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良久,久到牧沅赤覺得,雲程思考其他事情去了,久到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紅衣。”措不及防的清冷嗓音,像是心中考量了無數種說法,最後只是一句紅衣。
牧沅赤坐臥雲程懷中,也不見絲毫不耐煩,“嗯,我聽着。”
聽着,無論等多久,我都聽着急着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只要是你說的,不管是閒時的隨口一句,還是磨難當頭的嚴聲呵斥。
“如果,長生之事,當真有什麼問題,朕,希望你逃離。”雲程平淡的語氣說着這話,可其中的期望,牧沅赤聽的分明。
也不等牧沅赤回答,或是答應,緊接而言,“朕唯一要求你的事,你還要拒絕嗎?”
不錯,三年多來,無論是在太子東宮,還是泰明殿,她雖爲御前侍女,可肆無忌憚到不用跪拜皇宮中任何一位妃嬪,她要出宮,雲程準;她要練兵,雲程準;她不用召令,就可以隨意出入泰明殿。
雲程給了她很多特權,一點一滴,平日裡,根本就是很難發現,也許這就是當局者迷。
算起來,雲程沒有要求過她做任何事。
牧沅赤已經在嘴邊的反駁,硬生生的吞下去,她說不出反駁。
雲程也就是利用了牧沅赤的心,輕巧的說出,說出這是命令,牧沅赤就算心裡想要反駁,想要拒絕,也沒辦法說出口。
“紅衣,有可能犧牲你自己,救我,是你的本能。”雲程這一次,自稱都成了我,他們在了同等的地位,他現在不是以昭衡帝的身份去命令牧沅赤,而是以牧沅赤的夫君,雲程的身份希望牧沅赤答應他。
牧沅赤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顫抖,本就是個容易暴躁的脾氣,如今生生忍耐下來,一字一頓,痛徹心扉,“可是,你要我抑制我自己的本能。”
雲程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牧沅赤的手,一點一點打開她緊握的手指,十指相扣,清冷的眼眸決然堅定,強迫牧沅赤看着自己,字字珠心,“對的,我要你抑制本能。”
“你可知道,你嶄露頭角,鋒芒盡顯的時候,是朕最不願意見到的。”雲程想,他等了兩年,等紅衣自己明白他的害怕,可事實告訴他,他愛的人沒有任何長進。
所以,真正攔在他們之間的不是長生,是態度,牧沅赤愛他就是犧牲自己的態度,三年前太子東宮那一次,*心頭血那一次,他真的是害怕了,害怕這個人氣息全無的躺在自己懷裡,生死不明。
“我不明白,你想要啓黎盛世繁華,我幫你有什麼錯,我愛你,我不想讓你日日勞心於百姓,而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牧沅赤帶上了哭腔,眼眸酸澀的疼痛起來,明明她沒有理由可以擁有疼痛的。
可從心裡蔓延到眼睛裡的酸澀讓她忽視不了,“啓黎江山如畫,天下太平,只有統一不是嗎?我是你的劍,你心之所向,我便是哪處所向披靡。”
雲程手指輕動,擦拭去牧沅赤忍耐不住滑落的淚,清冷嗓音格外溫柔,“你要朕在宮闈之中,送你上戰場,然後擔驚受怕的等着一封有可能是你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急報?”
“我是長生,不會——”牧沅赤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告誡雲程。
“紅衣,你還不懂嗎?攔在我們中間的從來不是長生,是你愛的方式。”雲程有些頭疼,就像在自己身邊的小孩總是長不大,總是讓他爲難,讓他擔驚受怕。“朕有文武百官,不需要你用生命去換取朕的江山安寧。”
“你要知道,如果這長生當真解決了,你會死會傷,可你依然是如此,我們也不會有可能。”雲程很冷靜,就算是對上了感情,他也冷靜的不像話,理智從來不會離去。
牧沅赤不可置信的望着雲程,怔然,試探的開口,“你、不要我了?”
