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左軍苦鬥失涇陽
涇陽,這座五千年來都沒有改變名字的城市,現在依然坐落在涇河之北的關中平原上。自從周族代行天命、滅紂而據天下以後,涇陽就被歷代西部政權的視爲經濟腹地,進行大規模的開發,所以很少有依託涇陽城而發生的戰爭。但是在周族還不能與商天子的政權對抗的時代,涇陽這座不大的城池,依靠相對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爲周族隔絕大邑商軍事實力的一個有力的關隘。
涇陽的北部是呂梁山脈南部的高地,南部是渭河水系,渭河水系再往南就是高大的秦嶺山脈。後人依託這片發達的水系開發農業、經營工商,進而建立了一座偉大的城市:西安。但是在商周之際,現在西安市的絕大部分土地上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和起伏的丘陵,完全不適合大隊人馬的通過,所以當時的涇陽就成爲了周族政權守衛自己領地的重要關口。
就在帝辛天子向天下發布明詔,公告要派大將軍侯喜帶人迎接西伯侯進京的旨意到達西岐城之後,文王馬上命令承擔對外打擊任務的周族左軍以周發爲主帥出征,同時命令阿保伯邑考隨行,負責組織地方勢力支援,左軍星夜兼程趕赴涇陽關。
左軍在到達涇陽關口之後,馬上展開,開始修築工事。涇陽關外搭起了十餘座的土臺和密密麻麻的手腳架,遠處還有大批的民工在戰士們的監督下挖掘溝渠。伯邑考和周發則站在城樓的最高處看着這一切,並不時的交談着什麼。
“大哥,這次大將軍帶着一個軍前來,但據衛巫的消息說,這個軍比以往的商軍在實力有了巨大的提高,僅僅是在孟津裝船的拋車就佔滿了一百多艘大船。這個仗該怎麼打,我心裡實在沒底。您說該怎麼辦?”周發十分尊敬的問着伯邑考。
伯邑考看着自己弟弟的緊張神情,寬慰式的拍了拍周發的肩膀說:“二弟,也不要太緊張。這次父王任命你擔任主帥,而我只以阿保的身份隨軍出征,就是覺得這場戰爭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軍事作戰。戰爭怎麼打、打到什麼程度?其實都在當今天子和父王的心裡,但是雙方都害怕戰火的規模擴大,以至於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範圍,所以天子和父王都派出自己最信任的人來處理前線的戰局。天子那邊是大將軍和內廷總管,父王這邊是我和你,你應當理解這其中的玄妙”。
周發用手撓了撓頭說:“大哥,難道這次並不是天子發動的滅族大戰?”。伯邑考微笑着搖了搖頭說:“此次出兵倉促,很多事情父王沒有交代你,但是你以後也應該站在政治、經濟和軍事的多重立場上看問題。經濟上看,此次天子雖然派來了最高等級的將領和內侍,但是沿途並沒有額外增加糧草的徵收,這說明天子沒有後續增兵的慾望,也就是說此次前來我族的只是大將軍帶領的這一個軍。政治上來說,天子對外公開發表詔書講的是派大將軍“迎接”父王入京,那麼天子和我族的臉皮也就沒有撕破,天子依然是至高無上君主,我們依然是忠心的臣僕;但是如果雙方都打急了眼,導致戰爭規模擴大的話,這層臉皮就撕破了,所以對面要有內廷總管、咱們這邊要有我來共同控制好戰爭的規模,這是雙方達成的默契。軍事上,你和大將軍的部隊一定要有一場惡戰,在控制好規模的情況下,儘可能的爭取勝利,好爲雙方在戰後談判的時候最大限度的爲自己爭取有利的地位。你現在明白了嗎?”。
