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枯葉凋零,繽繽紛紛,散落滿山嶺。
在如此醉人的秋景中,並沒有讓沈玉嘉的心情,感到一絲暢快。
“二公子,我們還等什麼,過去啊。”楊茂握緊拳頭道。
“等等。”沈玉嘉搖搖頭。
“還等什麼,此時不正是抓個現行嗎,小的我早就看那什麼尹公子不順眼了,仗着他爹是丞相,天天纏着少夫人,今日定要給他點教訓!”
楊茂說着,便擼起袖子,然而手臂卻被二公子給及時抓住了。
“我叫你等等,沒聽到嗎!”沈玉嘉冷聲道。
楊茂聞言一愣,感覺手臂上五指的強勁力道,宛如鐵鉗一樣,掐得他都感覺有些疼了,楊茂心下一驚,他這才醒悟,原來二公子比他,更加難以忍受,只是面上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可是二公子這……!”
未等楊茂說完,沈玉嘉打斷他的話,道:“不對勁,我感覺不正常,可那裡不對勁,我卻琢磨不透,先等等。”
眼睜睜看着尹天左與顏芷綺兩人談笑間,漸行漸遠,就快要消失在山道中,楊茂急着叫道:“二公子,你究竟在等什麼,現在衝上去給那姓尹的一頓教訓,咱們是打得理直氣壯,涼他爹是丞相,也奈何不了你啊!”
“那你呢!”沈玉嘉反問道。
楊茂微微一呆,一時間還爲明白沈玉嘉這話是什麼意思,便聽到二公子繼續說道:“他有他爹,我也我爹,你呢,你爹能站出來替你遮風擋雨嗎?”
“我……”
楊茂張嘴頓了頓,才搖頭自嘲道:“小的是孤兒!沒有爹孃。”
“你明白就好,那姓尹的不是解元嗎,也算半個官了,你若是動了他,便是以下犯上,他一旦有了藉口,你就完了!所以別動怒,看看我,我這做人家相公的都不急,你着急什麼。”
楊茂看着一直談笑相伴在尹天左身旁的少夫人,再看看身影淡薄的二公子,感覺到二公子手上傳來的力量與輕微的顫抖,楊茂心裡突然一緊,他臉色變得猙獰,奮力的甩脫沈玉嘉手,理直氣壯道:“小的知道二公子擔心什麼,但二公子放心,爲了您,爲了沈家的聲譽,我是死不足惜。”
沈玉嘉聞言愣了愣,他呆呆的望了一眼憤恨的楊茂,完全無法理解這傢伙腦袋裡在想什麼,居然爲了別人家的榮譽,而甘願去送死。
作爲一個孤兒,要在這個世界生存,那是千難萬難的,楊茂在七歲時被陶大收留到身邊,雖然之後的日子很苦,每天都在刻苦的訓練中渡過,身上的皮是脫了一層又一層,流出的血汗,已經無法估計,但,也是在此之後,他從此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在他的內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便是保護沈家,保護二公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雜念。
這是一種恩情,楊茂眼裡只有知恩圖報,所以他可以不在乎生命,但沈玉嘉不同,他雖然無法理解古人的思想,卻也沒想過要迎合他們,所以他絕不會讓楊茂動這一時之怒,而招來橫禍。
眼看楊茂怒氣衝衝要下山,暴揍尹天左一頓,沈玉嘉立即寒聲道:“你要是敢去,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楊茂腳步一頓,他一臉急切,並又痛苦的回過頭,望着二公子。
沈玉嘉眉梢一挑,輕輕呼出一口氣,平復了心情後,微微一笑,抱着楊茂的肩膀,一邊走,一邊笑道:“剛纔賣了九十九根香,還剩一炷,雖然現在如日中天已過,但咱也不能浪費不是,這可是一兩銀子啊!”
楊茂一身的火氣,在聽到二公子這些話後,瞬間被熄滅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莫非是二公子有什麼法力?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被二公子的軟弱給傳染了?
