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衛巫
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啓行。
—《詩經·大雅·公劉》
第一節火侍受命起行程
“雞蛋~~,豆粥~~,雞蛋~~,豆粥~~!”西岐城裡開早餐鋪子的鑊滿像往常一樣在大清早開始叫賣自己的早餐。周代的人一般一天只吃兩頓飯,早飯叫“朝”,晚飯叫“哺”,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按照這樣的規律來飲食,比如《周禮》上就規定天子需要一天吃三頓飯,而且早飯必須殺牲。老百姓的飲食就更加自由了,有能力的就多吃,沒有能力的就少吃,比如在城裡做活、能拿現錢的工匠和商客一天吃四頓飯也不稀奇,但是種地的農民在糧食稀少的日子裡一天連一頓飯也未必吃得上。這樣的多元化的飲食習慣讓像鑊滿這樣的飯食鋪子有了廣大市場,所以每天一早鑊滿就會煮上雞蛋、把豆子磨成碎粒做粥開始一天的生意。鑊滿的名字來源於家裡有一口青銅的大鍋(鑊),這口大鍋是鑊滿的爺爺用盡了當時的積蓄打造的,自從有了這口鍋,自己的家族也就以它爲姓氏,同時也以它爲生產器具開始了做飯食鋪子的買賣。等到了鑊滿出生,家裡人希望他可以衣食不愁就給他起名叫滿,同時也有青銅鍋裡滿滿當當的意思,寓意雖好,但是鑊滿的青銅大鍋從來沒有滿滿的煮過東西。一方面是西岐這兩年的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太敢花錢,另一個方面就是鑊滿的本錢也不多,不敢一次性囤積太多原料。但是最近一幫來自朝歌的生意人在附近租了房子讓這樣的情況發生了改變,他們常來鑊滿的飯食鋪子買飯,一下子就讓鑊滿的生意好了起來,今天鑊滿仍然煮了一鍋豆粥和五十個雞蛋等着這些來自朝歌的生意人前來購買。
鑊滿靠在早餐鋪子的門框上,滿心歡喜的幻想着未來:“要是這幫朝歌商客在這裡住上一年,我就可以攢夠錢給兒子娶媳婦了,呵呵呵~”,“掌櫃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用一聲呼喝叫醒了正在幻想的鑊滿。“哎呀,哎呀,實在對不住,我走神了。這位客官,您來點兒什麼?”鑊滿趕緊給來人打招呼。“什麼也不要,我想今天租下您的鋪子一用,這裡有十個銅貝夠你一個月的開銷了。掌櫃的,你答不答應?”男子說完就遞給了鑊滿一個精緻的羊皮袋子。
鑊滿沒有答應,而是立刻用手擋住了羊皮袋子說:“這位客官說笑了,我家在這裡做飯食鋪子已經幾十年了,掙得雖然只夠生活,但是左鄰右舍都信任我們家。猛然換人經營,必定導致我們家積攢的信譽喪失,不要說一天,就是一刻鐘都是不行的。您把錢拿回去,這不是錢的事情!”鑊滿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就是這位掏錢的客人也露出了欽佩的神情。片刻之後,來人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玉牌遞給鑊滿:“你看看這個,我給你十五個銅貝,多餘的你不要問。我也絕不至於讓你的買賣失了信譽。”,鑊滿接過這塊明顯標示着顯赫身份的玉牌看了半天,然後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把玉牌還給了男子:“是!衛巫大人”。
就在這個男子接手了早餐鋪子不久,一個穿着朝歌服飾的買賣人走了過來,衝着男子喊了一句:“掌櫃的!三十個雞蛋,十碗豆粥!”。男子立馬迴應道:“好嘞!”,等這個買賣人來到早餐鋪子門前卻驚訝的發現這裡的掌櫃換了人,便問:“咿~?掌櫃的呢?”,男子笑着說:“今天掌櫃的有事,我替他看一天鋪子,給您,這是您要的三十個雞蛋和十碗豆粥”。
買賣人看着男子的手指和遞東西的姿勢,猛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轉身回頭用最大的力氣喊道:“快跑!”,緊接着就是男子發出一聲爆呵:“拿下!”。一瞬間,本來行人不多的街道上突然冒出一大羣身披甲冑的武士,鋒利的長矛和雪亮的箭矢照耀在這小小的街道上,發出了刺目的光輝。買賣人跑了不到五步遠就被武士們摁到在地,幾乎是同時,在買賣人租的房子裡也有九個朝歌的生意人被繩捆索綁的押出了房子。
