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帶,應該馬上就到了。”
惠美在前邊引導巡警。
“不知道地址嗎?”
“嗯,不小心把寫了地址的紙條給弄丟了。”
惠美若無其事般流利地回答。
環奈沉默地走在惠美身旁。她倆和巡警的身後,五個男生走在一起。
“搞什麼啊,怎麼把巡警給帶來了。”
航一小聲說着,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本來是想讓大家不要被巡警發現的……”
廉斗的聲音越來越小。
“可是現在也太糟了吧。”
小佐悄聲對航一說。
“就我們幾個,逃跑吧。”
“那怎麼能行。”
航一看着走在前邊的惠美他們。
剛纔好不容易找到廉鬥之後,巡警問他們在幹什麼。一羣陌生面孔的小孩子揹着大大的行李走夜路,理所當然會被懷疑。
“我們來外公家玩。”
惠美在啞口無言的航一身邊,用平常的語氣回答道。
你們幾個自己來的?聽到巡警這麼問,惠美點頭說是。
自己是住在博多的小學生,今天正好學校提前放學,想利用這半天的假期和週末時間來熊本的外公家住。大家都是同班同學,剛纔和廉鬥走散了正着急。到這裡來是爲了準備綜合課上的演講,想要多多瞭解熊本,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問自己的外公。
惠美不帶一絲遲疑地說出這些話。
另外六個人對惠美的回答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路聽下來,感覺自己真的是爲了準備綜合課的演講而跑來熊本似的。
巡警也輕易接受了惠美的說法。隨即說道,已經很晚了,我送送你們吧。謝謝您,惠美回答。
往這邊走,惠美用平常的態度引導起巡警。那樣子實在是太過自然,以至於其餘六個人幾乎真的以爲接下來要去她外公家。
可是,實際上當然不是那麼回事。惠美的腳步漸漸變得遲疑起來。
是這個方向嗎?大概還有多遠呀?巡警親切的詢問,對惠美來說卻只是麻煩。她一邊說着“好像是那邊吧”,一邊裝出迷路的樣子,同時在腦海裡飛速計劃着如何擺脫這位親切的巡警。
“啊,就在那裡。”
主意已定的惠美,指向前方的房子。
“謝謝您,一直陪我們找到這裡。”
向巡警鞠躬行禮之後,惠美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
“謝謝您!”
環奈也一邊說着一邊追到惠美身旁。
後邊一羣人當中,龍之介剛想要飛奔而去,航一卻用手勢制止了他。
“咦?”
巡警說。
“原來你是東家的外孫女?”
“嗯,對的。”
快步走着的惠美,頭也不回地答道。
“原來如此啊。這麼說你是紀子的女兒啊。”
“是的,紀子是我媽媽。”
惠美稍微側轉頭回答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巡警笑了。
剛纔巡警所說的“東”家就在眼前,惠美和環奈往門裡踏了半步。
“老太太!”
巡警在惠美身後大聲喊道。玄關前邊,一個有點上了年紀的女性正在收衣服。
“外孫女迷路了,我給你領回來了。”
老奶奶端着洗好的衣服,向這邊轉了過來。完蛋了,航一想,他轉身屏住呼吸,準備逃跑。
“晚上好,外婆。對不起,我們晚到了。”
但是,惠美卻一邊徐徐向前走着,一邊微微低下了頭。拜託了!她用懇求的視線,看着初次見面的女性。
“……”
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但老奶奶彷彿察覺到了孩子們的請求,一邊說着“謝謝”,一邊像在配合惠美似的點了點頭。
“太感謝了!”