周發聽完大哥的話,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這其實是一場博弈,而此戰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爲父王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無論結果怎麼樣,只要大將軍付出了足夠的多的代價而我們也贏得了足夠的優勢,這場戰爭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對嗎,大哥?”。
伯邑考欣慰的點了點頭說:“你能這麼快領會,很好!阿發,父王對我說過,我們還年輕,以後的路也很長,只要一直在成長,那麼那些一直在原地踏步的人就會落在我們身後,周族就一定會崛起!父王的氣派極大,你看到涇陽南邊那片被茂密水系環繞的森林了嗎?”說到這裡伯邑考隨手一指涇陽的南方。周發趕忙望了望說:“看到了,據說那裡連路都沒有,森林裡猛獸出沒,尋常的軍隊也無法通過”。
伯邑考點了點頭說:“對,就是這麼一個地方。父王卻和我說過,他要在那裡建立兩座城市,一座在森林中心的灃水的西南,裡面會建設大量的祭壇、學校和高端的工坊。一座在灃水的東岸,裡面會建設王城、兵營、作坊、市場和民居。建成之後,我們周族就要離開西岐城,把那裡當作自己的新家。從此,我族就可以穩穩佔據寬廣的渭河流域,疆界也會前出至桃林要塞。到那時,周族就可以成爲一個真正可以和大邑商分庭抗禮的力量。看着眼前這片荒無人煙的森林,你能想象到這一天嗎?我不能,但是父王可以!所以,阿發,你要儘可能的把這一仗打好,在父王爲周族和西原萬民規劃的未來裡,有太多美好的事情等着我們去做,千萬不要因爲這一次的失利,而讓我族承擔一些額外的苦難。明白了嗎?”。
周發聽完了伯邑考的話也激動不已,他規規矩矩的對着自己的大哥行了個軍禮說:“是!大哥你放心,我這就去開軍議,和高級軍官們討論怎麼打好這一仗!”。
當文王的兩個兒子在涇陽的城頭看着周族美好未來的時候,侯喜大將軍和新任內廷總管尤渾正坐在大河上的船艙裡對着地圖指指畫畫。尤渾指着涇陽的位置說:“大將軍果然料事如神,此次周族出動軍隊和統帥都被大將軍料中了。想必也考慮到了用兵之法吧,可不可以和下官說說,畢竟您也知道天子派我來的目的,能儘可能控制戰爭規模並且爭取更多的優勢,才符合我大邑商目前的利益”。
沒想到,和尤渾的信心滿滿不同,侯喜的臉上並沒有喜色反而憂心忡忡的講:“總管大人,兵兇戰危,戰場上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沒有人敢說就是必勝的結局。所以雖然我猜到了周族的大體安排,但仍然不敢保證什麼,只能儘可能多的蒐集消息、推測戰局。就像幾年前的甑口峽之戰,我的謀劃只用上了一半不到,最後還是根據戰場的臨陣變化才和東夷打了個平手,麾下的大軍在戰後也不得不休整了快兩年。此間若非朝歌還有六個師的民兵兵力,再加上各地駐防部隊的穩定,僅僅憑藉我那打殘了的三個軍的話,大邑商的局面將不堪設想。所以這一戰的目的首要的就是佔領涇陽關,爲天子和大邑商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同時我也希望儘可能的減少傷亡。雖然這支加強之後軍隊比朝歌舊的單位大了一倍,但是周族的左軍在加強了七十輛戰車之後也有兩萬人,其中甲兵約有七千,而我們全部的兵力,算上從北狄歸附部族調來的輕騎兵,也就是四萬不到,甲兵更是隻有一萬一千多,遠遠達不到兵法常理中十比一才能攻城的比例。而周族的兵力其實比我們弱的並不多,尤其對方那邊有伯邑考,這個人的兵法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論調動民力、安排後勤的能力,可以說天下無出其右者,就是太師箕子和族尹微子啓也絕非他的對手。一旦周發率領的左軍決定堅守城池,再加上伯邑考提供充足的人力和後勤,戰局的發展將會十分可怕。故而我想還是給周族一個香餌,把左軍調出來纔是勝利的唯一選擇”。