男子看着被摁倒在地之後依舊不停反抗的買賣人,不禁走過去對他說:“都是同行,別相互爲難,我無意取你們的性命。”,買賣人聽到這句話,停止了反抗問道:“你是誰?”。男子一笑:“火侍熊季!敢問作冊大人姓名?”,買賣人停了停才說:“原來是鬻熊大人麾下的四火侍之一,是我們大意了,本官作冊文鶴”。熊季點點頭,對着被摁壓在地的文鶴說:“敢請大人和您的部屬隨我們一起到靈臺,散宜生大夫和鬻熊大人都在那裡等您!”,文鶴看着熊季點了點頭,熊季隨後對着屬下一揮手:“回靈臺!”。一行人馬在很快的時間內就離開了小小的街道,片刻之後,一切都恢復了安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就在靈臺的衛巫們開始對朝歌來的作冊實施抓捕行動的時候,文王也把伯邑考叫到了王宮的禮賢殿裡。父子二人像是平日裡吃飯一樣的在兩張桌案上相對而坐,細細碎碎的啦着家常。“最近又瘦了,別太辛苦。”文王有些心疼的對着伯邑考說。伯邑考聽到文王的話半是無奈半是玩笑的回答道:“事情實在太多呀,崇侯虎戰敗之後被天子嚴加斥責,現在正在野心勃勃的整軍經武,就是不再有大的軍事行動,估計也時不時的會給我們找點小麻煩。東夷和苗蠻送來的抵制銅貝的協議,雖然對我們好處不小,但壞處同樣明顯,所以上次議政的時候大家建議發行一種咱們西岐自己的貨幣,前期工作量巨大,主管財稅的政令已經累趴下了。最近又有消息,那個作冊小亞費仲很不安分,分別向咱們和東夷派了兩隊人,目的不明。所以,我最近累一些也是難免的。”說完,伯邑考打了個哈欠,顯示出濃濃的倦意。
文王看着眼圈都熬黑了的大兒子,又是心疼又是安慰的拍了拍伯邑考的肩膀:“辦事情就要一件一件的來嘛,心急不得。發兒、旦兒、奭兒都能幫幫你,心也要寬一些。今天爲父就幫你解決一件事,你不是好奇費仲派人來西岐幹什麼嗎?一會散宜生大夫和鬻熊會來詳細的告訴你的”。
伯邑考聽完了文王的回答,知道自己不該多問,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說:“父親,鬻熊是您的火師,但在以往的祭祀中從來也不見他的身影。兒臣知道他在爲您統領整個衛巫組織,但是好多詳情兒臣並不瞭然,父親能不能給兒臣解釋一下靈臺、衛巫和鬻熊這個人?當然如果兒臣的問的太過魯莽,還請父親不要見怪”。文王笑了笑,用慈愛的眼神看着伯邑考說:“你是周族的未來,我有什麼好見怪的?之前一直把你放到軍隊和行政上歷練,所以沒有機會讓你認識這個組織,你大約只知道衛巫是和作冊一樣負責蒐集天下情報的組織,但事實上衛巫的存在遠比你想象的強大。來你看這個。”文王說完遞給伯邑考一份文件。
伯邑考接過文件一看,這份文件上的文字他一個也不認識,但每個都看着熟悉,就問文王:“父王,這是什麼?”。文王呵呵一笑:“這就是衛巫的一項成果,叫做陰書。其實是一種密碼,這樣的文書即便被人截獲也不會泄露內容,可以說陰書的存在讓信息的保密程度和安全性大大的提高了。負責陰書的就是鬻熊手下的四個火侍之一的連山。而今天會有人去抓捕費仲派來的作冊,這個負責對內保衛工作的人就是另外一個火侍:熊季。除此之外,還有負責對外蒐集情報的火侍:傑士,和負責一隻精銳武裝力量的火侍:陶佳。這下你該對衛巫是什麼樣的組織大體有數了吧?”。
伯邑考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回話,文王顯然理解自己兒子的想法,於是繼續開始說:“自從你的爺爺周季歷被天子密捕而後殺害,我就認識到,沒有一支屬於自己的偵察力量是不行的。就好比是盲人在大街上行走,你看不到對手,但對手卻看得到你,一旦衝突爆發,那自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我讓當時自己的小子御鬻熊擔任祭祀中的持火之人,也就是火師,藉着這個職位秘密的在文化程度較高的巫師中選擇幹練之纔來充當刺探情報的主要力量,這也就是爲什麼這個組織的名字裡會有“巫”這個字,因爲早期的組織全部都是由能寫會算的巫師組成的。在組織存在的第一個十年裡,這些巫師們主要是幫我搜集權貴們違法材料,然後再由我公佈並將違法的權貴們繩之以法,這也就是爲什麼我能只用十年的時間就徹底解決構陷你爺爺的所有權貴的主要原因。之後,這些巫師從巫教裡分離了出來,專門負責對內保衛安全和對外刺探情報的工作,由此這個組織有了自己的名字:“衛巫”!