聽到七個人道謝,巡警滿意地跨上自行車離開了。七個人目送着他離開,身影剛在拐角處消失,他們立刻轉身向搭救自己的老奶奶低頭行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老奶奶一邊收拾剩下的衣服一邊問道。老爺爺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
“是廉鬥迷路了,我們很着急。”
聽到龍之介沒頭沒尾的解釋,老奶奶笑了。
“進屋來,慢慢說吧。”
老夫婦把航一他們領進屋子。
航一向兩個人一一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自己和朋友們是爲了看新幹線的開通而來的。雖然沒有跟父母交代,但帶着手機,以去朋友家學習爲名義,不會讓父母擔心。因爲剛纔對巡警撒了謊,事情纔會變成現在這樣。接下來要去能看到新幹線的地方,然後在那裡等到天亮。
“這樣啊……”
老夫婦面面相覷。
“你們幾個,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明天,把你們送到鐵路沿線去。”
航一他們幾個人一起發出了歡呼。
“太感謝了!”
龍之介開心地說道。惠美和環奈也趕緊低頭附和着,太感謝了。
“對了,你們幾個都餓了吧?”
“餓了!”
“餓壞了!”
“超級餓!”
七個人終於意識到自己早就肚皮空空了。
“家裡什麼也沒有。叫外賣吧?”
“好!”
“太棒了!”
Www⊕ Tтkā n⊕ ¢O
“啊,我們帶了吃晚飯的錢!”
七個人被帶到客廳,放下行李。這時,大家才感到累得兩腿發軟。過了一會兒,老奶奶端出了大麥茶。
“太感謝了。”
老奶奶對齊齊低頭鞠躬的七個人微微一笑,又回到了廚房。
“外賣的傳單在哪兒呀?”
老爺爺的聲音傳了過來。
“在電話旁邊放着呢吧?”
老奶奶說。
“吉田屋的東西量好像挺少,訂稍微遠一點的吉兆庵吧?蕎麥麪送來都泡軟了,還是訂炸豬排飯和親子飯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正想着要訂那家呢。”
爲了看清楚傳單上的文字,老爺爺在電話機旁把傳單一會兒拉近一會兒拉遠。龍之介湊了過來。
“對不起,請問,有馬肉刺身嗎?”
龍之介少見地用禮貌的語氣問道,笑容卻依然天真燦爛。
“馬肉刺身?馬肉刺身的外賣可沒有。”
“是嗎?”
龍之介絲毫沒表現出失望,回到大家坐着的地方。
“沒有哦。”
“沒有啊……”
拜託龍之介去詢問的小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老夫婦坐在廚房的桌子旁,用溫和的目光看着正在客廳裡吃飯的孩子們。
“我超愛吃炸豬排飯。”
“我也是。”
航一、惠美和小真選了親子飯,其餘四人選了炸豬排飯。航一看向廚房,問老夫婦哪裡能清楚地看到新幹線。
“要去高處啊……”
老奶奶傾斜着腦袋盯着天花板思考。
“哪裡有呢?”
“啊,對了,超市怎麼樣?”
老爺爺問道。
“啊,宇土CITY!”
“到那上邊去就能看見了吧。”
“可是那裡看不見,對吧?”
環奈說。惠美“嗯嗯”地點着頭。
“高度還是有點不夠。”
“是這樣啊……”
“有隧道嗎?”
航一回憶起來時所看到的車窗外的情景。
“啊,鬆橋隧道?”
老奶奶看着老爺爺,想起什麼似的小聲贊同地點了點頭。
“如果有隧道的話,說不定這樣可以看到。”
航一給其他六個人演示怎樣從隧道上方向下俯視。
“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會在那裡交錯而過,但應該看得見列車呢。”
小佐說。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要是這樣的話,今天可要早點睡覺,明天開車送你們過去。”
聽到老奶奶的話,航一幾個人高興地互相看了看。
“太好了!”
“一、二,太——感——謝——了!”七個人整齊地大聲說着,齊齊向老夫婦低頭鞠躬。
吃完飯,航一他們在客廳的桌子上展開一張大大的布。
大家在那上邊用各自喜歡的顏色的油性筆,寫上自己希望達成的“奇蹟”。
這塊布,是博多的兩個女孩爲了做旗幟專程帶來的。
繪畫的水平能夠提高。——環奈
能夠成爲女演員。——惠美
小幸老師(青木老師)。——小佐
一家四口一起生活。——航一
有些人寫的願望依舊沒有變,有些人的願望有了變化。
彈珠能起死回生。——小真
跑得更快。——廉鬥
最後剩下龍之介握着簽字筆。他思考了一會兒,在哥哥的名字旁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寫自己的願望嗎?”
