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東夷校尉李臻,在四年前紀澤率領血旗騎軍橫穿漠北高原進而借道遼東之際,一度與紀澤有過一番合作。那時,紀澤助其擴充邊軍,立穩於遼東,而李臻除了些許嚮導糧秣,還相助紀澤得了旅順商港,並幫彼時的血旗騎軍與關東陣營做過些許轉圜。不過,道不同不相爲謀,其後雙方雖還保持着些許錢糧貿易聯繫,彼此關係卻處成了十足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旅順港發展四年,商貿愈加滲入遼東半島,華興暗影也藉此平臺逐步滲入了遼東各層。進來暗影數次回報平州邊軍調動異常,有兵馬集結之勢,亦有大量海船在秘密集中,而且,昔年死於王浚手中的幽州刺史和演,其心腹王誕如今正與李臻頻繁接觸。多方情況表明,李臻或欲藉着王浚主力大軍正在冀州征戰石勒,趁隙發兵征討幽州。
《資治通鑑》有載:“初,東夷校尉勃海李臻,與王浚約共輔晉室,浚內有異志,臻恨之。和演之死也,別駕昌黎王誕亡歸李臻,說臻舉兵討浚。(永嘉三年)臻遣其子成將兵擊浚。”
瀛東衙城,出兵勤王的緊急會議正在繼續。在座的皆是華興府核心高層,大多人從情報諮文中對遼東境況有所耳聞,是以對龐俊意欲藉機從晉廷手中謀取東夷校尉一職的建議,並不覺得突兀,稍一思量,更是頗有期待。畢竟李臻擅自動兵幽州,敗則失勢,即便取勝,華興大軍屯兵洛陽之下,若是討封一個東夷校尉,晉廷也有充分理由治其罪,免其職,從而轉交給華興府不是?
“士彥好算計,我等他日謀取半島,便將與平州接壤,那裡也將是最可能的下一戰略目標。此時若能出現機會,先一步取下邊軍也屬未雨綢繆,甚至可在對戰半島之際,攜邊軍參與兩面夾擊。”唐生擊節笑道,“且此事確有可能,平州遠離中原,其間還隔有幽州乃至段氏與慕容兩部鮮卑,晉廷難以掌控,眼見將被王浚經營爲後花園,朝廷或許也願放任我等插手平州,於王浚間彼此交惡,彼此牽制。”
不過,與會的祖逖卻是不滿道:“也不知那李臻心中何想,如今正是晉廷團結一致外抗匈奴之際,他卻以忠義之名,跳出來攻打正在痛擊石勒的王浚,豈非本末倒置,究竟是忠是奸?一旦其逼得王浚主力回師,非但便宜了石勒,還令王浚無法南下勤王,或將增加我方勤王壓力啊。若是可以,逖以爲我等該提早放出風聲,揭露破壞李臻用兵之秘,從而迫其放棄既有計劃。”
“某與李臻昔年略有接觸,此人城府頗深,忠奸難辨,此番動兵,或因其權被王浚壓制過甚。”紀澤略一思忖,淡然笑道,“不過,我等只管坐觀事態,無需故意拆穿其人,遼東可不乏交好王浚的老牌勢力,想來自有其他勢力對其使絆,我等尚還無需多此一舉,徒招人厭。至於說李臻動兵會影響王浚抗匈,呵,王浚本就不忠,其征討石勒乃志在河北,本也不可指望其出兵勤王,李臻是否搗亂並無差別。”
衆人不再有異議,眼見大戰略已經統一,紀澤拍板道:“好了,眼下我等極可能將有兩處戰場,一在洛陽,一在遼東。先說遼東,諸般皆屬預估,局勢發展叵測,我方加強暗影探訪之餘,或可適當影響事態,還須借勤王之名義,悄然集結大軍於樂島,隨機而動,其中細節當另行專議。”
“再說洛陽,我等旨在解圍,並裹挾移民,能否痛殲匈奴無需強求,是以五萬大軍足矣,其中兩萬輔兵,兩萬戰兵步卒,一萬蒼狼騎。此外,再輔以五千安海水軍,攜大量船隻,經淮入潁,沿途護送軍兵與所納百姓。”掃眼衆人,紀澤沉聲道,“此戰關係重大,某將親自統領!”
內心深處,紀澤隱隱記得史上的永嘉之亂遠不止三年,故而頗覺晉廷自身便該能扛住匈奴此輪進攻,血旗軍此行並無太大凶險,也無需全軍出動,倒是應該留下重兵以待遼東變亂。畢竟,平州自身兵力雖然不強,但其周邊有着慕容鮮卑、宇文鮮卑、高句麗以及百濟等等異族的羣狼環視,決計不可輕忽。
不過,衆人對兵力分配倒無多少異議,但對紀某人要求親征中原就無法接受了。唐生率先離坐直身,拱手鄭重道:“兵兇戰危,且此戰我血旗軍難免受到朝廷節制,配合他軍作戰,更添一份兇險,主公身系我華興府五百多萬百姓,焉可輕犯其險?主公若是不棄,生願毛遂自薦,代主公出戰。”
“對抗外胡,逖不敢落後於人!主公若是信任,逖亦願爭此戰功,厚顏代主公領兵出征洛陽。”半是勸諫半是請戰,祖逖忙也起身言道,“而且,屬下確有一個優勢,畢竟屬下一度常居洛陽,不論山川地理,還是風土人情,甚或官場羣臣,逖皆遠較他人熟悉,自然更爲勝任!”
