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的皇帝是最講排場和威儀的。這是法家“抱法處勢”的理論所決定的。商鞅以後歷代秦王都知道“勢”的重要性,在大秦王朝建立嚴刑峻法的同時,也建立了嚴格的等級制度,巍峨聳立雲霄的宮殿;高高在上的龍座;威嚴宏大浩蕩不息的儀仗;百里可聞雄壯如海的禮樂;一句話便可屠城百里的權威。無不是法家“勢”的具體體現。相比之下,同樣站在權力巔峰的儒家君王是沒有秦王這種肆無忌憚的。
勢,就是可以掌握一切可以讓人戰戰兢兢的東西,比如威嚴和權力、法制。
宮殿宏大,才顯出臣民的渺小,越發說明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侵犯。這也是一種心理的造勢。
時令已是深秋,萬物蕭然,風蘊寒氣。
大勝而歸的皇帝儀仗隊,在鄰近咸陽城的寬闊官道上,前呼後擁浩浩蕩蕩。黑旗招展,遮風蔽日;刀矛槍戈如林,密不透風,秋陽下反射出萬點銀光,匯聚在道旁的山麓上,將飄落一地的枯枝敗葉,烤的差不多冒煙。車馬接踵,編鐘悠揚。車、馬、士兵全都昂首挺胸,一臉的盛氣凌人、不可一世。遠看就像一條黑龍遊動,貼着地表蜿蜒翱翔,似乎正要伺機而動,興雲佈雨。
儀仗隊伍有十幾里長,雄偉壯麗,氣勢宏大。隊伍中間大氣烈烈,旌旗相連。黑色的錦旗上染着斗大“秦”字,在招展中刷刷作響。車馬裝飾豪華,車圍全都是上等黑錦青銅,雕欄畫柱,或龍或鳳、或飛鳥或祥雲。除皇帝的車輿之外,每輛車四匹高頭大馬,全是青黑色,毛髮光亮耀人眼目。馬背上披掛綵綢,綵綢四邊墜飾金銀玉器,每走一步,錚錚作響,威風的不得了。
隊伍的前半部分是皇帝、大臣、宮女還有上千名親兵衛隊,後半部分是隨軍去的儒生、武士,還有送糧隊、炊事班。
王竹絕對反對這樣做,因爲他親眼看到,隊伍所到之處,幾十裡內驚天動地、房倒屋塌、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百官萬民無不匍匐在地不敢仰視。彷彿被貓摁倒在地的老鼠。話說回來了,此刻的大秦王朝早已經日落西山了,已經不是五年前昌盛強橫的大秦,像個肺癆病人般苟延殘喘着。還有必要裝的這麼狠嗎?勞民傷財死的更快。
但,王竹很快就發現,秦朝的皇帝原來也有無奈,也會被制約。制約秦皇的不是儒生,也不是祖宗,而是秦朝苛刻的嚴刑峻法。這是一個條條款款多如牛毛的法治社會,不論你是皇帝還是奴隸全都要依法辦事。一絲不苟,不能討價還價的依法辦事,那是沒商量地!
說的誇張點,秦國的法律,就連進出門口應該先邁那一條腿;在街上和人說話的聲音不能達到多少分貝,都有嚴格規定,甚至入洞房的時候,新郎要從左至右的撫摸新娘新娘不能叫喚,要不拉出去處斬。叫的聲音大些,就誅滅九族!
王竹剛說出要取消這種排場,諸位大臣臉色蠟黃、如喪考妣:建成侯趙亥武信侯馮毋擇、上卿王戊這些法家大臣,立即跪地嚎啕,哭得像死了親孃一樣,引經據典、慷慨激昂、撞牆抹脖子以死相逼一定要陛下收回成命。理由只有一條“法不能廢!”
王竹初來乍到,對於法家、儒家這些學問所知不多,害怕漏了底,所以不敢跟他們理論。只好屈從在法家的“淫威”之下,不情願的就範了。
秦朝法制以黑爲貴,數字以六爲吉祥。
旌旗節鉞全都是深黑朱雀圖案。天子車輿寬六尺,頭上的冠冕寬六寸,天子邁出一步應該是六尺,倘若邁了七尺出去,很可能遭到御史大夫以頭撞牆、痛哭流涕的強烈抨擊!當然,直到此刻爲止還沒有人敢抨擊秦二世大哥!