“只寫名字嗎?”
“嗯。”
龍之介小聲說。
一家四口一起生活。——航一,龍之介
就這樣,旗幟完成了——白色的布上寫着七個人的名字和願望。看着完成後的旗幟,孩子們滿足地笑了。
“用這個做旗杆怎麼樣?”
老爺爺來到客廳,拿來了長度剛剛好的竹竿。
“太好了,謝謝!”
一,二,三。
wWW¤ тt kán¤ ¢ 〇
“非——常——感——謝!”
七個人齊聲道謝的舉動似乎快要成爲習慣了。
惠美和環奈洗完澡,航一他們向更衣室走去。
“也真不愧你能想到隧道啊。”
“嗯。”
航一在更衣室脫下黃色T恤,穿着白色背心。龍之介也脫下黑色T恤,放進面前的洗衣籃裡。
兩個人彎腰脫掉短褲。
“明天能看見的話就好了。”
“是呀。”
雖然穿的T恤不一樣,但脫掉T
恤之後的背心和紅色短褲卻一模一樣。
“水熱嗎?”
龍之介大聲問着浴室裡的廉鬥。
“剛剛好,正好。”
廉斗的聲音夾雜着劇烈的迴音傳來。
洗完澡,老奶奶幫環奈梳好了頭髮,她開心得直轉圈。一旁的小佐正向浴室走去。
“紀子……是誰呀?”
惠美坐在鏡子前,一邊讓奶奶梳頭髮,一邊問道。剛纔那位巡警,大概直到現在也仍然以爲惠美就是紀子的女兒吧。
“是我們家的獨生女。”
老奶奶表情開朗地回答道。自從獨生女紀子離開家之後,老夫婦就一直過着兩個人的生活。
“現在在做什麼呢?”
“是啊,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呢?”
和之前的語氣相反,老奶奶說出來的話很悲傷。
“當年說着‘我可不想待在這種地方’,就從家裡跑出去了。”
“這樣啊……”
惠美瞄了一眼鏡子裡映出來的老奶奶的表情。
“頭髮燙得可真漂亮。”
老奶奶溫和地笑着,給惠美梳着長長的頭髮。
“不是燙的,這是天然卷。”
“是嘛。一直都是媽媽給你梳頭的吧?”
“不是,我自己梳的。”
“這樣啊。”
感情豐富的惠美,心情忽然變得十分傷感寂寞。
她想起過去,媽媽也曾經這樣給自己梳過頭髮,而這位老奶奶,肯定也曾經這樣給紀子梳過頭髮吧。可那個叫紀子的女孩早已經不在這裡了。
惠美想象着,紀子離開了媽媽,一定也曾覺得又傷感又寂寞吧。
可是不知爲什麼,惠美感到了不一樣的心情。自己如果離開媽媽的話,說不定並不會覺得傷感。
讓老奶奶梳着頭髮的惠美十分難過。
這說不定是因爲,惠美把老奶奶的形象和未來的媽媽重合在一起了。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正在爲您轉接留言服務——
希美臨時起意撥通航一的電話,卻立刻被轉接到留言服務。
她來到二樓,打開航一房間裡的燈。桌子上放着相框,她盯着相片上的航一和龍之介。
“……”
母親直覺的敏銳程度遠遠超過小學生的想象。這可不是什麼“小組學習”。主意已定的希美,撥通了龍之介家的電話。
“喂?”
接電話的人卻是健次。
“喂……是我。”
“哦哦。”
分開以來,他們倆還是第一次通話。這也算是航一和龍之介的行動所引發的一個“奇蹟”吧。
“什麼事?小龍去了你那邊嗎?”
健次說。
“什麼?!我打過來就是想問問航一是不是去了你那兒!”
相隔遙遠的兩人之間,彷彿有了面對面談話的氣氛。
“小龍不在家嗎?”