尤渾聽到這裡,有些猶疑的問:“要不然,我再調撥一點糧草來,在周族人面前一把火燒了?”。侯喜聽到這裡搖了搖頭說:“東夷人四分五裂,所以不能和我們長期對峙,這招數才能生效。周族人是不害怕和我們打持久戰的,所以在他們面前燒糧草很難起到誘敵的作用”。
尤渾聽完了努力的想了想,然後又搖了搖頭說:“大將軍可把下官難住了,還請大將軍明示”。侯喜看着尤渾很鄭重的說:“如果在我們瘋狂攻城的時候,周族人一下把我擊殺了,以至於全軍失去主帥而大亂。你說,會不會更好一點?”。
尤渾聽到這裡大驚失色地說:“大將軍!主帥陣前被殺,那就不是詐敗了!全軍都可能真的亂起來,沒有人可以指揮全軍撤退的!”。不等尤渾把話說完,侯喜就接話道:“有,你就可以指揮敗兵。我會把沿途徵集的各族的民夫都給你,同時你在陣後指揮全部的四百兩拋車。一旦那個冒充我的戰士被打死,你就放火燒燬拋車,並且在戎狄輕騎兵的陪伴下快速的向我早就預設好的陣地撤退。你覺得有難度嗎?”。
尤渾聽到這裡臉色有些難看,不料侯喜看着神情不愉快的尤渾臉上微微一笑說:“尤渾大人,您現在是深得陛下恩寵的內廷總管,按理說我不該把您置身危險之中。但是現在局勢晦暗不明,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我向您保證,此役中我一定會保證您的安全。況且您在未來要出將入相,也還是有一點軍功更好一些。再者,軍隊裡的戰士們也更喜歡和他們同生共死的人去做更大的官。您覺得呢?”。
尤渾聽到這裡眼睛一亮:“大將軍的話是一種保證嗎?”,侯喜肯定的回答:“尤渾大人,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尤渾聽到這裡用赤膽忠心的語氣大聲的說:“爲了天子、爲了大邑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萬死不辭!”。說完,尤渾和侯喜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開始對着天空哈哈大笑起來。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涇陽關前已經是戰旗翻飛、兩軍對圓,一場大戰就要在這裡爆發。
就在雙方的兵將都高度緊張的時候,大邑商的軍陣突然從中間分開,一員金盔金甲的大將乘着一輛極度豪華的戰車從軍陣中分開的道路上疾馳而出,來到涇陽關前的第一道濠溝旁對着周軍大陣喊:“本將,天子敕封大將軍侯喜!今奉旨迎接西伯侯周昌入京,爾等何故設陣阻攔?!特請伯邑考大公子出來回話!”。此言一畢,身後的傳令兵們便開始用極高嗓門反覆對着周軍大陣呼喊。
大約兩刻鐘的時間,一輛周族的戰車也載着一位身着華貴絲綢官服的美男子來到陣前,雙方的首領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剎那,都不約而同的走下戰車,向着對方走去。
伯邑考先對着侯喜一施禮說:“大將軍,好久不見,伯邑考給您見禮了,祝大將軍武運長久,祝天子福壽萬年”,說道最後一句,伯邑考竟然在兩軍陣前向着朝歌的方向跪倒叩首,讓對面的侯喜十分尷尬。無奈之下,侯喜也對着朝歌的方向下跪叩首喊:“祝天子福壽萬年!”,而後兩人才同時起身。這一番禮節,讓兩人身後的士卒都驚詫不已,心中暗想:“既然都是天子的忠臣,還打個什麼勁?大人物的行事方式,果然不是我等可以猜度的”。
