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河岸頭,臨時軍帳,聽完司馬穎對紀澤的加封,盧志不由眉頭一跳。若是數月前司馬穎大權在握,那紀虎一介寒門,得封一個五品雜號將軍,就職一個要隘的關都尉,確算榮寵有加,說是祖墳冒煙也不爲過。然而時移世易,今日司馬穎驟然拔擢血旗軍候紀虎,究竟是恩惠,還是捧殺?
盧志可不糊塗,如今紀虎身處敵後,也根本沒有大後方,虛職虛銜有個毛用,這等封賞基本就是笑話,還不如送幾把刀來的實在。相反,如此封賞一旦傳開,不啻借題打胡人與王浚的臉,自將紀虎進一步推上風口浪尖,能有好嗎?甚至,井陘關是幷州軍聯通河北的要衝,紀虎名義上都關井陘,豈非讓事不關己的幷州司馬騰也需除紀虎而後快嗎?
身爲正統儒門士大夫,盧志雖不喜紀虎也即紀澤的京觀之舉,畢竟還有點方正之心,不免提醒司馬穎道:“大王,這般封賞對紀虎目下似無裨益呀。”
“哼,上品無寒門,他一個寒庶草莽,非天下紛亂,非本王恩寵,便是粉身碎骨,也無望得此高位!若想落於實處,就須壯我軍威,打擊幽並聯軍氣焰,並全力吸引敵方關注,以便公師藩等人潛伏,從而相助本王日後復起,屆時本王自少不了他的好處。”司馬穎嘴掛譏誚,不無揶揄道,“既然子道不忍,那本王就賣個好,再請皇兄陛下加封他一個亭侯吧。有璽不用,過期作廢嘛,呵呵...”
盧志心中一凜,大王哪是思慮不周,分明心性愈轉陰戾。他暗自嘆息,不再贅言,轉而提了個實際問題:“大王,詔令文書如何送與那紀虎?”
目光轉向程三,司馬穎戲謔道:“此事便交與你去吧。無需着急,左右那紀虎正在神出鬼沒,先將風聲傳遍河北便是。若那紀虎能夠挺至年底,想來也該有了落腳之基,屆時他便算過了本王考驗,不再是閒子,你再上門拜訪,帶上本王善意,呵呵...”
次日,司馬穎攜帝渡過濟河,河間王部將張方從洛陽率軍來迎,傻皇帝司馬衷就此轉入河間王所屬勢力之手。雙方雖本同盟陣營,但空有高位卻實力缺缺的司馬穎顯已淪爲可有可無的陪襯,基本退出了西晉政壇,正式的清算下野只是時間問題。不過,作爲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最後一道詔令,血旗將軍紀虎的封賞在影衛操作下迅速傳開,這令得血旗營與紀澤的小小業績首次上了西晉政聞,雖僅是茶餘飯後的隨口談資,倒也算是聞名大晉了。
然而,紀澤與血旗營的大大出名便是對幽並聯軍的重重打臉,首當其衝的鮮卑人更加瘋狂的追剿血旗營,乃至河北一切膽敢冒打血旗的亂民,同樣面上無光的王浚則隨即加大了對血旗軍尤其是紀澤的懸賞力度,提供線索者賞錢百萬兼七品軍候,提頭來獻者賞錢五百萬兼六品校尉。可憐正在太行山中蹦躂着謀搶地盤的紀澤與血旗營上不知道,一張愈加厚重、愈加緊密的大網已向他們當頭撒下。
飛鷹嶺,位於太行東麓羣山深處,西瀕中丘郡轄境,它峰高嶺拔,山勢險峻,三面陡峭,只有南側才坡勢稍緩,但也絕非坦途。據稱僅天上飛鷹方能抵達峰頂,飛鷹嶺故得其名。恰似最俗套的情節,有了這麼個飛鷹嶺,也就有了飛鷹寨,有了飛鷹賊,有了大當家厲飛鷹。
沒人知道厲飛鷹出自哪裡,但中丘人大都知道他是色中餓鬼,佔據飛鷹嶺十多年來惡貫滿盈。他殺人如麻,下手少留活口,素來狠辣無情,這也包括對他手下的自己人。譬如,爲了獻身山賊事業,精煉隊伍,他一早就取締了拖後腿的賊眷老營,除了男女寨奴,他的飛鷹寨絕不留養老幼婦弱。憑藉這份狠勁,飛鷹寨在方圓數百里內或許不是最強的山賊,但三百嘍囉的人均戰力卻是最高的。
厲飛鷹最近心情很糟,評級大戰之後,涌入山中的逃難百姓不計其數,唯獨他飛鷹嶺一帶罕見人跡,最多也就小羊三兩隻,自家真就那麼臭名昭著嗎?相比之下,他的老同行們近來非但搶得盆滿鉢滿,隊伍也急劇壯大,更有新同行雨後春筍般冒出。同業競爭加劇,山外又被胡人狠掃了一把,山寨明年的業務量銳減可期,能否盈虧平衡都是問題。雖說殺人放火好當官,大不了他還可設法招安反正,可那也要相對實力夠硬才行呀。說真的,他甚至已在檢討自家的過往人生了。
還有件鬧心的,上月有幾個倒黴小弟綁票了山外一名地主少爺,可恨這少爺家中已無父母坐鎮,只剩一個婆娘當家,或因自家開價太狠,那婆娘躊躇兩日,竟然直接賣光家產後捲款走人了,讓自家連肉票的伙食費都不知問誰報銷。他厲飛鷹雖然無惡不作,可也痛恨這人心不古的社會風氣啊!