爲了方便這些衛巫們將重要消息直接送到我這裡,我就效仿天子的作冊制度,在宮內設立了靈臺,這樣一來衛巫的工作區域和安全就有了穩妥的保障,我也可以直接管理和控制衛巫們的工作,而不至於出現衛巫們打着我的旗號去爲非作歹的事情。一開始鬻熊的手下只有對內和對外兩個部門,但是因爲情報泄露和支援不及時,在工作中大量的衛巫犧牲和失蹤,甚至連鬻熊的副手火侍都接連陣亡了三個。所以,在鬻熊的要求下,我再次調撥人員和財力對衛巫組織進行了擴充,形成了今天衛巫組織的四個部門,分別負責對內保衛、對外刺探、情報安全和行動支援,這也就是四個火侍的由來。在火侍之下還有中級官員火者和負責具體事務的低級官員炬持,以及無法計數的線人和臥底,由此構成了整個衛巫的系統。從目前天下的勢力來看,唯一能跟衛巫比擬的組織就是由費仲統領作冊,但是作冊沒有負責情報安全和行動支援的機構,因此還是不能和衛巫相比。至於東夷,因爲其自身四分五裂,所以幾乎沒有統一的情報機構,只是個各族長麾下有一些分散的人員,對衛巫並不構成威脅。苗蠻的情報機構有兩個,一個是負責軍隊的雷山躍武管理的信者,主要是負責戰前情報的刺探和信息的傳遞;另一個是負責禮教刑法的丹淵荊信麾下的府執,主要是負責對內部反對勢力的監控。這兩個組織不但人數不足而且經費也都是和其他部門合併管理,所以能力有限。可以說,當今天下職能覆蓋最全面、最強大的安全情報機構非衛巫莫屬!”文王對衛巫的介紹非常全面而且言語中滿滿的都是自豪感。
伯邑考看着自信滿滿的父親,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文王到底有多大的差距,父親手下竟然有一支這麼強大的力量,而且還是從十幾歲繼承族長之位時就開始組建,文王的能力實在是超過了伯邑考的想象。伯邑考捫心自問,自己在十幾歲的時候是絕對沒有這樣長遠的眼光和絕妙的手段,別的不說,單單是用火師秘密篩選人才這一條,其中有多少危險和艱難伯邑考都不敢想象。
正當伯邑考思緒萬千的時候,火師鬻熊帶着散宜生大夫和火侍熊季來到了禮賢殿。散宜生大夫看到伯邑考竟然在座覺得有些驚奇,但是一看鬻熊面色如常就知道這是文王的安排,所以就和其他兩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對着文王和伯邑考施禮。
文王看着站立在臺階下的三人,輕輕的揮了揮手:“不用太講究了,考兒也不是外人,鬻熊,人抓到了嗎?招了沒有?”。鬻熊輕輕點了點頭:“回稟殿下,此次前來我西岐的作冊小隊一共三路二十一人,已經全部被捕,其中五人招供,詳細情況請大王允許負責此案的熊季給您彙報”。文王聽完把頭轉向熊季,示意他可以開始。
熊季從懷裡掏出一份竹簡的文件雙手呈送給文王,然後說:“回稟殿下,此次費仲一共派出三路人馬到我西岐,一路北上負責聯繫湟水以北的部族,一路越過西岐向西聯繫高原上的羌人,還有一路在西岐待命負責聯繫以往從朝歌來的官吏和商賈。但奇怪的是,費仲並沒有給他們具體的命令,只是讓他們廣泛交友、長期隱蔽,到了需要的時候會有人給他們具體的指令。從招供的情況來看,這些人不像在說假話,故而微臣認爲,費仲並沒有對他們寄予太高的希望,比方說,上次費仲來西岐時輔助他的宮中內應這次就沒有任何異動,所以費仲也許只是想通過這些人來看看我們的反應,並藉此觀察一下衛巫的實力”。
文王聽完轉身看着散宜生問:“散宜大夫,你怎麼看?”。散宜生輕輕的用手指了指朝歌的方向說:“費仲不是一個喜歡做無用功的人。我和他曾經同殿爲臣,此人心思縝密,要做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一定會在行動之前就定好。所以,臣認爲這些作冊的招供不是假的,但原因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費仲的真是用意,所以也無從招供。但麻煩的是,依照目前我們掌握的信息是根本無法對費仲的用意做出判斷的。故而臣想,不妨利用這些被捕的作冊去試探一下費仲”。“哦~?”文王好奇的看着散宜生:“怎麼利用呢?”,散宜生輕鬆的回答:“把這些被捕的作冊好模好樣的放回去,同時派我們的人和費仲接觸,只說這些買賣人做了一些超出自己本分的事情,故而被我們遣送回朝歌。不論費仲做出什麼樣子的反應,都有利於咱們進一步分析和判斷他的意圖。大王認爲呢?”。