雖然衆人不解,但是這番禮節之後,雙方的態度有了明顯的緩和。侯喜的表情明顯溫和了許多:“大公子,既然都是天子的忠臣,那你解釋一下眼前是怎麼回事吧?”。伯邑考笑着回答:“大將軍心知肚明吧。如果大將軍真的是迎接父親入京,並按朝廷的規制只帶不超過一百人的衛隊隨行,那麼我族將士馬上就會讓開道路。只是大將軍身負重任,我族將士爲了西伯侯可以日後多一絲保障,也就不得不如此了。還請大將軍見諒!”。
侯喜聽完這話,沉默了一會說:“早就聽說大公子是當世豪傑,今日看來果然名不虛傳。此刻,我想陛下也許搞錯了一件事,留着你在西岐恐怕比留下週昌更可怕!話已至此,請大公子回城,我軍將即刻展開進攻!大公子保重!”。伯邑考也不卑不亢的回答:“大將軍保重!”。而後兩輛戰車各自返回自己的軍陣,不久之後,戰鬥開始了。
隨着商軍的指揮台上豎起一杆黑色的大旗,早就蓄勢待發的四百輛拋車,在一瞬間就拋出了四百塊人頭大小的飛石,如同暴雨般的砸在了周族在涇陽城外修築的高臺上,高臺上的周族將士在第一時間就陣亡大約十分之一,就連躲在盾牌和牆垛後面的士兵也沒有例外,原本可以相互掩護併爲支援防守壕溝的部隊而修築的高臺,竟然被完全壓制,這讓在涇陽城樓上指揮全軍的周發驚愕不已。雖然,原本定下的計劃就是主動示弱,讓商軍從中路打開突破口直逼涇陽城下,而後再出動城外樹林裡埋伏的伏兵從側翼襲擊商軍,但是這麼快的敗退速度和短時間內如此巨大的傷亡,還是超出了周發估計。
就在周發憂心不已的時候,伯邑考出現在他身邊說:“看來我們低估了商軍的實力呀,幾百輛拋車一起發力,竟然是成倍的增加了攻擊力。我們的每座高臺都被三個方向飛來石頭攻擊,上面的弓手和零星的幾輛拋車完全起不了作用,是不是該考慮把他們撤回來,不要增加無謂的傷亡更好些?”。
周發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伯邑考的問題,而是有些着急的說:“大哥,你怎麼也上城頭了?快下去!這次商軍的拋車比以往的射程要遠,一會等前方防禦工事裡守軍傷亡殆盡,拋車要向前移動,很快就能攻擊到城牆,大哥這裡太危險了!”。伯邑考笑了笑,也許意識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太對,所以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好奇的一指一些出現在周族防禦工事側翼的一些身着單薄的衣衫、腰裡只別了一把斧子的騎馬的人說:“那些人是幹什麼的?”。周發順着伯邑考的手指望去,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戎狄人的輕騎兵!雖然戰鬥力不高,但是機動性很好,可以把偵察距離成倍的擴大,看來隱藏在樹林裡的戰車部隊快藏不住了”。不等周發的話說完,商軍大陣裡傳出了“嗚~嗚~嗚~”三聲號角的長鳴,商軍真正的進攻開始了。
大批只穿着麻衣手裡拿着簡單的皮製盾牌和小斧子的輕步兵拉開了一道長長的散兵線,像海浪一樣一波波的扛着梯子和木板開始衝鋒。由於爲了誘敵,周軍原本只在第一線佈置不多的兵力,所以防守第一道壕溝的大約不到一千名周族士兵很快和大批的商軍輕步兵展開了廝殺。雙方最前排的炮灰們,相互用手中的石斧向着對方的腦袋拼命的揮砍,只要石斧擊中對手的腦袋,白色的腦漿和紅色的鮮血就會從人體被砍出的窟窿裡飛濺出來,而後狂飆上天空,竄出一道道的血泉。遠遠看去,這片廝殺戰場的上空,在一瞬間就形成了一片血色雲霧,而裡面巨大的血腥味則很快引來了附近的烏鴉和禿鷲,這些以腐肉爲生的飛鳥虎視眈眈的看着那些已經倒下的屍身,只等戰鬥一結束就會撲上去大快朵頤。