誰他孃的不怕死?
六匹駿馬拖着金根馬車緩緩向前。車上坐着身穿深黑朱雀袞服,冠冕前後的玉串冕旒共計十二串。華麗的馬車晃動一下,十二根冕旒就相應的發出嘩啦一聲響,彷彿用手撩起竹簾。每當此時,王竹就視線模糊,眼前就一片亂竄的小星星,有暈車的感覺。王竹心想,古代的皇帝真是吃多了撐的,這不是給自己找病嗎?萬一來了刺客,連刀子都看不清楚。同時王竹也意識到,這輛車的價值將遠遠地超過最新款‘法拉利跑車’。
隊伍向西行進,迎着血色的晚霞。黑色的車輪照例發出“吱呀嘎嘎”的聲響,碾壓平坦的像瀝青馬路般的路面。黑色的隊列井然有序向前推進,黑色的戰馬陣陣嘶鳴。迎着燦爛如畫的晚霞望去,隊伍的一切都是黑色,黑的讓人感到一種肅穆緊張畏懼和恐怖。
秦始皇是黑色的忠實“粉絲”。他認爲黑色能溶解消融一切顏色,黑色能夠淹沒一切,掩蓋一切,黑色叫人莊重和敬畏。黑色象徵慘烈的死亡!
這是燒霞的傍晚!
夕陽垂沒,彩霞萬丈,像天神隨手揮出的紅色劍光,又像九天玄女的揮袖霓裳,紅透半邊天,氣勢磅礴。山,在變紅;江,在變紅;樹,在變紅;人,在變紅。萬丈紅光中,黑旗在顫動,黑車在碾壓,黑色的戰馬在嘶鳴咆哮。如果紅色是一條江,那麼黑色就猶如能飲盡三江水的蛟龍,如果紅色似火那麼黑色就猶如漫天翻滾的烏雲,有大雨傾盆不可收拾的勢頭。
整個大秦王朝的命運和此時的車輿差不多!
就在他吞噬天地無可阻遏以利刃皮鞭抽打人間的時候,突然,茫茫林海之中,山路阡陌之間,猛地炸起一聲巨雷,接着飛沙走石,狂風暴雨從天而降,轉眼間,天宇一片黑暗,旗破、車翻、馬嘶人喊、威嚴掃地
陳勝就是那聲雷,項羽的楚軍就是狂風暴雨!
晚霞如血!
躲過這場風暴,王綰來報告距離咸陽已經不遠了。
王竹透過車帷看到眼前這些骨瘦如柴,走路摔跤,餓得搖搖晃晃,一陣風就能吹跑的老百姓,心裡一個勁的叫苦;“照這樣下去,秦朝鐵定完蛋。我這個皇帝百分百失業!”
秦國都城,咸陽,坐落在經水和渭水交匯處的西面,因位於九嶷山南,渭水之北,在山、水之陽,故名咸陽。自秦孝公十二年遷都於此,六世經營、屢次修建,現在已經是道路通衢、城房相連,宮室輝煌。城內高臺層層,亭閣重重,巷道逶迤。渭水在城南浩浩蕩蕩,奔騰兇猛;涇水在城北支流衆多,一瀉千里。
咸陽城頭枕兩水濤聲,腳踏關中平原,氣勢磅礴雄偉壯麗。南下威脅荊襄,北上直入三晉。也可以反過來說,荊襄威脅城南,三晉威脅城北。
從車輿進城的那一刻,王竹就把車帷撩起一條縫隙,向外張望。
咸陽不愧是當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國際大都市。人口衆多啊!不過這些人都跪在路邊全身發抖。連個敢大聲喘氣的都沒有,這讓王竹覺得無比的掃興。他想看看,古代的社會和二十一世紀到底有多大的區別。這下完了,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擡頭,看個屁呀!