“嗯,說是去朋友家住,跟平常一樣出門去了。”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巧。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這……也不是輕巧……”
“怎麼辦……那兩個人是不是去見面了呀?”
“……”
“怎麼了?”
“沒事,我什麼也沒說。”
“是嘛!”
шшш• Tтkan• C〇
希美懷着被愚弄的心情,說了聲“再見”就掛斷了電話。她慌慌張張地跑下樓梯,去找正在廚房裡的母親。
“媽,航一該不會是去見小龍了吧!”
啊?母親回過頭來,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時,一旁的周吉“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會有事的。”
聽到那平靜的語氣,希美和秀子驚訝地看着周吉。
“不用擔心,明天就會回來的。不用管他。”
“……”
剛想要說些什麼的希美,被周吉用沉穩的語氣給擋了回去。
“不用管他。”
周吉態度強硬地留下這句話,轉身回了房間。
小真懷抱裝着彈珠的揹包,睡着了。奔波了一天,精疲力盡的其他孩子也都在棉被裡酣睡。
只有航一和龍之介的身影不在其中。兩個人走出客房,正在走廊上肩並肩地坐在一起吃着薯片。
“這個給你。”
航一把差不多空了的袋子遞給龍之介。
“不用了,哥哥你吃吧。”
“你吃。”
“真的?”
看到哥哥點頭,龍之介興高采烈地接過袋子翻轉過來,將剩下的碎屑倒進嘴裡。
“以前我們還經常爲了誰吃這最後一口而吵架呢。”
“嗯……啊,對了!”
龍之介站起來走回客房,拿來一張CD。
“給你。雖然還是地下樂隊。”
航一接過CD端詳封面。在用蠟筆畫着的三個男人上方,有日語片假名寫的“海德格爾”。
“這個畫是環奈畫的。”
“是嗎。中間這個是爸爸?”
“嗯,畫得一點也不像。”
龍之介嘿嘿地笑了,航一也微微笑了。
“地下樂隊是什麼意思呀?”
龍之介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於是問道。
“嗯……就是還差口氣的意思吧?”
“哦……”
感覺哥哥好像也不是很明白這個詞,不過……原來如此,龍之介想。的確,爸爸的樂隊雖然很帥,但是跟電視上的那些樂隊還是不太一樣。
“啊,對了。”
這次哥哥站了起來,也回頭跑進了客房。
“給你,外公做的。”
航一把兩個粉紅色紙包的其中一個遞給龍之介,自己也一邊說着“我開動啦”一邊吃了起來。
“怎麼樣?”
航一看着正在吃輕羹的弟弟問道。
“有點……清淡的味道。”
“嗯……”
航一擡頭思索。
“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漸漸地就對這個清淡的甜味上癮了呢。”
“哥哥長大了……”
“嗯,怎麼說明年我也上中學了。”
航一有一點點得意。
“哥哥,你長高了嗎?”
“嗯,長高了。”
兩個人站起身像以前那樣背對背靠攏,比着身高,但是跟記憶中相比誰長了多高,兩個人也說不上來。
兄弟倆被月光和蚊香的香氣包圍着,背靠背地說着話。
“前段時間……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哭了。”
“沒關係,媽媽只是有點喝醉了。”
“真是這樣的話倒還好……”
對了,航一說:
“爸爸就拜託給你了。”
“嗯!”
點頭之後,龍之介忽然想起來,自己肩負着阻止父親喜歡上別人的重任,而今天早上,一個有必要引起注意的人物卻出現了。
“惠美的媽媽有點危險啊,不能讓他們見面。她可真是個危險人物。”
“嗯,就交給你了。”
沉默的空氣在二人之間流動。他們一邊吃着剩下的輕羹,一邊背靠背地佇立着。
不知該說什麼好,不管說什麼好像都不對勁,但是好像不用說什麼也無所謂。
兩個人背靠背嚼着輕羹。
“差不多該睡了吧……?”