這天上午,厲飛鷹悠然醒轉,一睜眼就看見身邊兩具裸體上的片片青紫,頓時滿心煩躁。沒有生意上門,山外又被胡騎佔了場子,連侍候的娘們都沒的換,他厲飛鷹雖然懂得憐香惜玉,可總對着同樣的女人也視覺疲勞啊。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小嘍囉的呼喚:“大當家,大當家!”
“大清早就叫喪,你想找死啊?”厲飛鷹坐起身來,衝外面惡狠狠的罵道。他身邊的兩名女寨奴聞聲驚醒,連忙翻身爬起,陪着小心趕緊侍候他穿衣。
外面的那人卻並不擔心厲飛鷹的怒火,而是繼續大喊道:“都日上三竿啦,大當家,有生意了,是大生意啊!”
“什麼?!你小子咋不早說?哈哈哈...”聽聞喜訊,厲飛鷹樂翻了天,一掃心中鬱悶,馬上叫嚷着從牀上跳起。因迫不及待,他甚至不耐煩的踹開替自己穿靴的那名寨奴侍女,自己三下兩下套上,隨即便一溜煙衝出房間。
“山下南面的山道上,來了支七八十人的隊伍,看是尋常百姓,有七八匹馬,上面坐着娘們,衣着還挺不俗。其餘人都揹着大包小包,是羣肥羊啊。”門外等候的小頭目一件厲飛鷹出來,便滿臉堆笑的迎上報喜。
“南面來的?其中可有老幼?”厲飛鷹確認道。飛鷹寨地處深山,有大生意上門固然好,可也不能大意,聽說前兩日北邊就有同行踢了鐵板,他可不願陰溝翻船。
“大當家放心,是從南邊來的,偕老帶幼,當無問題。”二當家一臉陰笑的走過來說道,“我已細問過探哨,那些人操的都是南邊口音,應是魏郡來的雛,那邊近來正是大亂,想必他們還不知咱飛鷹寨的厲害,嘿嘿,簡直自投羅網啊。”
“哈哈,好!小的們,跟老子下山吃肉啦!”一陣淫笑,厲飛鷹不再猶豫,點起百名嘍囉就欲下山。
“大當家,對方能逃到這裡,沒準有兩把刷子,還是再帶百名兄弟吧,確保做得乾淨,也讓小的們活動活動。”二當家提出了一個令自己抱憾終身的建議。
厲飛鷹也覺穩妥,便又多點了百人,隨即帶上二百嘍囉呼嘯下山。不到一炷香功夫,滿心熱切的他已趕到山腳,可負責盯梢的小嘍囉卻面色慌張的嚎道:“大當家,對方好像發現不對,已經往南迴逃了。”
“快追,這段路七扭八拐,上下崎嶇,騎馬跑不快的!”厲飛鷹怒起一腳踢翻那個嘍囉,大聲鼓勁道。之前還留有的丁點警惕,隨着獵物的主動逃離,已被厲飛鷹徹底拋到九霄雲外。
在厲飛鷹帶領下,兩百飛鷹賊就像一羣看見羔羊的惡狼,呼嘯間向着目標狂追而去。對比別家匪寨近來的生意興隆,飛鷹賊上上下下太需要這場狩獵了。只是,人類社會中,狼和羊的定義並非那麼嚴格,很多時候是隨勢轉換的...
日上中天,厲飛鷹越來越生氣,幾乎暴跳如雷。他已追趕了五六裡,還繞過兩個小山頭,可對方仍未乖乖停下待劫,沿途撿到的三個包袱裡也只有一些華美衣布。更可氣的是,對方墮後有幾名箭手,已經射殺了十多名衝在最前的嘍囉手下,好在他自身躲得快,才倖免着道,若非前方馬上的幾名女子讓他難以割捨,厲飛鷹怕都追不動了。
幸運的是,天道酬勤,隨着路程拉長,對方那幾匹駑馬月跑月慢,勝利就在不遠的前方了。終於,那隊人慌不擇路,拐入了一個狹窄山谷。這令厲飛鷹興奮得全身發抖,因爲地頭蛇的他清楚,那分明是一個死谷。果然,等他來到谷口,谷中那羣人正停在前方百丈遠面面相覷,擠作一團,那些女子更是尖叫着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