不多會,人數佔優的商軍炮灰們就把周族的輕步兵統統砍死,然後在周族高臺的守軍眼皮底下重新整隊,而這些人後方的商軍拋車也開始前進。就在剛纔壕溝戰線上雙方的炮灰們拼命廝殺的時候,涇陽關外的十餘座高臺已經在超過己方二十倍火力的飛石打擊下徹底的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夯土高臺在飛石的狂轟之下紛紛出現了垮塌和傾倒,有些高臺甚至被飛石打擊的只剩下了基座。雖然飛石對寬厚而且包裹着石頭外皮的城牆破壞力有限,但是打擊剛剛修築的夯土高臺卻表現出了驚人的破壞力,這一點讓周軍的將領們都深感意外。同時,由於所有的城外的高臺都被破壞,以他們爲支撐點的防禦戰術也就無從談起,加上樹林外遊走戎狄輕騎兵,周族藏在森林裡的戰車根本無法發揮奇襲的作用,可以說周族的防禦計劃已經完全破產,涇陽這座城關已經赤身裸體的暴露在了商軍的大陣之前。
一時間,商軍士氣大振,漫山遍野的歡呼聲響徹天地。周發看着聲勢大振商軍十分冷靜的把僅剩的十輛拋車從城牆上撤下,運至安全的地方;但如果天上有一雙眼睛則會奇怪的發現,作爲首戰告捷的商軍也在後方撤下了三百輛拋車,同時大批的戎狄輕騎兵來到了剩下的一百輛拋車旁邊,而這些拋車的士兵則開始給完好無損的拋車上傾倒油脂,讓人覺得十分奇怪。
隨着商軍士兵歡呼聲的結束,三聲號角的長鳴再次傳來,鋪天蓋地的飛石再次向着涇陽城飛來,不過這次的破壞力有限,並沒有傷到幾個人,絕大多數士兵只要依靠城牆爲掩護,就不會有傷亡。等到暴雨般的飛石停止,像螞蟻一樣的商軍輕步兵開始扛着梯子進攻,周族在城頭的將士立刻起身用弓箭還擊。僅僅依靠皮盾保護、連盔甲也沒有商軍迅速的大量傷亡,不一會,在涇陽城外的空地上就鋪滿了這些只穿着布衣的士兵的屍體,場面十分慘烈。也許是由於進攻受挫,商軍的大陣裡退出了一輛井闌(攻城塔),所有的周軍都看到在井闌的最高處一員金盔金甲的大將正在指揮剩餘的商軍士兵重新整隊,以圖再次發動攻擊。
周發看着這座正在向前移動的井闌,反反覆覆的用手指比量着距離,而後有些不可思議的問伯邑考:“大哥,你能確定身穿金盔金甲的人就是侯喜大將軍嗎?”。伯邑考有些沒有明白周發的意思,但還是說:“對,剛纔陣前相對,我確定就是大將軍侯喜,怎麼了?”。周發聽完後有些激動說:“他的那輛井闌離我們的距離剛剛好,我們的拋車可以打到他!大哥怎麼辦?”。伯邑考略微一思考,斬釘截鐵的回答:“打!如果能陣前擊斃大將軍,敵我形勢將瞬間逆轉!快去做!”。
周發馬上回過頭來對着身後大喊:“快!把所有的拋車推上城頭,擊中攻擊陣前的井闌!”。不多會,十餘塊飛石如閃電般的劃破天空,準確的擊中了那座正在向前的井闌。井闌是木頭製成的當然抵擋不住飛石的攻擊,加上這些飛石集中地打擊在井闌的支撐柱上,所以井闌在被擊中的瞬間就從上開始向下垮塌,隨着“轟隆~!”一聲巨響,井闌徹底的變成了一堆廢木頭,同時也壓死了下面推動它前進的士兵。這個戰場的突發情況,讓所有的正在進攻的商軍都驚呆了,紛紛停下來看着那對廢木料出神,戰場上瞬間變得安靜無比,緊接着從那裡就傳來一聲如喪考妣的哭喊:“大將軍~!”。商軍的士兵“哄~!”的一聲炸開了鍋,紛紛扔下手中兵器開始向着後方狂奔,雖然有極少數的軍官還試圖重整隊形,但他們很快就被混亂的士兵給砸死,商軍開始了徹底的潰敗,就連後方的拋車上也燃氣了熊熊的火焰,更加劇了失敗的氣氛。
周發看着眼前的場景,激動地熱血沸騰,一下子跳出城頭站在最高的門樓上對着周軍將士大喊:“天佑我族!侯喜被殺!出擊!追殺!追殺!追殺!”。三聲“追殺!”讓原本還有些疑惑的周族將士們也紛紛醒悟了過來。隨後,涇陽的城門打開了,一隊隊的周族的士兵從裡面飛奔了出來,而藏在樹林的戰車也在接收到信號後飛馳而出。整個左軍化作一條滾滾向前的大河,向着商軍潰敗的方向奔涌而去。這些亢奮的戰士,包括周發在內都沒有留心去看一眼地上商軍將士的遺骸,當然更不用說去數一下被焚燒拋車的數量。很快,這些粗心的周族將士就會爲自己的大意付出血的代價。
