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他欺負我後,沒有很憤怒,沒有很委屈。
只是奇怪。
這麼閃閃發光的鑽石,爲什麼想要在一塊玻璃上劃出傷痕呢?
——2004年9月8日
我們的生活如同自然界一樣,有很多不知從何而來的無意識準則。
習慣坐五號地鐵,吃明治巧克力,無事買一份《南方週末》,初戀的對象總是很漂亮,有品味的人通常會讀書。
實際上沒有規定必須要這麼做,但就好像骨子裡帶的天性,無關任何原因,另闢蹊徑總是很奇怪的事情。
喜歡一個人會這樣,討厭一個人也是。
某個微涼清晨,陳路在朦朧間睜開他那雙美麗的、有着優雅睫毛的藍眼睛後,又看到了牆角書桌前點着檯燈背單詞的單薄背影。
“我說你能不能不在大早晨看書啊?天還沒亮呢,真邪門這人!老開着檯燈誰能睡好啊!”杜威很顯然沒睡醒,忽然惡聲惡氣地翻了個身,修長的腿踢開被子隨便一搭,就再沒了聲音。
牆角本就黯淡的燈光轉而就更暗了。
藍眼睛眨了眨,默默地瞅着林亦霖專心致志的背影發呆。
陳路知道他等到六點四十分鐘的時候宿管大爺把門打開,便會離開宿舍第一個走進教室,開燈,打掃,繼續學習。
日復一日的如此,還真是不知道疲倦的傢伙。
過了片刻,陳路忽然想到已經開學一個禮拜了,他都沒見着林亦霖倒在牀上睡覺的樣子。
晚睡早起總有忙不完的任務。
沒有爲什麼,就是不喜歡看見林亦霖,不喜歡他好像永遠都有要做的事情,不喜歡他對誰都沒脾氣似的裝好人,不喜歡他這個人在自己面前活的順順當當,如果這就是他家顏總看上的標準好兒子範本,那陳路真的想告訴她即便是範本也會有一次性貨色。
淡淡的光打在這張天使纔有的美麗面龐上,很快便捕捉到了半絲溫柔笑意。
陳路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再度回到了夢境。
沒有人能猜到自己的心地有多惡毒,這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六百四十八…”林亦霖數好剛收齊的練習冊的錢款,小心翼翼的裝到袋子裡。
窗外已經響起了廣播操的聲音,整個教學大樓都顯得空空蕩蕩的。
他習慣性的側頭看了看自己的同桌先生,此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極爲心安。
是法國人才有的髮質麼…輕輕柔柔的碎髮,被陽光一照就自然而然的露出栗色,比那些到美髮沙龍染得不知好看多少倍,襯着牛奶般的白皙膚色,真像個王子。
陳路出乎意料的猛然睜開雙眼,瞅着有點神遊的林亦霖笑:“你看什麼?”
“啊?”林亦霖被嚇得慌張回神,忙搖頭:“沒、沒有,你怎麼不去做操啊?肖老師昨天都批評你了…”
“幫我買瓶水來。”陳路懶得回答,直起身子從皮夾裡抽出張粉紅色的紙幣在他眼前晃晃。
“不是有飲水機嗎?”
“不願意喝。”
林亦霖猶豫的看了看錢袋,最後點頭:“好吧。”
瞅着那小子顛顛出去的背影,陳路又笑起來,轉身從後面的桌子裡扯出杜威的LV大包,很嫌棄似的把裝着零零散散的錢的保鮮袋拎了進去放好,才心安理得的再次趴在空無一物的課桌上睡起覺來。
“喂!你醒醒,我的錢呢?”
沒過多久,陳路最後一點睡意就被林亦霖搖醒了,他故意疲倦的坐直,抱怨道:“幹嗎?什麼錢?”
“就是…就是…”一時情急,林亦霖一手拿着礦泉水一手拿着一大把零錢有點說不出話來。
“那不是錢啊?你想買什麼買什麼唄。”陳路指了指他的手。
“不是這個,”林亦霖着急得把手裡的東西塞還給他,蹲下來猛勁掃蕩自己的書桌,翻得亂七八糟。
陳路打開農夫山泉的蓋子,淺淺的喝了一口,瞅着這個臉色變得煞白的可憐蟲,心裡泛起了種微微冷的暢快感。
林亦霖再站起來時,心已經沉的發疼,說:“誰來過這裡嗎?”