“嗯。”
兩個人有點不想分開。
兩人的身影,被早早開始鳴叫的秋蟲的聲音所環繞。
第二天早上,七個人五點半就起牀換好了衣服。
電視新聞里正播放博多車站的畫面。新幹線的站臺上,第一趟列車的發車儀式正在舉行。畫面時不時地切換到鹿兒島中央車站。
記者正在報道那些等待六點出發的列車,徹夜排隊購買自由席車票的人。
“啊!”
小真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喊道。
“什麼啊?”
“筒井啊!是筒井!筒井!”
шшш ▲Tтkд n ▲co “哪裡哪裡,哪裡哪裡?”
航一和小佐趴到電視機前,其他四個人也停下了換衣服的動作。電視裡,筒井那張笨蛋似的臉正對着記者的話筒。
我的票是指定席哦……
筒井的回答跟現場氣氛完全不合拍,採訪馬上被切斷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小真和航一爆笑起來;好土啊,小佐也笑了。剛纔還睡眼惺忪的龍之介笑了;廉鬥和環奈笑了;惠美也微微笑了起來。
“昨天多虧了你,謝謝。”
航一對坐在身旁的惠美說道。親切的老爺爺開着小卡車,七個人坐在卡車後邊的貨鬥裡。
“我可是拼盡了全力,不過感覺挺有意思的。”
惠美說。
“就像女演員一樣!”
聽到小佐這麼說,環奈用肩膀撞了撞惠美,本來就是女演員呀。惠美有點不好意思,害羞地點了點頭。
“怎麼樣啊,哥哥,我的朋友很厲害吧?”
航一微笑着點了點頭。
清晨,筆直的公路上空空蕩蕩,小卡車穩穩地向前開去。
終於,從那個把奇蹟銘刻於心的日子走到了今天。現在在這裡所做的事情,本身就像是奇蹟啊,航一想。
“六點零七分。”
小真看着手錶說道。
“現在,‘櫻’已經出發了。”
航一想象着緩慢駛離鹿兒島中央車站的櫻號列車。
“不知怎麼的,有點緊張呢。”
“嗯。”
廉鬥手裡握着的旗幟在風裡“啪嗒啪嗒”地舒展。小卡車行駛在這個特殊的早上。
“六點十分。”
小真又看了一次表。
“現在,‘燕’也出發了。”
小真一邊說着,一邊抱緊了裝着彈珠的揹包。
小卡車稍微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到達了目的地。在通往山丘的狹長小路前,親切的老夫婦下了車。
“車子只能開到這裡了。”
“謝謝。”
航一他們一邊道謝,一邊從
貨車上跳了下來。
“非——常——感——謝!”
七個人整齊地低頭向老夫婦致謝,然後一邊朝他們揮手,一邊攀登起眼前的山道來。
可剛走了幾米,環奈忽然停住腳步,跑回到老夫婦身邊。
“你們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我來替你們許願!”
環奈對老夫婦說。相比自己,她更想替老夫婦實現願望。但是老奶奶卻微笑着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老爺爺也這麼說。
發生在昨晚的事情,對老夫婦來講已經像是奇蹟了。忽然出現的惠美和她的朋友們,說着自己是紀子的女兒,看起來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外孫女和她的朋友們一樣。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奇蹟,但是,兩個人往後一定會常常想起、常常提起吧。
環奈匆忙地鞠躬,向老夫婦揮手告別,回到了衆人身邊。
“說了什麼呀?”
等着環奈的小佐問。
“兩個人都太好心了,我提醒他們,可千萬要小心匯款詐騙呀。”
“還真是。應該不會吧。”
會合後的七個人最後一次向老夫婦揮手告別。老夫婦也一直目送着七個人的身影。
“走吧!”
回過頭的航一靜靜地說。
“OK!”
龍之介喊道。
七個人轉身趕路。
“好!出發!”
“六點四十二分。”
“要加快速度了!”
“嗯!”
早晨的陽光漸漸變得強烈,他們在太陽底下跑了起來。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廉鬥稍稍落在了後邊,舉着旗幟的小佐和他一起跑着。
“加油!”
“就快到了!”
