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馳只穿着一件毛衣,外頭披了一件大衣,卻如同鋼鐵鑄成的一般對寒意毫無察覺。他的視線從一邊緩緩橫掃到另一邊,在最後,終於發現一叢矮小的樹枝上還殘留有一叢小花。
“這是結花,外婆特別喜歡這個花,說它乾淨又傲氣,冬天也拿它沒辦法。”隱約間,彷彿又是她輕柔地在旁邊耳語。
景馳心頭微動,伸手去觸碰那唯一一點殘留的希望。但,觸手冰涼。那朵結花也是早已死了的,只不過固執地留在枝頭不肯離去,被他這一碰,終於輕輕一搖,掉在地上,被捲到那堆破碎葉子當中。
千瘡百孔的心猝不及防被紮了一刀。
景馳倉惶地離開了這裡。
他一路往下走。觸目所及之處,是他的員工們兢兢業業工作的模樣,是他才華的所有成就,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歡喜,死死壓抑的悲傷正在衝破他的控制,他悲憤地發現這裡到處都是法小藍的痕跡!
空氣裡還殘留着她愛用的那種淡若無物的香水味;
整整十層樓的綠植,每一盆都是她親手挑選出來的;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他和她慎重考慮後才決定留下來的。
景馳一路走到員工餐廳才停下來。他一定是太餓了纔會產生這麼糟糕透頂的感覺。分明是她拋棄了自己,投進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分明是她變了在先;分明是她……根本就不夠愛他!
他到底有什麼好懊悔可惜和絕望的!!!
景馳陰沉的臉色十足嚇人,服務員不敢開口,卻聽景馳突然說:“我要土豆燉牛肉。”
“總、總裁……現在的菜單已經……沒有這道菜了啊……”
景馳卻如一團乘着烏雲而來的神祇,周身彷彿都纏繞着暴雨和雷電。
總管將不懂事的服務員拉到一邊,堆起笑臉說:“我們馬上準備,我們馬上準備!”
服務員怔愣片刻應了一聲,連忙應了一聲重新準備,不過片刻,一道熱乎乎香噴噴的土豆燉牛肉已經擺在了桌面上。
景馳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就着晶瑩雪白的米飯吃了一大口,做派完全不像是平時的總裁模樣。
服務員愣愣地看着狼吞虎嚥的景馳,心裡有點納悶,土豆燉牛肉是小藍小姐很喜歡的一道菜啊,總裁不是讓我們把原來所有的菜單都換了嗎?現在又來單點原來的菜式?
景馳確實餓壞了。他這段時間幾乎沒有好好吃過飯,撲鼻的肉香有足夠的誘惑力,景馳卻只吃了牛肉,絲毫不動其中玉白的土豆。
等到所有牛肉都進了肚子,他看着剩下的土豆,想起心心念唸的她總是津津有味的樣子,終於夾起一塊送進嘴裡。
燉煮爛熟的土豆口感綿軟厚實,無限包容着牛肉衝擊性的美味,如同廢寢忘食放浪多日後終於見到的枕頭,讓人忍不住有流淚的衝動。
它那麼溫柔。
景馳只吃了一口,淚水已經貼着臉頰滑落下來。
總管識趣地帶着服務員撤了,偌大的餐廳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景馳,和若干餐具杯具。
……藍兒離開十五天了。
他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在想她,想她想到心臟發疼。
想她的好
,想她的壞。
一開始,總是埋怨着她的壞,軟弱、固執、自作聰明、不分輕重……但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叫得更響亮,它數着她的好,她的溫柔、堅持、蕙質蘭心,和對每一個人都有的仁慈。
景馳恨她的仁慈,就是這樣才總是招惹那些該死的“垃圾”;
他又不得不允許它存在,因爲他原本也是“垃圾”之一。
藍兒她現在好嗎?
她暈倒的時候臉色那樣慘白,是被氣的?
梅里有沒有對她做什麼?
……她現在還在生他的氣嗎?
