地獄,彷彿都只在他的一開一合的脣齒之間。
“赫連煊……”
夏侯繆縈打斷他的話,只覺如此的疲倦:
“我知道,就像現在,你若是硬要我,我根本反抗不了,我也不會反抗……但也僅僅是這樣,你只要我的身子,我也只給你,我的身子,僅此而已……”
一句“僅此而已”,在兩個人之間,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赫連煊突然明白,若他這一次真的要了她,他便永遠的失去了她。
夏侯繆縈,她永遠都有本事叫他不在掌控之中。
如墨眼瞳,牢牢釘在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夏侯繆縈亦擡眸,一動未動的迎着他的視線。交纏的目光,映出彼此的身影,疏離卻又糾結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赫連煊驀地鬆脫對她的禁錮。
拂袖,修長雙腿,在踏出房門的剎那,突然停了下來。赫連煊並沒有回頭,惟有一把冷冷清清的嗓音,如迴風旋雪一般,在只聞輕淺呼吸的房間裡,驟然響起,說的是:
“夏侯繆縈,本王一定會等到你心甘情願……”
泠泠脆響的語聲,似珠玉落盤,一字一句的砸進夏侯繆縈的鼓膜裡,如同烙印一般,盤旋,經久不息。
身子無力的沿着冰冷的牆壁滑下,夏侯繆縈抱緊凍的僵硬的四肢,像是惟有這樣,才能阻止那些潮溼的寒氣,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鑽進她的靈魂深處,一碰即碎。
心甘情願嗎?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不受控制的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如今她能守住的,也只有這一點可悲的自尊了。
夏侯繆縈伸出手去,滑膩臉頰,一片冰冷水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