涇陽城外二十多裡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土丘。在平時,這裡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上面除了一個供路人遮風避雨的草亭之外一無所有,但是現在卻成爲了把周族戰士的熱情變將爲冰點的製冷器。周發身處在追擊隊伍的最前列,當他看到第一排登上土丘的士兵一下子停止了呼喊而變得沉默的時候,心中就覺得不妙,於是趕緊跳下戰車爬上土丘。當他看到遠處景況的那一剎那,心情也和之前登上土丘的士兵一樣降到了冰點。
周發的遠處有一座修築的高臺,上面高高聳立着一杆金白色的大旗,大旗上是大將軍特有的飛鳥雲紋圖,旗子下面站立着一員金盔金甲的大將,在他的身邊擁立着一層層的指揮令旗和傳令鼓號。高臺之下是數不過來的戰車和幾乎望不到頭的步兵方陣,而這些商軍的士兵竟然無一例外的坐在地上休息,即使是看到周軍的先頭部隊出現在土丘頂端也沒有起身。
不久之後,伯達帶着整個左軍都來到這個土丘旁。伯達站在土丘上看着早就以逸待勞的商軍和嚴整的列陣,臉色也有些難看,但是還是請示最高指揮官周發:“左將軍,該怎麼辦?(周代和商代最大的常設軍事編制是“師”,但是每逢大軍出征,通常把幾個師合編爲一個軍,統領一個軍的稱之爲“將軍”。在此,周發統領左軍,所以被稱呼爲“左將軍”)”。周發此時到平靜了許多,用十分淡然的語氣回答:“跑是跑不掉了。不過好在侯喜大將軍還是準備跟我們打一場正面作戰。那我們也列陣吧,你去把步兵佈置成雙排方陣的戰線,弓箭手在第一排,全身盔甲的重步兵在第二排,一定不要比商軍的步兵戰線短。讓伯適率領五十兩戰車呈斜線佈置在我軍左翼,同時讓他把戰車隨行的步兵留給我。我帶着二十輛戰車和所有的戰車隨行步兵做預備隊。快去!”。伯達點頭稱是,而後快步離去。
不一會,周族的軍陣排開,而商軍的士兵也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一場大戰又要開始了,不過這次的局勢對周軍頗爲不利,絕大多數週軍已經打過了一場防禦戰,並且也追擊了二十多裡的路程;但是對面的商軍一直在原地靜靜的等候着他們的來臨,雙方的體能差別極大,這對於周軍來說是一場一場艱苦的戰鬥。
緊緊跟隨周發的小子御叔夏從前方的步兵陣線趕了回來,對着周發行了一個軍禮說:“左將軍,商軍此次的步兵方陣排列不同以往,還請將軍小心。”,“嗯?”周發起了疑問,同時示意叔夏進一步解釋。叔夏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繪圖說:“根據我軍前方的偵察,商軍並沒有按照一般的每個方陣八到十二排的規制進行排列,而是在南端組織了一個五十排的超大方陣,然後依次向北遞減方陣的排數,在最北邊的步兵方陣僅僅剩下五排。這是屬下依據偵察所繪製陣型圖,請左將軍查看”。周發看了仔細看了看陣型圖,然後馬上命令道:“讓我軍左翼的戰車部隊馬上發動針對敵軍右翼薄弱步兵方陣方陣的突襲!”,“是!”叔夏在接到命令後馬上向着伯適統領的戰車部隊跑去。片刻之後周軍左翼的戰車蜂擁而出,向着商軍右翼撲去。
商軍看到北邊衝過來的周族戰車也馬上派出了自己的戰車部隊去阻擊。一左一右地兩隊戰車開始對着對方相互衝擊,雙方戰車右邊揮舞的矛戈發生了劇烈的碰撞,一片金屬的鏗鏘之聲響起而又很快停止,這意味着戰車衝鋒的第一個回合結束了,此時地面上只躺下了幾具甲士的屍體,同時留下了一地斷裂了的兵戈。雙方的戰車在衝鋒過後兜了一個圈,然後再次組織隊列準備下一次的衝鋒。春秋之前的車戰往往就是如此,在雙方裝備、訓練和士氣都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只有通過一次次的反覆衝鋒來消耗對手,直到一方無法堅持,另一方纔能獲得勝利。