王竹回到望夷宮,立即召見留守在咸陽的公子嬰和一衆大臣緊急御前會議。開會的主題不外乎徵兵、運糧、籌餉。
蒙鐸前日已經從河套返回,調回來可憐巴巴的一萬五千騎兵。沒辦法,匈奴人知道秦朝大亂也想趁機進入中原的花花世界分一杯羹。匈奴大單于頭曼親帥騎兵八萬屯駐陰山以南,以其子冒頓爲先鋒,直接威脅河套以外的九原、雲中二郡。駐防河套的秦朝大將端和鑑於中原大亂,形勢危急,後方補給不足,不敢貿然出兵擊敵,只得採用堅壁清野的策略,將雲中以外的人口、牲畜強行遷入長城以內,依靠雁門關天塹阻擊頭曼。端和是秦始皇時期的名將,四十多歲,算不上年富力強,也不算太老,熟讀兵法,用兵靈活。比不上蒙氏家族、王氏父子,卻不遜於章邯。端和在給王竹的奏章裡,信心十足的要王竹專注關內局勢,不用擔心頭曼這個老王八。
端和戍邊多年瞭解匈奴人,更加知道頭曼單于是個什麼貨色。“好色無厭,貪婪無度,胸無大志,粗獷無謀之輩,不足爲慮。”端和料定,只要自己堅守長城一月,頭曼在關外無法實施搶劫,倒時候糧草匱乏,又無利可圖,一定會自動撤走。不用搭理他,越理他越壞。
王竹知道匈奴的控弦騎兵戰士不好對付,行軍打仗迅雷不及掩耳,騎兵散開像狂風席捲,箭矢出手如瓢潑大雨。又兇殘成性以殺人爲樂,中原的騎兵本來就少,加上騎術箭術比之控弦戰士相去甚遠,屢屢爭鬥,卻又屢戰屢敗。到目前爲止可以跟匈奴人硬碰硬的將軍一共也不過兩位趙國李牧和秦國的蒙恬。端和的這個戰術,在此時看來還是非常可取的。當即下了一道死令,命端和死守雁門關,不可以放一兵一卒出城。
王竹回到咸陽的晚上蒙鐸就奉旨帥騎兵先一步趕赴函谷關去了。王竹這裡處理一些事情,也會隨後趕到。
“啓稟陛下,朝廷兵馬大半已經被暴徒項羽坑殺,剩下的郡縣兵馬不是倒戈作亂就是被各地的變民消滅乾淨。叛亂已經遍及大秦三十六個郡。除了內史郡、上郡、蜀郡、漢中郡、北地郡、隴西郡之外,大秦再也沒有兵馬可以調動了。”公子嬰擡起頭來,腦門上浮現一層細汗:“陛下出徵這幾日來,臣已經用丞相的名義下旨,徵調五郡兵馬向咸陽集中,粗略的計算一下大概可以得到士兵四五萬。怕只怕這些地方懷有二心,臨陣倒戈”
王竹被這一串郡縣搞的頭昏腦脹,什麼內侍郡、龍息郡,在那裡?王竹提出質疑:“明明是六個郡,公子嬰你怎麼徵調五郡兵馬?”
公子嬰愕然道;“內史郡已經沒有兵馬了。”王竹大怒:“難道內史郡的守將已經背叛朝廷了嗎?這個亂臣賊子,他叫什麼名字,朕要宰了他全家。”
公子嬰大驚失色:“陛下,你爲什麼要殺我全家?臣是忠心耿耿的。陛下臣對大秦忠心不二,陛下,陛下開恩呀!”臉色煞白,失聲痛哭。
“呼啦呼啦”下面的大臣跪倒一片。“陛下開恩,陛下開恩”
“等等”王竹臉紅脖子粗的叫道;“朕沒說要殺你,你幹嘛嚎喪?”
“陛下明明說要殺內史郡的郡守?”公子嬰激動不已。
王竹咳嗽了一聲,轉過頭壓低聲音悄悄地問張喜:“內史郡在什麼地方?”張喜眼中露出了白天見到厲鬼的恐怖神色,帶着顫音道;“陛下咸陽就是內史郡”
王竹情不自禁給了自己兩個大耳光,心想,真是糊塗,怎麼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嚇得滿朝文武,哭爹喊娘,光大小便失禁的就有十四五個。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您沒事吧,陛下要保重龍體!”張喜哆嗦的像剛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小貓。
“沒事,沒事。”王竹製止了羣臣的噓寒問暖:“朕好得很,朕只是前些日子打仗太累了,有些思念始皇帝創業之艱難,有些神志不清,所以說錯話,朕要向公子嬰表示歉意,讓你受驚了,這是一場誤會!”