他掏出手機。
這十多天心痛難當的時候,他會一遍又一遍地按出那個號碼,但每次都等對方只響一下就掛斷。而對方從未回過電話。
或許法小藍永遠不會理解,他那麼多次對外宣佈他和她的關係,用一紙證件、用戒指、用“纏枝蓮景泰藍”來證明他們的愛戀,不過是因爲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不過是懦弱地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她和他會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他與她的對弈,從一開始就註定了輸贏。
景馳對法小藍毫無招架之力——這一點是公認的道理。
法小藍再一次從噩夢裡驚醒。喉嚨被割開的冰涼觸感,和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彷彿還在眼前晃盪。
她神經繃緊,眼睛猛地一睜開,見到頭頂有些眼熟的浮誇法式帳簾帷幕,漸漸明白了這是哪裡。
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肚子。小腹微凸,指尖能感受裡頭的小生命鮮活的心跳。
……還好,還好。
梅里一直半倚在沙發上看着她的動作,所以法小藍轉眼看到一個衣衫半解的華麗男人半躺在沙發上時,被嚇了一跳。
他對上她眼眸,魅惑地一笑。
“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會跟我走。景馳傻我是十拿九穩,我倒沒想到你也會犯傻。”
法小藍垂眼,緩緩坐起身,有點戒備地打量四周。
梅里起身,走到牀邊坐下,看着她柔順的眉眼,突然想起她不能再說話,嘆了口氣:“可你傻氣起來也讓我覺得可愛,真要命。”
法小藍:“……”
梅里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玩。他把旁邊的一杯溫水遞給她,法小藍接過握着愣了一會兒,順從地喝了。
“你當時怎麼會想跟我走呢,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他笑着輕問。
法小藍依然沒看他,只淡淡地拿過旁邊的紙筆,寫下:【我只刺了你一下,你卻真的差點殺了我,說起來,你也應該解氣了吧?】
梅里愣了一下,笑起來:“你覺得能和我這樣算?菲,我該說你天真嗎?”
法小藍看了他一眼,眼眸裡帶着點困惑。
“上一個踩了我一腳的傢伙,我可不是打斷他的腿就了事的。而菲你,真的欠了我很多東西,我們之間可沒那麼簡單就算清楚。”
法小藍重新垂下頭,默默不語地把玩着那個陶瓷杯子。
“想不想知道我關於你的打算?”就算她已經不能說話,梅里也想看到她更多的表情,什麼都行,只要生動鮮活就可以。
“你現在在我手裡,我正好可以爲所欲爲。
怎麼對你,怎麼對你肚子裡的這個小傢伙,決定權全在我手裡。”
法小藍卻笑不出來,又認真地寫下:【梅里,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但孩子是無辜的。請你等到我把他生下來。】
梅里斂起笑意,半眯起細長的眼:“要是我不願意等呢?我就看不慣這個孩子。要說爲什麼,就是因爲他爸爸太討人厭。”
法小藍輕輕撫摸着腹部,嘴角是一點淺淺的笑容:【你不願意等,我也會拼死護住他。若是我實在無能,至少黃泉路上也是母子情分。】
“你寧願要這個孩子,也不要景馳?”梅里半信半疑。這些年,法小藍和景馳是如何相互扶持、成家立業的,他十分清楚。
法小藍無奈一笑。
“你心裡還沒放得下他吧?”梅里微眯起眼眸。
“你若是死了,他也不會獨活,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吧。”他說到這裡停頓片刻,慘淡一笑,“就算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自己養?不可能的,景馳不會放你一個人的。還給他?你也不願意。唯一的辦法,不過只能給我養。”
法小藍如今一心只想把這個孩子平安地生下來,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細想,此時也不禁陷入沉思。
“給我養也沒什麼不可以。養大一條小狗,最後讓他反咬自己的父親,也挺好玩。”梅里繼續說,“至於你,菲,我曾經把你當做新娘買回來,但你背叛了我,所以你現在也失去了之前的待遇,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寵你。”
法小藍點頭。雖然不太記得梅里以前怎麼寵溺過自己,但既然他有言在先,那想來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她識相地掀開被子下了牀,站到地上:【那麼請問,我現在應該去哪裡,做什麼?】
梅里反倒被她的這個舉動噎住了。
他又沒讓她下牀離開!她這種膈應人的謙卑語氣是怎麼回事!
“我會讓羅勒給你準備房間,在得到我的允許之前,你不許離開這棟房子。”
法小藍依然很溫順地點頭。
梅里看她完全無精打采的樣子,胸中一股氣悶,又說:“你還是沒回答我,你爲什麼願意拋下景馳,跟我走?是什麼讓你放下你曾經摯愛的戀人,投奔你的仇家?就因爲我暫時不會殺你?”
法小藍繞了這麼久,梅里居然還沒忘記這個問題,只好一筆一劃地寫出那刻在心上的一句話,她到現在都爲此煎熬不已:
【因爲他做了那些事,而那些事的起因就是我。】”
“你以爲你離開了,他就會停止?”梅里握住她的肩膀問,“他的確是因你而瘋狂,但你並不是這一切的起源。景馳的所作所爲與人無尤,他本性如此!”
法小藍堅定地搖頭,墨黑的雙眸滿是悲憤:【不!他以前不是那樣的!】
“以前的他,在你看來是怎麼樣的?單純,善良,天真無邪?”
梅里走到沙發前的桌子那裡,拿起一疊文件,“算了吧!他以前不像現在這樣,只是因爲沒有那麼大的空間,而他當時也沒有這樣的能力。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如今可以自由發揮,別忘了,他身體裡的一半血液是一個國王的,不是一個牧羊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