“不知道,我睡着了,丟了多少錢?”陳路還坐在那一動不動的,隨口問道。
“六百四十八…我就出去了一會兒…”廣播操已經接近尾聲了,林亦霖想到一會就該去教務處交款,心裡亂得不行。
他不懷疑這個大少爺,也許是因爲這個人太有錢了,他根本沒有想到要懷疑。
“嗨。”陳路從書桌裡拿出他昂貴的薄皮夾,抽出張信用卡:“我先借你唄。”
林亦霖上雅禮是不交學費的,而且學校還會給他每個月四百元的補助,如果節省一點,兩個月就可以還給他了…
軟軟的笑露了出來,林亦霖伸手去接:“謝謝…”
銀色的卡又被猛地抽了回去,陳路挑挑眉毛微笑:“我又沒說白借給你。”
“那你要什麼…”
暗藍的眼睛微眯起來,陳路轉過好看的臉,輕聲說:“讓我親一下。”
沒有想像中的困惑與驚慌失措,林亦霖總是表情淡淡的臉驀然間竟然被一種夾雜着恐懼與厭惡的表情填滿了,他很瘦,身子很直,所以表情突兀而又光明正大。
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陳路看着他修美的溫和的雙眸,很不舒服。
原本只是想嚇嚇他,可是現在他真的想傷害他,讓他害怕,讓他痛苦,讓他狼狽的從自己面前迫不及待的滾開。
猛然間陳路忽然把林亦霖扯了過來,扶住他的後頸,激烈的掙扎中,他把他壓在了課桌上,書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嘴脣觸到了冰涼的臉頰。
走廊裡傳來了嘈雜的人羣涌上的聲音,林亦霖像是溺水過後的呼吸顯得格外微薄。
直到陳路鬆開禁錮的手,他才發現自己抖得厲害,是一種從心底泛出的極端的恐懼。
原本平整的校服有些零亂了,林亦霖顫抖的緩慢整理,看着同學們一個一個進來坐到座位上說說笑笑。
“天啊,打架了?”
不知剛從哪抽完煙回來的杜威口吻戲謔的從地上撿起一本書,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陳路的後面。
“他傻冒自己摔了一跤。”陳路不知何時又坐了回去,修長的手指在空無一物的書桌上輕輕一敲。
“得了,一定是你欺負人家小林林了吧,壞人。”杜威呵呵的壞笑。
陳路也跟着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容。
看着他那麼美麗的外表,林亦霖竟也失力似的淡笑了出來,而後蹲下去默默地撿起所有的書本文具,一言不發便走出了教室。
課堂上靜得連呼吸聲都那麼明顯。
肖言輕輕把教案扔在上面,換來了巨大的震動聲響。
“現在是班長自己把錢給墊上了,究竟誰拿了這筆錢自己心裡清楚,我不想追究這件事情,但你最好回去認真考慮清楚,這是道德問題。”他朗聲說完,微微扶了下眼鏡。
“老師你看着我幹嗎?”陳路突然說。
全班的目光唰的一下都轉回去看着後排的男生們中間最顯眼的那個。
林亦霖一直低頭看着單詞,照舊雲淡風輕的表情,衣領潔淨,書桌整齊,所有細節都很模範。
陳路在旁邊泡夜店似的悠閒的樣子要多不合適就有多不合適。
“你想說什麼?”原本打算開始上課的肖言扶着講臺若有所思地微笑。
“我想說…”陳路拖長了語調:“你們若是懷疑我就來翻翻好了,事先聲明,我纔看不上那點小錢呢,翻不出來就給我道歉。”
“第一,沒有人有權利搜查你,你儘管放心好了,第二,一個一分錢不賺的人看不起六百元的資格在哪?第三,我看你是希望你最好儘快穿上校服,再把教科書帶到教室來。”肖言利落的翻開教案:“好了,大家先把上節課的內容複習一下。”
瞅見肖言認真地聽着別人回答問題,杜威狠踹了前面的椅子一腳。
陳路回頭。
杜威抱着包哭笑不得的說:“你…”
“我怎麼?”藍眼睛眨了眨。
“算了,沒事,下午別上課了吧,咱們出去玩,忒無聊啊這學校。”
“去哪?”
肖言忽然轉身看着他們:“杜威!”
“在!”他嘴貧地站起身。
“Now,please tell me…”肖言拖起了留學帶回來的美國腔。
陳路幸災樂禍的笑起來,他打小就在國外生活,中午反倒要人好好教,所以老師從來不拿英語折磨自己,倒黴的總是杜威。
班級依舊熱熱鬧鬧,嘻嘻哈哈,可林亦霖就好像認爲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一樣,一筆一劃的在筆記本上寫着字,他涼涼的側臉讓陳路很快就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