文王想了想,又指着伯邑考問:“考兒,你怎麼看?”。伯邑考非常誠實的回答:“兒臣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不過鬻熊大人統領的衛巫能力強大,散宜生大夫長期以來都作爲父王的智囊來參與事件分析,兒臣相信他們的判斷!”。鬻熊和散宜生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了文王的良苦用心,也敬佩伯邑考善良和豁達。自古以來,在情報安全上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王顯然希望自己的信臣能和自己的接班人和諧相處,伯邑考又是何等聰明,一眼就看懂了文王的用意,更明確的對自己的工作做出了肯定。鬻熊和散宜生在聽到伯邑考的回答後連忙施禮:“微臣等定當竭心盡力,不敢有絲毫懈怠!”。文王滿意的看着大家:話都沒有多說,但是心意已經彼此明白,這是文王對大家的考驗,更是文王對大家的信任。
文王把雙手舉起當空拍了兩下說:“那就這麼定了!熊季,你抓的人,就由你送回去吧,別忘了仔細觀察觀察費仲的反應。同時,你要幫我在朝歌找一個人”,熊季連忙回答:“是!殿下需要微臣找誰?”。文王嘴裡慢慢吐出兩個字:“姜尚!”。
鬻熊和散宜生都一愣,顯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只有伯邑考問了一句:“是周發的岳丈嗎?邑姜的父親?”,文王點點頭:“你們可能都不熟悉他,但是他纔是點燃我心裡希望之火的人。他給了我一個全新的世界,讓我看到了奮鬥的希望!”文王說話的同時眼裡也爆射出了熾熱的光芒,就好像一個一個朝聖的信徒在先知的指引下見到聖地一樣。
伯邑考顯然對文王的這種態度沒有準備,因爲一向沉穩幹練的文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現,所以伯邑考有些怯生生的說:“父王能給我們詳細解釋一下嗎?”。
文王並沒有改變眼中熾熱的目光,只是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在長出了一口氣之後緩緩地說道:“我和姜尚還是在先父季歷的書房裡認識的,那時我們都只有十幾歲,他是姜族的公子,來到西岐和我一起學習。我們同窗三年,我對他的學識、能力和人品都很敬佩,先父的意思也是讓他輔佐我,結果天有不測風雲,先父突然被天子誘捕殺害,周族內部一片大亂,各派勢力紛紛出動,眼看着西原各部就要分崩離析,我的精神也因此差點崩潰。這個時候,姜尚出來告訴我:天下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只要我們努力就可以給蒼生一個不一樣的未來!我很好奇,從盤古開天地之時算起,天下何嘗有過改變?周族勢力孤危,當時連自保都很艱難,又如何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未來?姜尚告訴我:要依靠仁義來喚醒人民!只要人民信任我們,我們就可以擊敗任何強敵!去創造一個人人平等、人人幸福的太平盛世!而周族的使命就是擊敗殘暴的大邑商,去建造一個充滿仁義的地上天堂!從此,我的內心就燃起了希望和奮鬥的動力,因爲我真的認爲,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這個殘酷的世界在明天變得不一樣!”。
慷慨激昂的文王,讓大家一下子都覺得陌生,但也在那一刻大家才理解了文王不屈不撓去挑戰殘暴的大邑商的動力。如果能讓仁義之世降臨,我何惜此身!也許正是這樣的理想,讓文王成爲了西原萬民的公平與正義的化身,並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來到西岐、建設西岐。的確,和這個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相比,周族統治下的西原已經是仁義的所在。
散宜生對着文王恭敬地施禮,而後問道:“大王,姜尚給您描述的理想固然美好,微臣也是被大王您的所作所爲感召而來到西岐的,可是真的能實現嗎?大邑商的國力起碼是我族的五倍!單靠人民的支持能打贏嗎?微臣看來,兩國相爭最重要的還是國力的對比,小難制大、弱不勝強纔是世間的法則”。