“六點四十八分!”
七個人就這麼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不久,終於能從樹木的縫隙裡看見新幹線高架了。
“是鐵路!”
航一喊道,他像是最後衝刺般猛跑起來,其餘六個人也加快了速度。
“看到了!鐵路!看到了!”
“真的!”
“太棒了!”
從昨天開始一直尋找到現在,終於能看到新幹線的鐵路了。他們的面前有一道高高的圍欄,透過它就能看到鐵路。
哈——哈——,氣喘吁吁的七個人看着交錯的線路。鐵路斜斜地向右邊筆直延伸,左邊有個黑色的短短的拱門形隧道,隧道的出口也能看到鐵路。
“六點五十三分。”
小真確認着時間。
七個人繞過圍欄網走到下邊。他們面前有一個矮矮的金屬網,能看到正下方的兩條鐵路。
拿着旗幟的小佐表情有些緊張,他將手肘架在鐵絲網上。
航一從揹包裡拿出火山大噴發的畫作,把它展開來緊緊貼着鐵絲網。
身材矮小的龍之介爬上鐵絲網,倚靠在上面探出身體。
廉鬥也抓住鐵絲網,挺直了背。
小真緊緊抱着揹包,死死盯着右邊的鐵路。
惠美握着扶手,左右看着。
環奈稍稍踏上鐵絲網,確保能看見鐵路。
七個人想象着即將飛馳而來的“櫻”和“燕”。兩列首發列車,現在都正以260公里的時速向七個人所在的地方駛來。
“就快到了。”
小真說道。其他人什麼也沒有說,緊張地等待着那個時刻,緊張地,等待着那個時刻,等待着,那個時刻。
“——來了!”
最先發現的是小真。
“來了——!”
“過來了,過來了,過來了!”
廉斗大喊。
“來了——!”
龍之介也大聲喊道。
遠遠的右前方能看到櫻號列車了。不知道算快還是慢,櫻號列車正一點一點地接近這裡。
“這邊也開過來了!”
惠美指向相反方向。隧道另一邊,燕號列車也在漸漸靠近。
七個人各自緊緊地握住鐵絲網和扶手,一會兒看左,一會兒看右,想要預測兩車交會的地點。他們懷抱着像要沸騰似的念頭,朝左右看。他們左看右看,左看右看,不停地朝左右看。
航一的雙手緊緊握着鐵絲網和大噴發的畫。紅色——在他腦海裡,紅色混合在一起炸裂開來。所有的顏色都與紅色混在一起,像是火山大噴發似的即將噴發出來。
在那噴着火的紅色將世界覆蓋之前,航一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各樣的景象。
周吉皺巴巴的笑臉。
阪上那冷不丁搭在肩膀上的手。
海德格爾樂隊的CD。
兄弟倆比着“V”字手勢的照片。
秀子那手腕扭來扭去的夏威夷舞。
游完泳後回家路上吃的棒冰。
媽媽淚光閃閃的笑容。
上升到四十攝氏度的體溫計。
昨天吃過的親子飯的味道。
甜甜的輕羹。
最後一口滿是碎屑的薯片。
車站員在講述雲仙嶽時的側臉。
鹿兒島中央車站見到的四口之家。
剛剛出生時的小幸老師和青木老師。
即將讓這一切全部煙消雲散,將這一切全部覆蓋殆盡的大噴發。櫻島的紅——
我想讓全家人生活在一起。希望櫻島大噴發,讓我們能搬家——
兩列新幹線馬上就要彼此接近了。都已經到這裡了,該不該喊出來,航一思考着。
航一明白,大噴發會讓一切都消失。人的心願、平靜的生活、小小的生命、可能性、美麗的世界,都將因爲大噴發而煙消雲散,航一明白。這其中的千頭萬緒和悲傷,還有分裂般的痛苦,他也明白。自己喜歡的東西全都消失掉了的世界將有多寂寞,這些他全都明白。
可是,我想和家人一起生活啊。
許下這種願望有什麼錯嗎?許下這種願望有什麼錯嗎?爲了向神發問,航一纔來到了這裡。許下這種願望,有什麼錯嗎——
“我要變得更會畫畫!”