就在兩軍的戰車展開相互的衝鋒的時候,商軍的步兵方陣開始移動了。這次商軍的步兵方陣並沒有整體向前,而是從南端的那個最大的步兵方陣開始梯次的向前移動,很快,行進的步兵方陣就從戰場上拉出了一條斜線。直到這一刻周軍的統帥周發才領會了侯喜的目的:最大的步兵方陣穩穩的吃掉周軍最南端的步兵方陣,然後從南向北開始橫掃整個周族的戰線!因爲每一個周軍方陣的面前都有一個商軍的方陣緩緩走來,所以周發不敢調動戰線上的步兵來支援,同時戰車部隊在北線打的難解難分,也無力南下。周發狠下一條心,帶着所有的預備隊衝向了步兵方陣的最南端,希望可以堅持足夠久的時間,以便北方的戰車在戰勝了商軍之後火速南下來挽救戰局。
商軍的步兵移動很快,由於穿盔甲的甲兵在方陣中佔的比例很高,所以周族第一排的弓箭手只帶來了很小的傷亡,不到兩刻鐘,商軍那個超過五十排的巨大方陣就開始和周軍步兵用超過一丈三尺的長矛進行相互的刺擊。緊接着,斜線上逐一走來的商軍步兵也開始和周族的方陣發生了接觸。在這樣的戰鬥裡,誰堅持的最久,誰就會最後獲勝,可是周軍的體能與商軍的相差太明顯,漸漸開始無法支撐。大約廝殺了半個時辰後,商軍那個超過五十排的巨大方陣終於把周族最南端的步兵壓垮了。周髮帶着的援兵也無法改變這樣的戰局,在周髮帶着僅剩的八輛戰車和三百多步兵回到土丘上的時候,周族的步兵戰線發生了崩潰,從南方向北方席捲戰線的商軍步兵向巨浪一樣瓦解了周軍的方陣。
周發滿臉血污的看着這一切,從腰間抽出青銅寶劍命令道:“全軍以伍爲單位向我後撤!而後返回涇陽!我帶領所有的戰車擔任後衛,同時告訴阿保,我軍戰敗,請他儘快組織涇陽的防禦!”。山丘上的旗手根據周發的命令開始不停地打出各樣的旗號,隨即,正在和商軍作戰的各步兵方陣就散開了隊形,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到五人一組的小單位並脫離了與商軍的接觸。戰車部隊也迅速的趕到了土丘並在周發身邊列成了一個用於防守的圓形軍陣。
一隊隊的步兵快速的通過土丘向後方撤退,每一個撤離土丘的士兵都對着站在軍旗下滿身血污的周發行禮,併發自內心的爲了這個願意親自擔任後衛的統帥祈福。很快,周族的步兵就完成了撤退,周發身邊僅剩四十多輛戰車,而他們面對的是超過兩萬人的商軍大陣。但奇怪的是商軍並沒有發動追擊,而是向涇陽的方向派了一隊使者,這隊使者甚至都沒有和周發聯繫,而是直接繞過土丘,向着涇陽飛馳而去。
商軍不動,周發當然更不敢動,四十多輛連步兵都沒有周族戰車就這樣和商族兩萬多大軍僵持到日落。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商軍的使者纔來到了周發的身旁,隨行的還有伯邑考最信任的小子御申非。申非一見周發就說:“左將軍,撤退吧!大公子已經同意以讓出涇陽關爲代價,保證你們安全的返回。侯喜大將軍和內廷總管尤渾大人已經保證只要殿下可以去朝歌,天子的大軍絕不從涇陽向西前進一寸。誓書已經送往西岐。左將軍,戰爭已經結束了”。
周發聽到這個消息,眼睛一下子變得血紅,拿起青銅寶劍就要抹自己的脖子,瞬間就被申非和叔夏死死的抱住並奪走了手中的寶劍。周發在掙扎了半天之後,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而後一下子跪坐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
涇陽保衛戰的失敗,在外界看來,讓周族從天子有力的對手變成了待宰的羔羊。天下的形勢則又一次變得詭譎莫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