這下又把羣臣嚇壞了,皇上怎麼忽然關心起老爹來了,死了三年的始皇帝,要是地下有靈一定哭出聲了。最怕皇上突發奇想,又要擴建‘阿房宮’那就壞了!雖然大敵當前,但昏庸的秦二世是可以幹出這樣的荒唐事的。
王竹接下來說的話,讓衆人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一起停止了跳動。
“所以朕決定明日前往太廟祭祀列祖列宗。讓他們保佑我大秦國運昌隆,國泰民安。”心裡又補充一條,最好保佑所有的反賊都被自己的部下殺死。
王竹是想要借這個機會,塑造一下自己的形象,激起秦川全民的抗楚熱情。殊不知,下面跪着的這些人,都是一個念頭:完了,陛下定是在打阿房宮的主意了。
太廟,就在阿房宮的中心一隅!“
王竹不知道這羣老傢伙心裡想什麼,君無戲言,說到做到,第二天,吩咐匯聚衆臣,排開車輿,前往太廟。
王竹還沒有見過阿房宮呢!
阿房宮三百里,整個建築像凌霄寶殿一樣雄偉壯闊。大小宮殿七百餘所。秦始皇死前,每天都會換一間宮殿來住,最後竟然不能住完。離宮別館,玉帶金橋,比比皆是,看得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王竹率領羣臣步行進入阿房宮那可以並排開進十輛馬車,飛過三駕直升飛機的鑲嵌着珍珠瑪瑙的紫檀木宮門。
腳下踏着一條開採自崑崙山、西域和田一代的反射人影的美玉鋪就的甬道向前行進。甬道兩邊皇宮書院,樓閣亭臺,比肩而立,燦爛輝煌。特別是並排而立的六座各具特色的金色宮殿在陽光照耀下,光芒萬丈,氣勢磅礴,瑰麗不可言喻。
六座分殿上分別寫着“齊、楚、燕、韓、趙、魏”。
經過了十幾天的刻苦努力,這幾個字王竹還是能夠認識的。
六國的宮殿怎麼會建在咸陽?
正在王竹狐疑的時候,張喜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像個導遊一樣說:“陛下,陛下。始皇帝雄才大略,千古一帝。以利斧劈竹之勢,如虎踏羊羣一般,剪滅六國。爲了記錄我大秦開基定鼎的盛世,每攻取一個國家,特地徵召百萬工匠,在阿房宮仿照該國的宮室模樣及制度進行仿造。如今六國已然屠滅,齊國臨淄、楚都郢城、燕都薊城、趙都晉陽、韓都陽翟、魏都大梁的宮殿都聳立在這裡。從阿房宮雍門一直到涇水、渭水交匯之處。顯示我大秦無可比擬的超強國力和始皇帝曠古絕今的豐功偉績。”
張喜這話一出,倒是提醒了一旁隨行的將軍李信,李信這兩天正鬱悶呢!從武關回來的一路上就擺着張臭臉,誰跟他說話他都翻白眼愛理不理的。大家都不知道爲什麼,還以爲他來例假了!只有王竹明白他的心情。王竹任命王賁當秦國三軍統帥,他心裡不服氣呢!
李信靈機一動,上前兩步:“陛下,臣想到一條妙計,可以招募到士兵。”王竹一下子停住腳步,眼下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老將軍,你想到了什麼辦法?”
李信心想,關鍵時刻還要靠我,大侄子根本就不行。他咳嗽了兩聲,笑道;“陛下,始皇帝當年平定六國,爲了充實關中,一方面防止六國餘孽作亂,曾經從六國中遷居十五萬戶來咸陽,這些人全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大賈、權貴土豪。每一戶財產億萬,餅金如山,奴僕都有上百;家裡的稻米堆積在倉庫裡,發黴腐爛都吃不完;馬棚裡的高頭大馬吃的好喝,膘肥體壯。陛下何不從這些人身上打打主意?”
王竹眼前一亮,還有這回事?真是天助我爺爺!