“此戰非關我華興府大計,卻不乏兇險,主公何故如此輕率親征?”張賓隨之黑着臉進言,口氣明顯不善道,“況且,此番政治風險不下軍事兇險,賓以爲祖逖將軍比主公更爲合適,兵逼討封也更易轉圜。且問主公,倘若東海王假天子下詔召見主公,去則自陷凶地,不去則公然抗旨,落人口實,平白損了勤王功名,屆時,洛陽城主公是進還是不進?”
繼三人之後,廳中衆人紛紛起身,或請戰或勸諫,沒有一人不反對紀澤親征。得,裡裡外外除了家裡那兩個不懂事的兒女支持自己親征,餘者再無一人,紀澤長嘆一聲,終是索然擺手道:“好了,諸位回席吧,此戰某便不去了,交由士稚兄(祖逖)率軍出征,士彥佐之...”
十餘日後,夕陽影長,淮河之上,一支浩浩蕩蕩的船隊西向而行,高懸的血旗迎風獵獵,正是前往洛陽勤王的五萬血旗大軍。然而,這樣一支規模罕見的船隊,打得還是抗匈勤王的旗號,卻未得到什麼夾道歡迎,倒是更像橫穿於空寂汪洋之上。
“唉,本以爲多少有些衣錦還鄉之感,孰料卻如錦衣夜行!”旗艦望臺,祖逖遙望前方兩岸,禁不住嗟嘆道,“祖某昔日前往樂島便是順淮而下,猶記兩岸漁歌晚炊,水上船帆處處,不想遠離中原僅僅三年有餘,此間竟然寂寥如斯!”
“是啊,南岸或還有些人煙,北岸郊野卻已十室九空,昔日漁鄉殷實之民,想來非是遷移海外,便是沒於叛軍亂匪了。寧爲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龐俊嘆聲附和道,俄而,他卻是手指右前方訝道,“咿,那裡倒是有艘漁船駛了過來,還搖旗吶喊呢,嗯...紅旗...呃,竟是我方暗影信船!”
不一刻,信報送到了望臺諸將手中,內容則是洛陽最新捷報。《資治通鑑》有載:“辛酉,聰屯西明門。北宮純等夜帥勇士千餘人出攻漢壁,斬其徵虜將軍呼延顥。壬戌,聰南屯洛水。乙丑,呼延翼爲其下所殺,其衆自大陽潰歸。太傅越嬰城自守。戊寅,聰親祈嵩山,留平晉將軍安陽哀王厲、冠軍將軍呼延朗督攝留軍;太傅參軍孫詢說越乘虛出擊朗,斬之,厲赴水死。”
“哈哈,劉聰小兒,當我漢家京師就那麼好打的嗎?還別說,司馬越這老小子打仗不行,不想守城還真有兩下子嘛。”劉靈看得開心,但一陣冷風吹過,他旋即卻苦了臉,不無焦急道,“不對呀,天氣漸冷,洛陽城高池深,守卒也有五萬,匈奴人開局不利,折了士氣,只怕會想着撤軍,我等不會趕個晚集吧?”
經劉靈這一提醒,一應軍將也都有點急了,儘管衆人都知此行僅是爲給洛陽解圍,並非定要死戰匈奴,可來都來了,誰又不想落井下石撈些軍功呢?
新任蒼狼第三軍團的主將科其塔卻是搶在劉靈之前,向祖逖請命道:“督帥,匈奴困城半月久攻不下,反被屢屢偷襲大敗,士氣必然低落,我軍正是出手良機。怎奈前方便將轉入潁水,船愈難行,爲免錯失戰機,屬下願爲先鋒,率本部五千鐵騎先行下船,陸路趕往洛陽,擇機攻襲匈奴疲敗之兵!”
劉靈立馬不滿道:“科其塔,你這廝太不講究了吧,想法可是咱先有的,你剛獨立山頭,就跟咱搶功來了?”
“哪能呢,咱軍團新立,未經大戰洗禮,不是急於實戰練兵嘛。”科其塔看似木訥,入情入理的回答倒是寸步不讓,。
左右此行騎軍也就劉靈的蒼狼第一軍團與科其塔的第三軍團,兩方所屬軍將也隨之吵吵起來。驀地,祖逖沉聲斥道:“你等尚未接戰,便驕狂如此?匈奴以騎兵爲主,即便屢敗於洛陽晉軍,卻可隨時遁走,晉軍步卒爲主,追之不及,故而,匈奴即便受挫洛陽,其傷亡絕不會太重。再說了,焉知他們是敗兵喪氣,還是知恥而後勇呢?”
衆人啞然,喧鬧立止。不過,人羣中的龐俊卻聽得眼前一亮,出聲笑道:“督帥言之有理,且不說匈奴人士氣如何,只怕他們此刻恨透了城牆,正想尋一野戰機會呢。我方若是就此以驕兵之態分兵疾僅,匈奴人既不會生疑,也正想尋一敵手解氣,挽回面子。呵呵,或許,我等便可創造出一個殲敵戰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