環奈開始喊了。這小小的願望,伴隨着想讓老奶奶變得幸福的願望,在鬆橋的隧道上回響。
“我要成爲女演員——!”
這是從來都沒有改變過的願望。哪怕有人會因此變得寂寞難過,惠美也仍然希望它能夠實現。
“爸爸的樂隊能大賣——!”
龍之介希望能幫哥哥實現願望,也希望能幫爸爸實現願望,還希望媽媽別再哭了,希望世界永遠都是開心愉快的。
“我要跑得更快——!”
廉鬥再也不想落在後邊了,想一直緊緊跟在龍之介、惠美和環奈身後。
“彈珠,起死回生吧——!”
小真希望彈珠能復活。爲此,哪怕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也在所不惜。
“爸爸,不要再玩小鋼珠了——!”
爲什麼會喊出這種東西,小佐也不明白,但是,真的再也不想這麼寂寞了,也不想讓妹妹繼續感到寂寞。
砰——
航一將那炸裂般的紅色握在手裡,對大噴發的願望,他感到猶豫。
但是一定要喊出自己的願望啊!讓家人能夠重新生活在一起,希望櫻島大噴發,好讓我們能搬家!喊出來啊!喊出來!喊出來!喊出來!
嗚嗚嗚嗚嗚——
“櫻”和“燕”像噴發一般在航一的腦海裡翻攪。新幹線以動人心魄的威力持續交錯着。隨着轟鳴聲消失,航一喊了起來,他用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航一的吶喊,和新幹線的轟鳴聲交織在了一起。
哇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換算成時間,也許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兩列新幹線用幾秒鐘的時間交錯而過,伴隨着空氣中的衝擊波各自遠去。
這特別的瞬間,一眨眼就結束了。“櫻”消失在隧道的另一邊,“燕”也越來越小,終於看不見了。
砰——
轉瞬之間,只剩下這個聲音還殘留在孩子們的耳朵深處。
這一天,他們喊出了心願,也確實見證了奇蹟。
出發旅行,喊出心願,親眼見證各自的奇蹟。
孩子們全身虛脫地坐在地上,一時發起了呆。
過了一會兒,他們又各自露出了滿足的表情。太好了,嗯嗯,他們聊着天,相互稱讚鼓勁。
航一挺着肚子坐在那兒,扭頭看見龍之介正笑容滿面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們做到了耶!”
“嗯。”
航一的心情半年來從沒這麼痛快過。
最後,自己的願望沒能說出口,僅僅喊了些無法算是語言的東西,但是現在,自己卻能夠笑着面對龍之介和這個世界了。
能在這裡像這樣喊出來,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奇蹟了。
這一天,七個人許下了心願。雖然是誰也不知道的“奇蹟”,但是七個人和這個世界卻知道。他們一路來到這個地方,對着如此特別的情景,許下了如此特別的心願。
小佐最後連小幸老師的“幸”字都沒說出口,卻喊出了“爸爸不要再玩小鋼珠了”,他把奇蹟的旗幟掛在了鐵絲網上,小心地將旗幟繫好,確保它絕不會掉下來。
七個人回到欄杆內側,等着小佐做完這件事情。
回到馬路上後,小真打開揹包往裡看。知道包裡裝着什麼的航一和小佐也緩緩地湊過去。
“怎麼樣?”
“不行啊……比昨天更涼了。”
“是嗎……”
兩個人從左右兩邊抱住小真的肩膀,緩緩邁出了腳步。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是朋友。我們這三個人,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將是朋友。
走在前邊的四個人敲打着撿來的棍子,不知因爲什麼一片喧鬧。
航一中途僅僅回了一次頭,去看新幹線的高架。
鐵絲網上,“奇蹟”的旗幟正迎風飄揚。
這旗幟,今後也將從交會的新幹線中得到能量繼續飄揚吧。
不管有沒有實現,七個人的奇蹟都將在這裡繼續迎風擺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