文王微笑着回答散宜生:“你說的很對,姜尚也這麼告訴過我,只有民心而沒有實力是愚蠢的,但只有實力而沒有民心則是狂妄!所以我才拼命的發展周族的實力,也就是爲了在具有民心的同時更有實力去挑戰大邑商!但是相較之下,民心纔是最大的實力!姜尚的原話我至今都能記得: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天有時,地有財,能與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歸之。與人同憂同樂,同好同惡,義也。義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惡死而樂生,好德而歸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歸之(《六韜•武韜•順啓第十六》作者姜尚)。所以,我們要把本就屬於人民的權力、利益和幸福還給人民,這樣一來,依靠掠奪人民權力、利益和幸福的人而維持統治的獨裁者就會成爲人民的公敵!以天下的人力去攻擊衆叛親離的獨夫民賊,還用懷疑能不能勝利嗎?散宜大夫,你覺得呢?”。
衆人聽完默然點頭,鬻熊突然問文王:“殿下,姜尚如此大才,怎麼會流落朝歌,以至下落不明呢?”。文王聽到這個問題無奈的嘆了口氣:“姜族曾在先父被捕之時奮力營救,結果被天子擊敗,族中的青壯年大部分都陣亡了。在我剛剛繼承族長之位後不久,天子就派來驛使傳達聖旨,讓我把姜族剩餘的男子不分老幼統統押往朝歌,否則就派大軍將我們周族從西原上徹底抹掉!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我和姜尚對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告訴我:死很容易,難的是活下去,在千難萬險中去完成理想!姜族已經元氣大傷,只有我帶領周族才能去完成變革天命、建設仁義之國,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他決定帶着姜族剩下的二百個貴族子弟去朝歌,同時讓我把其餘的姜族人妥善安置。當天下午,他就帶着二百個姜族的貴族子弟跟着天子驛使去了朝歌。依照大邑商的慣例,如果要將敵方的貴族斬殺或者充當人牲去祭祀祖先,一定要公佈這些貴族的名單,目的當然是爲了震懾敢於對抗大邑商的人。故而這些年每當有這樣的名單我都會親自去查看,但是一直沒有看到他的名字,所以,我想他大約還活着吧!期間我曾經派人去找過,但是都沒有音信,或許他已經爲了活下去而變換了名字和身份,不想讓之前的故人找到他。可是現在的天下形勢風起雲涌,我的身體也已經衰老,我比以往更需要姜尚來到我身邊。再者,他離開西岐時,邑姜還沒有出生,而現在邑姜都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我總不能等着邑姜的孩子再爲人父母時纔去找他呀”。
文王說完這話,轉身看着熊季:“你現在知道,這次你要找的人有多重要了吧,於公於私,我都需要你找到姜尚!”。“嗨!微臣一定竭力而爲!”熊季回答的乾脆利落。文王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遞給熊季:“這是當年姜尚臨走之時與我約定的信物,你去找,只要能找到另外的半塊玉佩,所持之人就算不是姜尚也必然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次你去朝歌,無論姜尚是生是死都要給我一個準確的消息!”。熊季雙手接過玉佩小心的放到自己的懷裡,再次跪倒對着文王說:“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做到!”。
鬻熊也從懷裡拿出一份名單遞給熊季:“這是目前在朝歌的線人名單,背面的花紋就是接頭信物,你應該用得到”。散宜生也拿出一塊押花玉圭對熊季說:“持此玉圭可調動我周族在朝歌所藏的財貨,又要花錢的地方,千萬不要小氣。有事可問虞坊荔華酒肆的羋掌櫃,他會幫你的”。熊季小心翼翼的從兩人手裡接過信物,對着文王深深一拜:“殿下,微臣即刻去準備,明日天亮之前一定啓程,請殿下和諸位大人等候臣的好消息,微臣告退!”說完,熊季慢慢的退出了禮賢殿的大門,然後一轉身向着靈臺飛快的奔去。一場驚心動魄的朝歌之行開始了。這場離奇的旅程帶給了熊季無限的回憶,以至於到了晚年,熊季依然記得他離開禮賢殿往朝歌啓程時的那一抹天邊的彩霞。