爲了防止楊茂又衝動,沈玉嘉搭着他的肩膀,一同返回道觀中。
待兩人來到道觀正堂,發現堂口外的大銅鼎上,插滿了香火,幾乎都找不到插香的地方了。
“這一炷香,咱要插到正中央,楊茂來幫我。”
沈玉嘉笑笑,拿出最後一個沒賣掉的香點燃,讓一臉賭氣的楊茂抱着他的腿,將他高舉起來,這才扶着銅鼎邊角,伸手把一炷香給插到中間。
待香插好,沈玉嘉微笑着,讓楊茂把他放下來,擺擺手道:“大功告成!”
然而,當沈玉嘉這話說出口後,頓時,在他們身後便傳來一聲諷刺的譏笑。
“你有錢逛青樓,卻無錢拜神仙,就這點誠意,也敢來這盛安觀!”
沈玉嘉和楊茂聞言,齊齊一愣,兩人同時回頭,頓時瞧見一個身着碧綠柔裙的女子,冷笑着走了過來,在女子身旁,還有幾名年輕的俊才美女。
“司徒婉晴!”
沈玉嘉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碰到了這個小潑婦。
正在沈玉嘉愣神間,司徒婉晴身旁的司徒樂上前一步,笑道:“來汴梁之前,聽聞沈兄失蹤的消息,着實讓我擔憂啊,想不到今日在汴梁與之相見,我也就放心了,倒是沈兄,你這份灑脫還是收斂一下,要不然又白害人擔心一場啊。”
沈玉嘉先是掃了一眼衆人,待看到司徒樂身後的汪財靖驚愕的目光時,他這才從容淡定的笑道:“原來是司徒兄與婉晴妹子,真是有緣千里來相見啊,實不相瞞,在下當日的確被人劫持,只是後來被人所救,這才逃過一劫,說起當日,我還真是差點死在匪寇手裡了。”
沈玉嘉說完,最後還感嘆一句,聽得司徒樂大驚失色,驚訝道:“沈兄怎會又被綁架?究竟是何人所爲?”
沈玉嘉搖搖頭道:“我也不知,不過我卻知道綁架我的傢伙是誰!”
“是誰?”司徒樂說着,還湊近了沈玉嘉,深怕聽不到似得。
沈玉嘉用餘光瞟了一眼汪財靖的身影,瞧見這小子似乎有些慌張,他心下冷笑,口中卻道:“正是當日綁架過你我的匪寇!並且,我聽聞他們稱呼時,有一人名叫步孟!你說這奇不奇怪,當初範小山明明說他已經死了!”
司徒樂眉頭幾乎要連成一線,他思索良久,還沒有一個頭緒,卻被妹妹司徒婉晴碰了碰。
司徒樂一愣,瞧着妹妹時,發現這小妮子,正在斜眼冷視沈玉嘉,而後又聽她抱怨道:“哥,你怎麼又和這種人交談了呢,也不怕被人笑話。”
“爲兄與沈兄乃是共患難的交情,別人想笑就笑吧,爲兄卻會在乎這些。”
這話,說的司徒婉晴極爲不爽,她不明白爲人正直的大哥,怎會和沈二這種下三濫交朋友,但既然大哥認定的事請,別說是她,就是她父親和爺爺,也無法勸得動。
心底越來越不舒服的司徒婉晴,眼珠子突然一轉,她點燃手中三炷高香,插到銅鼎一旁後,回身冷笑着望着沈玉嘉。
“今日來上香的人,大都是一方纔子,鄉試舉人,他們不惜破費錢財,求得是在日後官路上,如日中天,而你來求什麼?小小誠意,莫非是求庸俗之財?還是求得美人歸啊!本姑娘來到汴梁就聽聞,貴夫人好似和某位大官公子走得很近啊!不過說來也是,那位公子方纔我們已經得見,的確是生的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傳言他更是文武雙全的奇才,汴梁解元,與他相……。”
“夠了。”
司徒樂突然一聲冷喝,打斷了司徒婉晴的話,不過並沒有讓司徒婉晴感到不悅,反而很開心,畢竟她的目的,已經到達了。
果然,在聽聞司徒婉晴這一席話後,他們身旁的才子佳人們,個個都是一臉驚異的望着沈玉嘉,回想着剛纔在山道上遇到的一對碧藕,原來其中那位令人驚豔的女子,居然是眼前青年的夫人,這算什麼事?