“雲程,我愛你啊,我已經嫁給你了——”突然放高了聲音,猛地站起來,手指,背脊,全部在發顫,困獸之鬥,尖銳的聲音,讓一向狂妄自信的牧沅赤,頹廢,難堪。
從雲程手中脫離的手指,他霜白的手微微頓着,像是在掩飾什麼握緊,藏入袖中,“你一日想法不變,朕一日就不會見你。”
他在逼迫,將牧沅赤往懸崖上逼迫,在賭,賭牧沅赤會妥協。
他突然的站立,讓牧沅赤慌了神,從他後背抱住他的腰身,拽的很緊,帶着恐慌的聲音讓人心中一痛。“不要,不要扔下我,我改,我改,你不要走。”
雲程頓住了腳步,是無奈,是迫不得已的掙扎。“紅衣,你明白朕說到做到的。”
不希望你和他一起面臨危機,面臨殺戮,希望他的羽翼可以護住她一身,他本就是武功高強,不需要她螳臂當車的保護,他只希望她保護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起誓,”牧沅赤已經是孤注一擲,無可奈何了,深吸一口氣,帶着抽泣,“無論長生的結果如何,我都會好好的活着,我會在你的身後,好好的活着。”
“若有違反,雲程生生世世不得好死!”雲程接了牧沅赤的話,淡漠,風輕,雲淡,漫不經心,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眸裡是不容反駁的堅定。
牧沅赤整個人都在顫抖,眼淚停不住的掉落,捂住嘴,拼命的搖頭。
可雲程卻沒有半分鬆動,堅定的不容反駁。“若有違反,雲程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對的,雲程用自己的命,來強迫牧沅赤遵守諾言,他冷血,他無情,他連對待自己都殘忍。
“若、若有、違反、”牧沅赤帶着抽泣,哽咽的說着,呼吸不過來,眼淚潰不成軍,“雲、雲程,生、生生,世世,不,不得好死!”
用勁全身力氣來說出這殘忍的詛咒,她支撐不住的坐倒在地,抽泣哽咽,喘不過氣,這詛咒束縛着她沒有辦法呼吸,拼命的喘息,呼吸。
雲程蹲下身子,擦着她精緻面容上的淚痕,她的眼通紅,又在剎那間恢復原狀。
他抱住她,本不願意用她的弱點來束縛她,可又不得不如此,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紅衣執着,就是毀了她的罪魁禍首。
偏執的態度,就是阻攔在他們面前的唯一,也許日後,不,現在,紅衣會恨他,可他不後悔。
“對不起,紅衣。”雲程想,牧沅赤的愛已經低到了塵埃,低到自己都捨不得,只能用偏執的方法去抑制她。
“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啊,紅衣,你是我的魔障,逃不開,躲不了的魔障。”低聲的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兩人坐在梧桐樹下,牧沅赤在雲程懷裡哭泣,衣袋糾纏,難捨難分。
“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幹嘛呢?牧沅赤,你羞不羞啊!”這調侃的聲音顯然是牧沅清,這小院門外,顯然是雲禮賢和牧沅清,以及受邀而來的朽木老人。
牧沅赤一驚,擡頭朝門外望去,是陌生的老人,不曾見過,雲程將她扶起,胸襟上打溼了一片,雲程毫不在意,漫不經心的運功蒸乾了胸襟的痕跡。
難得在牧沅清的調侃下,牧沅赤沒有半分的迴應,注意力集中在朽木老人身上,牧沅清能想到的也只有雲程有可能弄哭牧沅赤,只有雲程對牧沅赤的影響如此大。
有情人總會有些吵鬧,更何況,牧沅赤愛人的態度極爲偏執,想來雲程定然是說有關這事,自己也只能找時間開到牧沅赤,現在更重要的是朽木老人。
想明白這點,牧沅赤立馬是談笑風生,向着雲程介紹朽木老人,“秦公子,這位就是朽木老人。”
“在下雲程,見過前輩。”秦程也是個尊師敬道的人,拋開長生之力不說,這朽木老人江湖中的地位就比他們不知道大多少。
朽木自然是發現了雲程和牧沅赤之間的不對,笑而不語,盯得牧沅赤發毛。
“進去說吧,我去煮茶。”牧沅赤勉強扯出笑容,逃也似的離開,她需要一個時間去緩衝,情緒的沉澱,現在去考慮長生的事會讓她失去理智。
雲程顯然明白這事,也不阻攔牧沅赤,作勢請朽木老人進正廳。
見到朽木沒有任何吃驚,反而覺的絕天谷和流雲閣佔位的秦程一同出現在這小院之中是理所當然的。
本只有八分確定朽木是他們要找的人,如今牧沅清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就像之前一眼就看出他們一直等在旁邊的目的一般,牧沅清確定,這個朽木想來已經知道了雲程的身份,就算囑咐雲禮賢不要多言,也猜測出雲程和絕天谷的關係,即便爲了轉移注意力,特意用流雲閣來插科打諢,也沒有瞞住這個朽木。
“我知道你們是爲了長生這個詛咒而找我。”牧沅清和雲程完全沒有想到朽木會直截了當的說出來,甚至不用他們套話,這坦蕩的讓人措手不及啊!
之間朽木轉眸看向雲程,拱手作揖,“草民見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