(一些寫在後面的話)
有人認爲文中提到的文王會把本就屬於人民的權力、利益和幸福再還給人民的觀點是空穴來風。但實際上,文王和武王在以後的執政過程裡真正的做了相應的事情。儘管對這方面的記載出於種種原因而遺失,但依然可以通過一些歷史記錄的側面來反映這個事實。爲此筆者設計了幾個問題,並通過答案來簡述一下文王和武王賦予平民權力和利益的史實。
第一,存不存在國人議政的制度?周厲王時期因爲周天子的暴政引發個著名的國人暴動,記載很簡略,但是事實絕不像記載那樣簡單。暴動的發生一定要有一個有威望的決策機構,而能全面動員人民暴動的決策機構一定不會是隱蔽的存在。那麼一個公開的能擁有廣泛的社會威信的機構,竟然還能不被暴虐的周厲王取締的原因,大概就只有一個:這個機構的存在是周族先祖定下的祖制。
第二,國人議政制度的屬性和國人的身份之間有什麼聯繫?這個祖制設立的議政機構之所以在國人中擁有巨大的威望,一定是一個國人可以發表觀點或者可以代表國人意願的地方。以此來推斷這個機構具有相當的民主性,起碼等級意識在這個機構裡不強烈。這樣一來國人擁有屬於自己的政治權力並且可以對統治者施加影響的公民身份就毋庸置疑了。
第三,國人議政制度究竟有多大的權力?國人暴動的時候,周厲王下令調集軍隊鎮壓,臣下回答:國人就是兵,兵就是國人,國人都暴動了,還能調集誰呢?。由此可見,國人是持有武裝的軍事、政治力量。而且,在周厲王出逃之後,太子靜竟然不能繼位,而是由國人的議政機構推選出了召公和周公來暫時管理國家政權,史稱:“共和行政”,在夏商周斷代工程之前,這是中國歷史第一次有明確紀年的重大事件。那麼由此看來,由國人組成的政治機構甚至擁有廢立國君、解決貴族爭端的權力。
第四,國人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政治和經濟身份?國人的參政、議政機構究竟是什麼時候設立的?結合國人暴動、和共和行政的史實來看。國人是承擔兵役和賦稅的社會中產階層,並且以此爲代價分享整個社會的政治和經濟利益,這種公民權力和民主機構的出現,符合世界民族發展史的規律,古希臘、孤羅馬都曾出現過奴隸制時代的公民民主體制,因爲在面對強大外敵時,這樣的古典民主體制擁有極高的社會動員能力,可以幫助弱小的一方去戰勝強敵。那麼,站在夏商周的發展歷程上看,夏商時代從未有過這種廣泛的古典民主制度的跡象,周公平定三監之亂之後也不具備需要用弱小去戰勝強大的客觀條件,唯一可能制定這樣的古典民主制的時期就是周族以弱小之國力去挑戰強大的商族統治的時間段。只有在這個時段裡才具備國人議政制度生成的客觀條件和主觀動力,在結合文中姜尚的思想,不難推斷出在文王和武王時期,爲了能充分調動社會各階層的能力去擊敗商族的統治,文王和武王把原本屬於貴族階層的政治和經濟利益均分給了國內可以承擔兵役和賦稅的平民階層,並以此爲標準把社會的平民階層進行了區分。
第五,國人議政的制度是怎麼消失的?在周公平定了三監之亂後,周族坐穩天下,所以對於文王和武王制定的國人議政制度並沒有推廣而是制定了等級分明的禮制來進行社會統治,但是周公不便公開取消已經在周族內部實行的國人議政制度,所以之後的歷代周族天子都對該制度予以保留,所以一直到了戰國中期,還可以在一些文獻上看到這個制度的痕跡,比如《孟子·梁惠王下》裡還有:“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這樣的記載。但是到了秦孝公讓商鞅完成秦國變法之後,國人議政的制度開始完全消亡。商鞅用馭民五術(《商君書》壹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愚民政治的教科書,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將國人階層完全變爲了君主掌控下的奴隸,使得平民的政治權力完全喪失,國人議政這樣的古典民主制度也從此消亡。之後秦國一統天下,強行推行秦法,中國歷史開始進入了高度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