汪財靖心中已經笑開花了,剛纔聽聞沈玉嘉的話,他就確定,對方當日已經奄奄一息,根本沒有認出他是誰,這下被司徒婉晴羞辱,汪財靖本想乘此機會添油加醋一番,不過想到如此一來,怕在這些人眼中,掉了身價,也就樂的在一旁欣賞沈玉嘉憋屈,憤怒,狂躁的表情。
然而,讓汪財靖失望了,沈玉嘉神色從容,面色淡雅,似乎根本沒有聽出司徒婉晴在借話羞辱於他。
沈玉嘉微微一笑,根本沒有提起顏芷綺的事請,而是回頭看着銅鼎道:“禮輕情義重,求神在心不在財,更不在前程,方纔婉晴妹子的意思,莫非是要表明,咱們大齊朝的官位,都是銀子買來的?只要有幾兩香油錢,就能讓人一舉奪魁,官路暢通無阻,往後如日中天!”
沈玉嘉說到這,已經見到這些人呆滯的表情,他冷冷一笑,語氣越來越快的諷刺道:“如此一來,各位何須苦讀十數載,乾脆直接比拼家世,誰出錢多誰官就大,把天下所有苦讀才子,窮弱書生,統統拒之門外,讓那些有財有勢,卻無才無德,毫無學問之人平步青雲,治理天下,掌管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死活!我說,婉晴妹子,你是這個意思嗎?”
司徒婉晴聞言,臉色一僵,在她身後的一羣人,更是集體愕然,而司徒樂的面色,已經是慘白一片了。
他趕緊對着沈玉嘉一躬身,淡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莫要與家妹一般見識,我們大齊科舉,比的自然是胸中才學,唯有滿腹經綸者,纔有望一舉奪魁,怎會靠財了事,此等大逆不道的話,沈兄還是莫要在提了。”
沈玉嘉本來可以不必理會這些人,但他也不是什麼聖人,剛纔被司徒婉晴羞辱一頓,已讓他心中火冒三丈,纔有了這一番激昂之語。
“說得好!”
突然,一個青年走臺階下走上來,此人劍眉星目,走姿端正,論相貌,或許比不上沈玉嘉與司徒樂,但氣質,卻要比在場任何人都高出一籌,就算把那個尹天左叫回來在找他身旁,恐怕都要掉價。
待青年走到沈玉嘉身前,拱手稱讚道:“這位仁兄一席話,深入我心,敢問仁兄高姓大名?”
沈玉嘉微微一笑,也拱手道:“客氣,在下雍州天水沈玉嘉!”
“哦!原來是雍州天水的沈兄,在下吉州廬陵文天祥,方纔聞聽沈兄激昂之語,真是令天祥熱血……呃……沈……沈公子你這是何意?”
這文天祥話還沒說完,手已經被沈玉嘉給握住了,他呆愣愣的望着沈玉嘉半響,才聽到對方笑道:“久聞天祥兄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實乃三生有幸啊。”
“哦,想不到沈兄居然認識在下,不過這手……”文天祥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被沈玉嘉緊握的手。
沈玉嘉連忙收回手,咳嗽一聲道:“咳,不好意思,一時激動,多有得罪,抱歉,抱歉。”
文天祥擺手一笑,道:“玉嘉兄真乃性情中人,雖不拘小禮,卻大義凜然,其灑脫之姿,實乃天祥羨慕啊!”
沈玉嘉聞言,差點被嚇了一跳,他趕緊搖手道:“不敢不敢,我這是灑脫慣了,性子野,天祥兄就當看笑話吧。”
文天祥一聽,神色一正,道:“方纔一席話,又豈能當作笑話,我們苦讀十數載,正是爲了現今這一刻,若是被庸才用錢所壓,如此天理何在?正氣何存?”
賣官的事,歷朝歷代都有發生,特別是遠離京都的一些小地方,用錢買官,欺壓一方百姓,文天祥早有耳聞,所以在聽到沈玉嘉一席話後,頗爲感動,纔會上來與之結交。
沈玉嘉自然不清楚對方的想法,但他可是十分清楚文天祥這個人物,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讓多少後人感慨膜拜這位愛國大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